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年长的是袁世凯的老同僚徐世昌,年少一些的正是徐树铮。
徐树铮对王芗斋道:“原来你在这里。”
袁世凯睁大了眼睛,熠熠泛光,向徐树铮头问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徐树铮笑道:“当然,他现在成了武状元吴封军将军的女婿。”
袁世凯“哦”了一声。然后说道:“小徐,我见这王芗斋功夫十分了得,我看你们陆军部成立一个武技教练所,你就任所长,聘任这个王芗斋当个教务长,明天你就把这个武技教练饭给成立起来。”
徐树铮是个爽快人,第二日就在陆军部挂出了武技熟练所的牌子。王芗斋又请尚云祥、刘文华、孙禄堂等为教练所授练。此时教练所群英荟萃,盛极一时。杨少侯因卸下心头一个包袱,也大着胆子时常到教练所讲一讲杨氏太极拳。
却说李瑞东与王芗斋比武失败,觉得还是有失面子,于是闭居在家,不再到总统府去,王芗斋几番到李家探望他,悔自己不应仗青年盛气,将62岁的老人打倒,但李瑞东毕竟是成名人物,比武失败的消息在江湖不胫而走,觉得无颜再见其他武术家,不久抑郁成疾。袁世凯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如今见徐树铮办的陆军部武技教练所十分兴旺,反而淡忘了李瑞东。此时,王芗斋在陆军部附近租了一个四合院居住,把爱妻吴素贞从长辛店镇接了过来,女儿玉珍由奶妈带着。
这一日,王芗斋带着吴素贞上街转转,她们来到东四大街,吴素贞最喜欢瞧那些杂七杂八的行业。只见那卖木梳、篦子的,挑的担子两头都是竹筒形筐,上扣斗形圆盖,内装木梳、篦子等梳头用具。他们用青竹制作的篦子小巧玲珑,色泽宜人;中间是梁儿,刻有红喜字或各种花样,两侧有密齿。吴素贞听他们口音是江苏常州一带人。他上前买了一个木梳,这时听到有人吆喝:“打梳头油,买雪花膏啊!”她回头一瞧,见有个穿着干净整齐的小贩,身着围裙,套着护袖,手提着小桶和玻璃瓶,内装梳头油和雪花膏。他这一吆喝,把那些爱打扮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从大院小屋里喊出来,争先恐后来买雪花膏、打梳头油。吴素贞也挤过去,只见这些化妆品多来自法国。王芗斋见妻子犹犹豫豫的样子,说道:“你要看好了,就买吧。”吴素贞于是又买了一瓶雪花膏。
这时迎面有个小贩肩挑一副担子,扁担两端拴着大圆笼,内装案板、擀面杖、铁丝笊篱、筷子、匀子、木锅盖、大小勺、鞋拔子、鞋刷、炕笤帚等,王芗斋见他走路不带吆喝,全凭击打舀水用的半个大瓢,用竹藤棍敲打,把瓢打得山响。王芗斋问:“打瓢的,你为什么不吆喝,光打瓢呢?”
打瓢的小贩笑着说:“我卖的东西样多,不知吆喝什么好,还是打瓢省事。”
王芗斋和吴素贞又往溜达,这时见前面有个小姑娘看摊,坐着小板凳纳鞋底子。摊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花样子。花样子是用锋利的刻刀在十几层白棉纸上雕刻的,有团花、凤凰垂牡丹、龙凤呈祥、喜鹊蹬枝、吉祥如意、吉庆有余等吉利花样。这些花样刻得工整精细,别具匠心,惹人喜爱。
吴素贞在花样子里翻出一个大红喜字,朝王芗斋笑道:“咱们的亲居还没有这个呢!”
王芗斋也笑道:“那就买一个吧。”
吴素贞用一枚铜元买了这个大红喜字,揣进怀里,二人又朝前走去,前面有个农民挑着一个担子走来;一边走,一边吆喝道:“卖‘夜静’哟!”
