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丕显那种憨憨厚厚,粗手粗脚的样子,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细心之人,不禁暗暗称奇。刘丕显屋前屋后看了看,又到殿内和庙后观巡一番,叹道:“这女贼轻功如此好,竟没留半点痕迹。看来她还不会死心,我们小心防备为是。”
这时,王芗斋见那些苍鹰,有的兀立殿顶,有的在院内啄食,有的在庙前庙后玩耍,也有的虎视眈眈俯视山下,各呈奇姿,甚是惊叹,说道:“你养的这些鹰真是厉害,江南第一妙手解铁夫老先养鹤成癖,有鹤妻梅子雅称,刘先生酷爱苍鹰,与鹰为伴,今日眼见,方才相信。”
刘丕显自豪地望着这些苍鹰,说:“几年前我来到华山,为了研究鹰爪拳,放镖击毙不少野兔,引来许多苍鹰,当时足有三十多只。后来置一铁笼,把它们锁在笼中,每日我仔细观察它们的动作,从中汲取不少启示。后来,有些鹰飞去了,不再来此,但是忠于我的鹰却留了下来。这些鹰与我形影不离,和我有了感情。我深深感到人非草木,动物也非草木,动物在某种情况下能与人产生共鸣。晚唐诗人李商隐有诗:‘心有灵犀一点通’,就有这个启示。后来我索性把铁笼滚入山涧,让它们栖息在莲花洞内,人各有志,鹰有志,成其自然,愿走愿留,来去自由,慢慢地我又教给它们一些武艺和与人联系的方法,并培养了两只信鹰,负责传递信息。”说到这里,刘丕显伸出两只手指,有一只栖立在殿顶的苍鹰登时飞到他的左肩上。刘丕显说:“这是其中一只苍鹰,它的雅称叫‘黑旋风’,飞得高,也飞得快。”刘丕显拍拍它的翅膀,从兜里掏出一支野菊花,那只苍鹰会意,扑扇着翅膀飞走了,王芗斋眼见它愈飞愈远,渐渐成为一个小黑点,一忽儿转入山后不见了。
一会儿,那只苍鹰从云层中飞来,嘴里衔着一支野菊花,又立于刘丕显左肩之上。王芗斋见那支野菊花还滴着水滴,新鲜可爱。刘丕显又一拍它的头部,苍鹰又飞到殿顶嬉戏。
刘丕显又伸出三个手指,唿哨两声,又有一只凶狠的苍鹰飞了过来,也立于刘丕显的左肩之上。王芗斋见这只鹰比方才那只信鹰要高大一倍,两只眼睛透出凶光,又黑又亮,额部有一小撮白毛。刘丕显道:“这是一只武鹰,名为‘一捧雪’,是这些苍鹰的头领,非常厉害,有许多功夫。”说到这里,刘丕显一拍它的翅膀,那‘一捧雪’鹰飞了出去,一忽儿飞到东峰山巅,在那里俯视一会儿,又飞了回来。王芗斋见它嘴里叼着一只山羊,野山羊的脖颈已被它咬断,鲜血淋淋。刘丕显喜道:“咱们会有一顿丰富的午餐了。”他拎过野山羊,揪断羊头喂给那只苍鹰,那只苍鹰嘴里叼着野山羊头,躲到一边吃去了。
刘丕显与王芗斋走到屋内,刘丕显又走了出去,一忽儿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走了进来。“来,芗斋兄弟,先洗把脸,我来给你烧饭。”
吃饭间,王芗斋问刘丕显:“听说先生的神腿厉害,今日见先生飞腿将小白猿踢下山涧足以见功力,不知先生的腿法是如何练成的?”
