无论多寒冷漫长的黑夜,总有天亮的时候,论什么人睡久了也会醒,在天亮了,当然也醒了。当叶秋鸿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三天早晨。
也就是佳梦死后的第三天早晨。
一个生命的结束,一个生命天始苏醒,生命总是被上帝巧妙安排着。
叶秋鸿虽然醒了,但世界还是黑暗。
如此一来,醒与不醒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样区别?
但叶秋鸿比较平静,因为活着,他已是幸运的。
他眼虽已看不见,但感觉到屋子外有个人。
“飘雪!”他轻唤了一声。
“噢,你醒了!”一个很像飘雪的女子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人也走了进来。
女子接着道:“飘雪他去找‘风情剑’了,所以这几天由我来照顾你。”
叶秋鸿惊道:“难道我们从‘边城’拿回来的‘风情剑’是假的吗?
女子道:“是的。”
叶秋鸿叹息一声,脸色痛苦至极。
女子劝道:“你也不要太失望,找剑的事就交给飘雪大哥吧,而你就在这儿安心把伤养好,什么样也别想,什么样也别做。”
叶秋鸿知道自己现在对此事也无能为力了,只好作罢,忽然想起了身边是一个女子照顾他,脸霎时红透,良久才道:“给你添麻烦了,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那女子见到叶秋鸿腼腆紧张的样子,微微一笑道:“小女子秦操。”
叶秋鸿冲秦操一笑,道:“好名字。”
秦操笑道:“多谢叶大侠赞美!”她顿了顿,道:“叶大侠的伤口还是很痛吗?”
叶秋鸿道:“多蒙照顾,好多了。”
秦操又道:“叶大侠睡了三天,想必饿了吧,我这就给你端粥来。”说着走出屋外,盛了一碗粥过来。叶秋鸿正欲接过,发现他断了一臂,而且伤口正隐隐作痛,正恼闷尴尬之际,秦操道:“叶大侠有伤在身,行动不便,我来伺候您吧。”
叶秋鸿有脸红了,而且心跳加速。
秦操送过来一勺粥,忽然也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好不容易才送到叶秋鸿嘴里。
叶秋鸿尝了一口,笑道:“好香啊。”他知道他需要镇静,而笑是镇静有好办法,但是从未有如此剧烈的跳动的心脏镇静不下来,他更加紧张,更国浑身不自在。
秦操道:“那就请叶大侠多吃一点吧。”说着又给他喂了几口。
叶秋鸿慢慢地品尝着,忽道:“你和飘雪在一起多久了?他对你怎样?”
秦操闻言一怔,慌乱在答道:“一年了,他对我很好。”
“哦。”叶秋鸿明显感觉到了她心中的紧张与慌乱。心想这是她的个人事情,他不能问得太多。
于是二人又沉默了。
很静。
外面雪花落到屋脊上的声音都清晰地传入了二人耳朵中。
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谁也不敢问,也不愿说什么。
沉默,寂静的沉默,令人压抑的沉默,还是叶秋鸿开口了:“粥,好喝。”
他连喝了三碗。
秦操看着叶秋鸿,忽道:“我听飘雪说,叶大侠的眼睛是雪盲,是吗?”
叶秋鸿坦然地点点头。
秦操道:“能否让我看看?”
叶秋鸿道:“你是大夫?”
秦操道:“不是很专业。”
叶秋鸿叹道:“你看着办吧。”
秦操便拿出银针盒,取出金针,在他眼上“阳白穴”,眼旁“睛明穴”,眼下“承泣穴”三处穴逐一刺过。
叶秋鸿迷糊之中又睡着了。
黑夜将要逝去的时候,由于深深的忧郁和致使的绝望,他醒来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凶的世界还是一片望不着边际的黑暗。
飘雪仍然没有回来。
叶秋鸿人醒了,虽然眼看不见,但他的心还活着。
房内飘来一阵香脂和年轻女性特有的体香的混合气息。
叶秋鸿忽然有点惊骇了。
这混合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浓,直扑他的脸颊。
身旁渐渐感到有一个柔软的身体在靠近,不即不离,似无心,似有意。
他内心惊惶,毕竟男女有别,毕竟她是他徒弟的女人,但她难道是这样随便的女人?