“夜静是什么东西?”吴素贞一边问王芗斋,一边走到那个农民面前,她一瞧是那些圆而扁的夜壶,脸上一红,拉住王芗斋便走。原来老北京人嫌夜壶这个词不好听,便美其名为“夜静。”
王芗斋见前面人上小摊卖抻条面,便问吴素贞:“素贞,你肚子饿吗?咱们买碗抻条面吧?”
那卖抻条面的汉子吆喝道:“新条热卤!”
二人见这汉子和面软中有硬,抻面时把和好的一大块面拿起来,先揉成一长条,两手各拿一头来回抻遛,转成麻花,一忽儿面从肩上而过。那汉子笑着对王芗斋道:“这叫‘苏秦背剑’!”一忽儿面又从大腿而过,那汉子又道:“这叫‘张飞骗马。’”王芗斋见他抻出来的面条,起初有手指头粗,几经绕扣,抻的面条细如发丝。面条煮熟挥到碗内,再浇上用淀粉勾芡的猪肉片、口蘑潭渣、海米、黄花、木耳、龙须菜、鸡蛋等做的卤。王芗斋买了三碗,自己吃了两碗,吴素贞吃了一碗。吴素贞觉得这抻面有滋有味,比那打卤面更有味道。
前面人上鸟市,二人踱了过去,那一个个鸟笼子里分别装着百灵、画眉、黄鸟、金丝鸟、朱顶雀、锦花鸟等。吴素贞小声对王芗斋道:“芗斋,咱们来个吟鸟诗如何?”
王芗斋知道妻子又来考自己,于是道:“我指一只鸟,你吟出一首诗;你指一只鸟,我再吟一首诗。”
吴素贞点点头。
王芗斋指着一只白鹇道:“这只鸟。”
吴素贞道:“棠梨花开满山白,白鹇飞来春一色。黄鹂紫燕太匆忙,不道花间有闲客。却嫌香露污春衣,立向湘江映夕晖。鸥鹭相逢莫相妒,一双还拂楚烟归。”她指着一只鹦鹉道:“鹦鹉”。
王芗斋想了片刻道:“每闻别雁竟悲鸣,却向金笼寄此生。早是翠襟争爱惜,可堪丹嘴强分明。云漫陇树魂应断,歌按秦树梦不成。幸自祢衡人未识,嫌他作赋被时轻。”
吴素贞称赞道:“好!”她见王芗斋指着一只杜鹃,于是吟道:“举国繁华委逝川,羽毛漂荡一年年。他山叫处花成血,旧苑春来草似烟。雨暗不离浓绿树,月斜长吊欲明天。湘江日暮声凄切,愁杀行人归去船。”吴素贞吟罢,指着一只小燕,朝王芗斋莞尔一笑。
王芗斋吟道:“补巢衔罢落花泥,困顿东风倦翼低。金屋昼长随蝶化,雕梁春尽怕莺啼。魂飞汉殿人应老,梦入乌衣路转迷。却怪卷帘人唤醒,小桥深巷夕阳西。”
吴素贞见王芗斋指着一只黄鹂,吟道:“何处经年绝好音,暖风催出啭乔林。羽毛新刷陶潜菊,喉舌初调叙夜琴。藏雨并栖红杏密,避人双入绿杨深。晓来枝上千般语,应共桃花说旧心。”接着笑道:“学舌的八哥。”
王芗斋笑道:舌调鹦鹉实堪夸,醉舞令人笑语哗,乱噪林头朝日上,载归牛背夕阳斜。铁衣一色应无杂,星眼双明自不花。学得巧言谁不爱?客来又唤仆传来。
吴素贞道:我吟这喜鹊吧。尔鹊莫逐朝飞雉,双雌争雄俱斗死。尔鹊莫逐营巢燕,吴宫失火难相见。饮啄不离碧山阿,栖上还依嘉树柯。王孙纵有黄金弹,红杏花间奈尔何!
王芗斋道:“那我挑这只相思鸟吧!”那鸟主人误以为他挑中了相思鸟,于是把相思鸟笼摘了下来,递给王芗斋。王芗斋朝吴素贞吐吐舌头,掏出铜板买了这只相思鸟。
吴素贞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路上,吴素贞对王芗斋道:你还差一首诗呢!
