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芗斋、尚云祥见郭云深昏倒,慌忙扶郭云深躺在太师椅上。王芗斋找来水,服侍郭云深喝下。郭云深缓缓醒转,但脸色灰白。郭去深微弱地说:“快去追贼人,夺回拳书……”
王芗斋来到后院,只见院墙颓塌,越过后墙,地上躺着四具尸首,他借着月光上瞧,有一个正是郭大姑。她满脸血污,眼睛怒睁,身上有了六七个飞抓的痕迹。王芗斋摸她胸口,声息全无,不禁大哭:“大姑,大姑!……”
哭声在凄清的夜里,悲怆、哀怨,在荒野里回荡着。风,吹来一阵凉意,王芗斋轻轻合上了大姑的双眼。找了一把铁锹,挖了个坑,把大姑埋葬了。他跪在郭大姑坟前,叩了三个头,以姐弟之礼,告别了这个朴素爽朗的农家姑娘。
他知道,郭大姑是被“铁罗汉”铁英杀死的,因为大姑的身上清清楚楚印着飞抓的伤痕。
王芗斋转眼回屋里,见师父已昏昏睡去。他把大姑的死讯告诉了尚云祥,尚云祥不免也伤心一番。两个人见天黑夜深,师父病倒,也不便捉拿凶手,只好一前一后躺在郭云深脚下昏昏睡去。
第二天,鸡叫二遍,郭云深醒了,他问道:“大姑为何没给我送鸡蛋汤来她往日每天都要来的。”
王芗斋支支吾吾道:“大姑……不知到哪里去了?”
郭云深恍恍惚惚道:“我的《能说形意拳经》呢?”
王芗斋扶起师父:“被‘铁罗汉’盗走了,徒弟一定要替您找回来。”
郭云深颤巍巍站了起来,叹道:“这是我四十多年的心血啊!”说着来到那写着《亦德》的书贴前,猛地撕下书贴,现出那个小洞,奇迹出现了,只见洞内有一个锦匣。郭云深以为看花了眼,问道:芗斋、云祥,那里面可有一个锦匣?
王芗斋、尚云祥异口同声地道:“有”。王芗斋和尚云祥也感到奇怪,昨天见洞内明明空无一物,今日清早怎么会出现了锦匣?真是莫名其妙。
郭云深拿出锦匣,喜形于色道:“这正是我放拳书的锦匣。”说着,脸乏红光,神色如初。他打开锦匣,果然有一本拳书,上书郭云深所写《能说形意拳经》六个小字,落款是郭云深著。郭云深取出拳书,只见飘悠悠掉下一个纸条,王芗斋拾起纸条,郭云深接过来,一瞧,脸色陡变,纸条上写着:“郭大师,我久闻您大的名,如雷贯耳,对您钦佩已久。此次奉命缉拿李存义,没想铁罗汉杀了您的女儿,盗走了您的拳书。我于心不忍,趁他熟睡之时,盗走拳书,物归原主。我风朝延日益腐败,不愿再为朝延交力,逃遁江湖,做个逍遥子。御翻子魏赞魁。”
郭云深抱头痛哭:“大姑啊,大姑,你死得好惨,你尚未成家,却死在我这老头子前头……”
王芗斋和尚云祥扶着郭云深来到院后郭大姑墓前,郭云深老泪纵横,泪流不已。王芗斋找个精致的大碗,上面盛满了深州蜜桃,放在墓前,又在莫前栽了三柱香。
郭云深沉痛地扶着王芗斋、尚云祥的肩头恨恨地说:“以后你俩若见到铁罗汉,格杀勿论!”王芗斋、尚云祥一齐点头。王芗斋道:“记住了,师父。”
两个人扶郭云深回到书房,郭云深把锦匣递给王芗斋道:“我写的这部拳书现在传给你们二人,你们要用心研读,继承形意门武艺,使它发扬光大。”王芗斋和尚云祥跪于地上,向郭云深作了一揖。以后郭云深又教授他们这部拳书的一些绝技。