叶秋鸿不敢动一动,也不敢出声,他怕他一出声,会造成难堪的尴尬,会破坏她在他心中的好印象。
她在他心中,是个痴情,有礼的女人。
渐渐地,一种温热而柔软的什么落到了他的断臂处,松松地,若即即离。
是一只美妙而柔软的手。
伤口已经愈合,伤痛已经远去,现在某种特别的感觉,闪电似的传递过来,他更加惶恐,完全失去了主意。
这是他自佳梦之后,十多年来再一次被一个女人抚mo,也是人生第一次享受充满罪恶般的温情。
他感受到这颤抖的触摸,他想看到她俯看着他的脸,但他睁不开眼睛。
他紧张着,却又幸福着。
但他绝不能呼应!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盏茶的时间,也许是一柱香的时间,也许更长或更短,已无法清酷暑判断时间了。
那只手,轻轻地抽走了。
叶秋鸿心里忽然感到莫可名状的失落。
“你是不是早已醒了?”秦操忽然柔声道。
“嗯。”叶秋鸿应了一声。
“这是飘雪逼你砍的吧?”秦操道。
“不是,是我自己砍的。”叶秋鸿道,说着伸手摸向差不多已经愈合的断臂处,许久许久。
秦操忽然道:“为什么?”
叶秋鸿道:“我欠他的。”
秦操伤心地道:“他是你的徒弟,难道没有别的方法解决你们之间的恩怨?”
叶秋鸿道:“我教他剑法,本就是要他杀了我,现在他只要我一条手臂,已经是很客气了。”
秦操深深叹息一声,道:“你为什么如此折磨自己?这个世界除了边夫人难道再也没有其他值得你去奋斗吗?”
叶秋鸿没有回答,他这一生似乎只为了佳梦而活着,世界有他的存在,就因为上帝创造了佳梦。
10多年来,她左右着他,她塑造他。她是我精神崩溃的源泉,她是他生命中最美的梅花,也是他生存的唯一支柱!
秦操很感动,羡慕地道:“你在昏迷之中一直不停地唤着边夫人的名字,可见你用情之深,她虽然看不见,但是很幸福。如果世间女子能得到你这种男人的爱,我想她肯定是这世是最幸福的女人。”
叶秋鸿心动,却黯然道:“我看得出,她这些年过的并不幸福。”
秦操叹了一口气,秀丽的脸容掠过一丝惋惜,道:“她不幸福,正因为你在逃避,压抑自己心中的爱。这些年你一直在狠狠折磨自己,她怎能不担心怎能幸福呢?如果你解放自己,从萎靡中振作起来,让生活充满朝气,做一个敢爱敢恨的男子汉,这样只要你幸福开心了,她才能幸福开心!”
叶秋鸿阴暗的心灵顿然被她的一番话像灯光一样照亮,先前想不通的此刻全都迎刃而解,满怀感激地对秦操道:“谢谢你。”
秦操道:“只要能再次看到你深沉而执著的样子,才是我与飘雪以及边夫人所希望的。”
她的话刚落下,忽然房中火焰闪动,风在呼啸,寒风中传来一声厉啸,短促而尖锐,充满了杀气与冷傲。
叶秋鸿听到了,脸上立刻布满了凝重之色,他知道此人的内力精湛,武功之高实难想像。
“我去看看!”秦操起身,缓步欲出房。
“这人内力深厚,武功高强,你不是他的对手!”叶秋鸿说着也起了床,接着道:“你不能出去冒险!你若有什么闪挫或不测,我怎么向飘雪交待?还是让我去,他要找的人是我,与你无关。”
秦操呆立片刻,忽道:“你知道西门吹雪吗?”
叶秋鸿一怔,不知他为何顾左右而言他,但一想起“西门吹雪”这三个字便尊敬地道:“西门吹雪乃当年剑神,留传于世,在下当然知道秦操眨着那漂亮的大眼睛,透着一股傲气,道:“若西门吹雪复生,与此人一战,谁高谁低?”
叶秋鸿想都没想,道:“西门吹雪。”
秦操逼视着他道:“若不是叶大侠呢?”
叶秋鸿道:“这位高手,是我一生中除韩风之外最强劲的敌手,若与之一战,即使一死,死也瞑目。”言下之意,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秦操冷笑道:“若是令徒飘雪呢?”