王芗斋瞧了瞧相思鸟,吟道:“俱飞并逐绮园春,互语相思字字真。啼到苦心声莫放。绿窗惊志病春人。”
吴素倚偎着王芗斋,王芗斋觉得心里暖乎乎的,两个人亲亲热热回到了家。刚时家门,只见尚云祥气喘吁吁迎上来,说道:“哎呀,让我等得好急,李瑞东老先生今天中午因患伤寒症去世了。”
王芗斋一听,呀的一声,手中的相思鸟笼掉在地上,“他只有六十二岁呀!”
李瑞东灵枢运回河北省武清县老家那天,北京的武术家几乎都去了,人们怀着悲痛的心情为这位慷慨仗义的朋友的亡魂送行,这里面最伤感的是王芗斋,他心情格外悲痛,夹杂几分沮丧。总统府的那场比武,他觉得对不起李老先生,追悔莫及。北京的武术家们一直送到南苑方才返回。
回到家里,王芗斋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他的眼前时常浮现李瑞东的面影,他想起与他在中南海居仁堂内的情景,想起那日晚上与他同榻倾谈,想起李瑞东的许多长处,眼泪潸潸而下。吴素贞见他一天没有吃饭,心疼地劝他:“芗斋,你都是二十八岁的人了,凡事要想开一点,不要死钻牛角尖,李老已经过世了,他最大的希望还是要你把中国武术继承下去,成为杰出的一代武术家!”
王芗斋听到子说到这里,更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哇地痛哭起来……
王芗斋一连几日没有到陆军部武技教练所,这几日武技教练所出现一件奇事。门口挂的木牌不知被何人砸了,换了一块,又砸了一块……尚云祥和刘文华一直追查了几日,也没下落。孙禄堂听说了,立即赶到武技训练所门前查看。他仔细地瞧了瞧被砸的木牌,在“武”字上突然发现了一个螳螂拳痕。孙禄堂说道:“肯定是山东螳螂拳的高手到了!”
徐树铮从屋里出来,闻听此言,立即问道:“孙先生,这螳螂拳是怎么个拳法?”
孙禄堂道:“到屋里慢慢说。”一行人来到武技教练所的屋内,孙禄堂道:“螳螂拳是一种技击性很强的拳法,它的创始人是明朝的大武术家王朗。王朗曾学艺于少林寺,后出游江湖,一日在山林中,路遇奇人单通。单通天生通臂,左右两臂相通。王朗与单通较量武艺,但是,三天三夜,王朗连单通之身都摸不到。王朗歇息于树下,苦思破敌之法。正在这时,忽见一只螳螂沿树而下,以前足双勾,拨草杜为戏,其双勾上下左右灵运自如,勾砍片削,刁采闪漏,扑捉腾挪,头正颈直,神气贯顶;其后足稳而有力,神身相遂,悟其法,取其势,意其形,用其巧,遂成为破敌之绝技。此后,王朗再与单通比武,单通一败涂地。由此产生了螳螂拳。走七星步称七星螳螂,出手于招数相连,似有梅花,称为梅花螳螂,出手迅疾称硬螳螂,以六合门路为根基,以内三合、外三合为定意,称为六合螳螂。王朗的传人魏三先生十分有名,他性情怪癖,寡言少语,他一生闯荡江湖,长达六十余载,是个飞毛腿,能日行八百里,来去匆匆,毫无踪影。魏三门徒众多,其中有一位僧人深得其传,后来师兄弟之间嫉贤,欲加害僧人,便向魏三谗言,诬说僧人妾自尊大,目无师父,意与魏三一决雌雄。魏三信以为真,决意与僧人比武。僧人再三哀求,发誓决无此事。但魏三听信谗言,先入为主,根本不管僧人辩说,强令与僧人比武。僧人有口难辩,只好应试。只经三、五个回合,魏三猝发一拳,将僧人一拳击出门外,重摔在地……”
尚云祥急得一拍大腿:“这位魏三先生,真是不明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