刘丕显道:“我这腿实际上是铁扫帚功,要学会这种功法,每日须站骑马式,然后在常经过的要道埋立几个木桩,出入时以腿横扫,不可间断,可单练一腿或两腿同练,练至木桩反而折断。以后再易之以大树,三年后,功渐成。至炉火纯青时,腿到处树木摇撼,似欲折断。”
王芗斋道:“这种功夫我在少林寺也见过,但练法没有你那么猛烈。”
下午,刘丕显陪王芗斋又游历了一下附近的名胜古迹和秀丽风光,晚上王芗斋便宿在庙内。由于晚上刘丕显和王芗斋喝酒过量,到第二日天大亮时方才醒。刘丕显披衣起床,见院内没有动静,非常奇怪。因为往日群鹰早已嬉戏在院内,叫嚷不休,今日天已大亮,为何沉寂无声。
刘丕显慌心情为到庙后的莲花洞,走进洞内,闻得一股血腥味。他看到自己心爱的苍鹰一只只倒在地上,有的已经死了,淌着鲜血,有的受了伤,正在呻吟。‘一捧雪’鹰死得甚为壮烈,它身上的毛掉了不少,洒落在血浆之中,它横躺在那里,眼睛依然睁着。另外几只苍鹰有的腿被折断,有的脖颈被扭断。刘丕显悲痛欲绝,他大声哀号着,扑了上去,只见一只只鹰身上都插着鸳鸯镖。刘丕显顿时明白,这些都是要莺啼干的,她会打一手漂亮的鸳鸯镖。
刘丕显的衣惊动了王芗斋,王芗斋疾跑过来,看见那些苍鹰战死或受伤的壮烈景象,惊呆住了。
“啊!林莺啼瞎了一只眼睛!”刘丕显从草丛中拾起一颗血淋淋的眼珠,那眼珠就在‘一捧雪’躺倒的地方。王芗斋往上上一看,草丛中鲜血淋漓,还有被撕扯的林莺啼的衣衫和长发。王芗斋陷入沉思:夜半时分正当他与刘丕显熟睡之时,在莲花洞内发生了一场激烈的鏖战和博斗。这是人与鹰的搏击!一个武艺高强的女贼与十几只训练有素的苍鹰交战,苍鹰发现了猎物,发现了险情,立即群起攻之,可是终究敌不过对方暗器的袭击,它们的顽强和勇敢,也使对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对方的衣衫被看烂,而且瞎了一只眼睛,最后仓惶逃窜。
刘丕显埋葬了战死了苍鹰,将受伤的七只苍鹰抱到庙内的草丛中,为它们贴上了创伤药膏,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地上,眼泪一串串淌下来。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来,对王芗斋小声地说:“我要戒酒了……”
这几日王芗斋一直宿在华山西峰,他喜欢刘丕显的质朴、憨直,二人经常磋商武功,有时叙到夜半。这期间王芗斋学习了鹰爪拳,刘丕显认真地教他俯爪型、仰爪型、反爪型、立爪型、倒立爪型、双俯爪法、双立爪法、拳爪法、掌爪法、操爪功等鹰爪拳的基本拳法,也教给他形意门的一些拳法。
这天晚上,王芗斋乘着月色,独立一人出外观看华山夜景。他顺夜路南行,到达南峰,这南峰又唤落雁峰,是华山的主峰。站在最高处,王芗斋远眺繁星,胸襟开阔,顿觉神清气爽,困乏尽消。四周遍布苍松翠柏,墨绿葱茂,南望秦岭,青翠层峦,横烟飞雾。峰顶有个老君洞,洞北岩石上有仰天池。池水青绿澄澈,池崖上镌字甚多。王芗斋由峰顶东下有个避诏崖,王芗斋听刘丕显说过,相传古代的有志之士不愿听从皇帝诏命做官,便来此隐居,崖东北有东华洞,南崖下有个雷神洞。从避诏崖的东西崖向下走,有一石坊,称作南天门。王芗斋由南天门西行,看见悬崖绝壁中间凿有小道,旁有木栏,下临深壑,前行过朝元洞,有一长空栈道,栈道悬于半壁,俗称九节慑慑橼,这是华山最险要处之一。每节橼宽尺许,九节并排在一起,每根橼插入岩壁,上铺木板,长约十丈,下临深渊。王芗斋踏上悬空的木板,紧攀铁索,屏息静气,缓步挪动。栈道尽头有个石室,上镌“全真岩”三个大字,笔法苍劲,刻工精湛。
王芗斋由南天门雷神洞下坡东行,取道松涧,到了东峰,这东峰又名朝阳峰。峰头陡峭,松柏参天,向南一望,峰峦起伏,犹如万里波浪。微月悬于峰上,射到万松之顶,碧色升腾,照人身上皆绿,冷风飕飕。这时,王芗斋猛听有“哼哈”之声从依崖临壑的小院落传来,这是一座破旧不堪的古宅,三面苍松簇拥,露出一扇朱红小门。王芗斋想:原来这悬崖之处也有人家,想必是位隐士。
王芗斋轻轻推开门,见院内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先在在悠闲练艺,他身穿土青长袍,紫铜面庞,手持一柄宝剑,上下游飞,宛如蛟龙入海。他心静体松,神敛气聚,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忽儿,动作转快,发出“哼哈”之声,声震山岳。王芗斋已看出这位老者练的是太极拳和太极剑,只不知他是哪位太极高手,为何在这高山之巅隐居。
老者看到王芗斋,收了剑势,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夜半到此?莫非是神腿刘丕显的宾客?”