转眼到了腊月初八,王芗斋到集市去买了江米、小米、黄米、赤小豆、莲子、栗子、核桃、红枣、桃仁等,熬了一大锅腊八粥。师徒三人坐在书房内,谈天说地,甚是快活。郭云深道:“你可知腊八粥的来历?”尚云祥瞧瞧师父,憨直地笑笑,摇了摇头。王芗斋发现师父慈祥的目光又落在自己身上,说道:“传说明太祖朱元璋小的时候,给地主放牛,常因断炊而饥肠辘辘。有一次,他在一间小屋内发现了一个老鼠洞,他眼前一亮,心想:抓只老鼠充饥吧。于是伸手掏了下去。一摸,却是个老鼠的粮仓,掏出来的有大米、豆子、粟米、红枣等。于是,他把这些五谷杂粮一齐下锅,煮了一锅热粥,嘿,喝起来甭提多香了。后来,朱元璋得了天下,当了皇帝,整天吃山珍海味,嘴里腻乎乎的,想换一换口味。这一天,他忽然想起以前从老鼠洞掏粮煮粥的事来,当下传命御厨以各色果煮粥进食。此时恰逢腊月初八,朱元璋吃后非常高兴,便将这粥赐名为腊八粥。以后,年年腊八这一天,无论是宫延还是民间,都熬起腊八粥来了。”
郭云深道:“这是一种传说,还有一种佛教传说,释伽牟尼成佛之前,曾遍游印度的名山大川,以寻求人生的真谛。他到了北印度的摩揭陀国时,又累饿,昏倒在地。这时,一位牧女见此情景,急忙把自己的午餐拿出来,一口一口地喂释伽牟尼。牧女的午餐是用各种食品混合做成的,里面还有采来的各种野果,释伽牟尼吃了这顿香美的午饭,元气顿复。后来他在尼连河洗了个澡,到菩提树下静坐沉思,于十二月八日得道成佛。从此,每到腊七这一天,寺院的僧侣们都要取得清新谷果,放到涤静的器皿中终夜熬煮,至天明,将熬成的粥用以供奉佛祖,届时,寺院僧侣诵经演法,以后喝粥以示纪念。”
郭云深喝了一口腊八粥,又说下去:“据史载,宋代才有腊八粥,北宋叫七宝五味粥,五味指江米、黄米、赤豆等五种主料,七宝指撒在粥面上的杏仁、桃仁、核桃仁、果脯、红枣等。南宋时用胡桃、松子、栗子之类作粥。元代讲求朱砂粥,粥色呈红色,这是元代皇帝尊崇佛教中喇嘛教的一种表现。明清时,腊八粥食俗最盛。北京坊间‘家家腊八煮双弓,榛子核桃染色红,我喜娇儿逢览揆,长叨佛佑荫无穷……’”
尚云祥道:“在北京雍和宫内,有一口深五尽的大铜锅,是专给清宫熬粥用的,听父亲讲,一进腊月,清延总管就派人把粥料和干柴一车车运到雍和宫。雍和宫腊八粥的粥料除了江米、小米等五谷杂粮外,还有羊肉丁和奶油。放在粥面上的是红枣、桂圆、核桃仁、葡萄干、瓜子仁、青红丝等。共熬六锅,第一锅供佛,第二锅进宫,第三锅赏五公大臣和大喇嘛,第四锅赏文武官员和封寄各省官员,第五锅分给雍和宫的众喇嘛,第六锅加上前五锅剩下的,就作为施舍的腊八粥了。”
郭云深道:“我记得道光皇帝还做了一首《腊八粥》的诗:‘一阳初夏中大吕,谷粟为粥和豆煮。堆盘果疏纷纷聚。共尝佳品达沙门,沙门色相传莲炬。童稚饱腹庆升平,还向街头击腊鼓。’……”
说到此处,郭云深道:清王朝已是气息奄奄,听说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都病了,‘童稚饱腹庆升平,还向街头击腊鼓’的吟道:几层楼,独撑太和殿。统昆明池水,供张画谱,聚玉带烟,散佛阁香,烘石舫窗,染青衣雾。时而金陵寂寞,时而猛士幽居。最可怜花蕊飘零,早埋了珍妃古井;玉笛箫索,空留着惆怅土冢。对此寂寞寥,一杯苦酒。笑憨凤鸟,总贪迷梧桐树栖。应怜壁高问,这江山月,谁家之物?
千年事,尽换帝王戟。数多少英雄,血染江湖。绿林卧龙,朱阁藏虎,田园悠笛,寒山寺钟。一忽镖影剑光,一忽白发赤胆。倒不如长歌短赋,抛撒些幽恨闲愁;茅舍蓬门,消受得秋风哀霜。悲叹嗟吁,江海无舟。付一叶浮萍为棹。且向茫茫世界,惊回首,哪一叶萍,是我的家!