叶秋鸿一怔,飘雪的武功确实已与他不相上下,甚至要高他一筹,与之一战,胜券在握。
秦操又道:“西门吹雪的传人呢?”
叶秋鸿又一怔,惊道:“你莫非是西门吹雪的传人?”
秦操道:“难道你看不出?”说了此话顿觉后悔,静静地注视着他。
叶秋鸿似乎没觉察到,道:“我看不出。”
秦操冷笑一声,手已闪电般出手,叶秋鸿只感到胸前七处大穴刺过,全身便动弹不得。
秦操道:“等我回来,我去会会他。”说着拿过剑,走到门外时,回头又道:“既然飘雪将你交给我照顾,我怎能令他失望?相信我吧!”说完充满信心地走了。
叶秋鸿叹息一声,他也别无选择。
雪,仍在飘。
风中之雪如花,如絮,从天下来,往四处去。
它不积,不黏,不滑,甚至不凉。
但对方的杀气很冷!
秦操深深地感应到了,对方是他人生中最强劲的敌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双杏眼眼寒光四季射,红唇鲜妍欲滴。
一身鹅白毛衣裙与天地白色溶为一体,她站在那里,双眼一瞬不眨盯住对方,冷冷地。
那人也是一身雪白紧衣外披着一件白色长袍,风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灌满了他的风衣,而他整个人犹如冰天雪地里的冰雕,立在秦操前,面容冷峻,高傲。
他手中有刀,刀身很长,而且像天上弯月,锋利无比。
秦操隐约认得此人,他乃“边城”首席上宾,来自扶桑的鬼谷雄一!
他也冷冷地盯着秦操,丝毫没有因为秦操是女人而产生轻敌的意思。
两人的距离大约七尺。
空无所有的七尺,却含着两股难以比拟的巨力在相互冲击着。
微风吹起的雪花,掉进了他们之间的空间,已不是一片雪花,而成了一块块封冻的冰。
一块块封冻的冰,由小变大,渐渐形成了一条雪龙,遮住了射透对方的视线。
秦操与鬼谷雄一的对峙,兵刃虽未接触,实际上他们彼此散发出来的冷冷杀气已进行了猛烈的冲击。
无声无形的冲突,表面上看来是平衡的。
但冲突毕竟是冲突,必然要解决。
而且必须要有个结果,胜或负,生或死。
秦操与那人之间的冲突似乎只有生或死方能结束的那一种,这是他们共同的感觉,只不过谁生谁死,各人的感觉不同而已。
秦操手中的剑已举起,劲力凝结,准备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剑。
几乎就在同时,双方的刀、剑刺过眼前凝结而成的雪龙,相撞在雪龙的腹中。
力量只能用天崩地裂来形容!
雪龙顿时破粹,化于无形,但人还是人,刀还是刀,剑依旧是剑。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已只有三尺,这三尺便是生死的突破!
他们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脸上变得更加兴奋。
就像俞伯牙找到了钟子期,才有了千古流传之绝曲《高山流水》,秦操与鬼谷雄一棋逢对手,感到无比的激动,这一战必将震动江湖,即使一死也无憾无悔。
风继续吹。
鬼谷雄一忽有生硬的汉语,道:“你是谁?”
秦操暗惊对方的内力精湛,刀法诡秘霸道,但她傲骨铮铮,冷漠地道:“你只要认识我的剑法就已足够,何必在乎我是谁?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今天不是你就是我亡,就这么简单。”
鬼谷雄一双目厉芒一闪,舌绽春蕾,狂喝一声,有若平地起了个焦雷,跨步欺身,东洋刀疾旋下沉,化作精电潋芒,画破虚空,似若雨暴风狂。
秦操冷哼一声,心里已有克敌之策,便是以轻灵翔动的剑招去对付他的的坚凝沉实。
当下那还犹豫,剑走偏锋,趁主攻之势,使出细腻绵密,有若织女穿梭的手法,水银泻地的向鬼谷雄一攻击。
两人的出手,均迅似奔电。
空中交击。
“当!”
秦操猛退一步,她在体力上运逊于鬼谷雄一。
秦操不由窒了一窒,就在这时,鬼谷雄一犹如一座泰山狠狠向她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