王芗斋有些烦闷:刘丕显从未提到过这位老者,可是他为何知道刘丕显呢?
王芗斋向老者一拱手,点点头道:“我叫王芗斋,正是刘丕显先生的朋友,老先生如何以得知?”
老得没有说话,掸掸身上的灰尘,说道:“小伙子,屋里坐吧。”
王芗斋见老者态度和蔼,随他走进了正房,屋内朴大方,多是松木家具,王芗斋见墙上有一幅画,画面上有个药栈,一个青年正扒着门缝向外窥视,门外,一个老者正在教授后生练拳。两旁有副对联,左联是:欲识太极真谛,装哑潜入陈家沟。右联是:纵观杨氏架式,妙艺惊动北京城。
王芗斋想:这画面上明明画的是杨氏太极拳创始人杨露禅当年装哑偷拳的故事。听师父郭云深讲过,杨氏太极拳创自直隶永年县的拳师杨露禅,他本名杨福奎,字禄禅,后传写为露禅。他以推车卖水为生,生有膂力,酷爱武术,初习红拳,练就一身硬功,往往把卸水后的水车,双手用力举起来。有一次,杨露禅给永年县城西街和太和堂药店运货,发现店里有个伙计精通太极拳,能借人之力打人,是四拨千斤,以气功制人的内家拳。杨露禅正值年少气盛,在较量比试中拜了下风。事后,他得知这个姓陈的伙计是河南温县陈家沟人,师父叫陈长兴,是位太极拳大师。于是杨露禅千里迢迢来到河南省温县陈家沟来寻陈长兴,欲拜他为师学艺。可是到了陈家沟一打听,才知道陈长兴的太极拳只传陈姓家族,不传外族。杨露禅于是装成哑巴,在陈家沟一家药栈当了伙计,暗中偷看陈家练拳。三年过后,一天晚上,陈长兴六十大寿之际,兴高彩烈给弟子们表演“顺风扯旗”。杨露禅看得心花怒放,不禁叫道:“好极了!”这一下人们才知道他是装哑偷拳,陈长兴见他意坚心诚,于是破例收他为徒。杨露禅勤学苦练,成为陈长兴的得意门生。
杨露禅回到直隶永县后,重操旧业,并以太和堂为基地,设立了太极拳场,药店伙计们纷纷拜杨露为师学艺。
其中药店房东武禹襄和他的外甥李亦畲也拜他为师。清朝道光年间,京都德胜镖局失掉端王托运的镖银,招聘武林名手索镖,闻名来到永年县,邀请杨露禅入避。杨露禅不负众望,一举打败对手,讨回镖银,名震京都,遂被端王聘为王府拳师。他前后失败了许许多多来访较技的武林高手和一些王府拳师,与肃王府武术教头八卦掌祖师董海川打了个平手,于是声震全国,誉满江湖,连王公贵族也纷纷递贴学艺。杨露禅想,教这些人学艺,不能泄露技击之秘密,只能根据这些人的身体素质,重新编配拳路,于是削减了高难招式,缩小动作,既适合穿衣衫、留辫子之人习练,又有益于健身的需要,创造了杨氏太极拳。
王芗斋还听师父讲过,杨露禅有三个儿子,长子夭亡,次子班侯,三子健侯,他们是杨氏太极拳的传人,压倒当时武林的名手,皆为晚清第一流的拳师。
王芗斋想到这里,对老者道:“老先生为何孤居此处,不觉寂莫吗?”
老者微微笑道:“两耳不闻山处事,一心只练养身功,有苍松云雾为伴,谈何寂寞?”
王芗斋道:“我看这壁上所绘,想您老是杨氏太极之人。”
老者听了,微微一震,说道:“你这小子想必是练武之人,你的师父是谁?”
王芗斋道:“我是形意门郭云深的徒弟。”
老者一听,喜形于色道:“原来是郭老英雄的弟子,你师父他身体可好?”
王芗斋黯然失色,喃喃道:“他老人家已故去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说道:“想当年他半步崩拳打天下,在北京城我还见过他一面,时光飞逝,他已命丧寒泉了。你来华山为了什么缘故?”王芗斋把自己来历说了,老者道:“你志在高山深谷,博采众艺,志气可嘉!”他说着为王芗斋剥了一个山核桃。
王芗斋道:“您老叫什么名字?能束教我一些太极拳拳法?”
老者道:“我已隐居多年,淡忘红尘,我不愿说出自己的姓名和来历,只恐又惹出许多麻烦……”
王芗斋见老者有难言之苦,也不便深问,他转过脸见那床上放着一本书,书名写着《太极拳论》,王宗岳著。左下方写着蝇头小楷:杨班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