王芗斋见师父又有些伤感,便对师父说:“师父,我们到院中去,我与云祥演练一下器械,云祥以枪尖发力著称武术界,我想与他磋商一下器械。”
王芗斋这一席话正中尚云祥的下怀,尚云祥总欲与王芗斋比试一下器械,如今见王芗斋主动说出,非常高兴,于是也说:“师父,我和芗斋就比试一下,给您解解闷。”郭云深道:“那也好,只是互相磋商,取长补短,不可真作。”
几个人来到院中,尚云祥从器械架上抄起一支大枪,双手握定,枪杆略呈斜面,丁八步站于院中。王芗斋随手也拿出一把宝剑,双手握住剑柄,右脚横跨一步,身形略呈斜面,剑尖高举护住自己面部。尚云祥 见王芗斋以静等动,于是抢步上前,劈杆就是一枪,直照王芗斋胸窝便点;王芗斋身形往右一晃,枪尖落空,随手用剑顺着枪杆往前连切带刺,身剑齐到。尚云祥说声不好,急忙抽身后撤,跃出两米开外,总算将剑躲过。这时,尚云祥感到王芗斋的剑法非同一般。待到王芗斋收式之时,尚云祥身形往前一跃,每时机连人带枪往前一撞。王芗斋用剑轻轻往右下方一拨,身形往左一闪,同时把剑高扬过头,唯恐伤着尚云祥。此时,尚云祥大枪刺空,由于用力过猛,枪戳在王芗斋背后土墙之上,墙土纷纷下落,枪杆险些折断。尚云祥赶快把枪抽回来,放在枪架之上。王芗斋也把宝剑放在器械架上,郭云深走过来说:“我方才真捏了一把汗,以后在研究器械时,再不许用真正的器械。”
尚云祥走过来握着王芗斋的手说:“你的剑法真好,我真敬佩。”王芗斋道:“你的枪法没有什么花架子,极为实用,枪尖发力也很厉害,只是缺少一点计谋。”
又过了几天,除夕将近,尚云祥要回山东乐陵老家与家人团聚过年,便告辞师父和王芗斋上路了。
鞭炮声急,转眼到了除夕夜,王芗斋为师父包了水饱,与师父共度除夕。第二天一大早,郭云深的弟子李殿英、王福元、钱研堂、杨福山、许占鳌等前来给师父拜年。这一天,郭云深精神非常好,面如红玉,又目熠熠泛光。中午吃饭时,郭云深竟喝了有一斤白酒,还吃了两大碗米饭。晚上,众弟子纷纷散去。正月初二上午,王芗斋要回家探望母亲,便告辞师父回到魏家林村。王芗斋的母亲见儿子归来,自然非常高兴,把自己收留多日的腊肉、大红枣、桃脯,拿出来给儿子吃。王芗斋见母亲脸上又多了几道皱纹,不安地说:“娘,儿子不孝,不能在家侍奉您,您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我在马庄随郭老先生学艺,未尽孝心,……”母亲打断他的话说:“芗斋,娘理解你,懂得你的心思,你爹是怎么死的?你要牢记。爹和娘希望你苦学武艺,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娘受点累没啥,家里还有亲戚和乡亲们帮忙,你尽管放心前去,一心求艺,不要惦记家里。”
“娘,你真好……”王芗斋的眼眶湿润了,热泪簌簌而落,扑到娘的怀里,双肩猛烈抽搐着……
娘用她那宽阔的臂膀和布满皱纹的双手把儿子紧紧搂住,生怕他从手指缝里溜出去。
晚上,王芗斋哼着小调赶回马庄,他手里拎着一篮子猪肉包子,那是母亲亲手包的,准备让郭先生也尝尝。跨进郭家大院,四周死一般沉寂。王芗斋快步来到书房,只见郭云深端坐在太师椅上,穿着斩新的长袍马褂,宽厚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整个身体显得庄严、伟岸。
“师父!”王芗斋叫道,扑了上去,只见师父一动未动。王芗斋预感不妙,用手去摸师父的双手,双手冰凉,再一摸心口,声息全无。
一代形意门大师郭云深老先生就这样端坐而逝,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