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色的红霞,透着赤丸的余辉,笼罩在苍茫的上谷草原上。苍茫的草原并非碧毯千里,而是层层叠叠自西侧天际的山梁缓缓东下,隆起无数褶皱般的小丘,却最终在东侧的天边一泻千里。一条银带也似的草原小河,同样是从西天的山梁间流出,划过浓绿的草甸,顺着地势静静地绕过一个个草丘,千曲百折地蜿蜒向东,直到中部山梁余脉与平原的交界盆地,方才猛地向南折去,最后注入盆地中央的一汪镜泊。河水清清,湖水盈盈,苍鹰沉影,白云留形。
苍莽的大草原,有水有草就是人间佳境。那终年逐水草而居的草原民族,自然不会放过这水草丰美的好地方。那镜泊湖滩边,点点零星缀落着二三十个灰黄色毡房。风干的羊骨已然被拴在毡包前的木桩上空洞向天,小牛犊大小的猎狗们兀自冲着它狂吠不止;衽裳散发的妇女忙碌地在各自毡房门前堆粪生火,女孩子也勤快地搅拌着大锅中浓稠的奶酪,那白色的轻烟直直地升上天空,无声地召唤着在远处放牧的男人。只有半大的男孩子最是无忧无虑,还在蹒跚学步的小娃娃拖着鼻涕坐在毡包边玩着一堆堆洁白的羊拐,个头稍高点的就拿着自制的小弓箭,骑着一两岁口的小马在河滩上奔驰追逐,那银铃也似的欢快笑声和着轻快的马蹄声,洋溢在草原上空。
“格赤,别跑远了!太阳快下山,你阿爸就要回来了!”
满脸烟尘汗迹的草原女人高声招呼着在远处驰骋的儿子,其他的女人也都抬头望去。那河滩边的男孩子们正拿着骨箭去射那在草丛中忽隐忽现的大个田鼠,听到母亲的呼唤,那骑着两岁口栗色小马、头发扎成三缕的小男孩举起手中木棒绑成的小弓,高声叫道:
“知道了——我去迎阿爸——”
这个男孩子是部落中的孩童首领,他双腿一夹跃马跳入齐马腹的小河,身后的七八个大点的男孩个个不落后,“我们也去!”,人人策马踏过小河,在毡包那儿妇女们欣慰、女孩们羡慕的眼光中,呼啸地向西边的山梁奔驰而去。
落日西下,黑色的苍穹已笼罩四野,夜风大起,刮得草原泛起阵阵波浪。放牧的马群和牛羊都已归来,安然地躲在毡包和牛车围成的圈舍休息、反刍。拖着舌头的猎狗此刻也不吠叫,草原的男人们举酒畅饮、大口吃肉,忙碌的各家主妇在服侍自家男人的时候,也不忘指挥子女给这些守夜的狗准备一两块羊排。
毡包中间的篝火堆燃起,混杂着草香、牛羊腥臭的草原空气中飘散着烤羊肉的香气,部落中所有人都围着篝火,喝一口马奶酒,割一块牛羊肉,大声的谈论,开怀的大笑,草原的人们就是以这种方式来疏遣白日间的辛劳。
豪爽的草原男儿,都是直接握着一条羊腿,用青铜小刀在肉上划开几道口子,洒上盐末和野葱,递到火上转烤。当羊腿烤得滋滋冒油、散发着扑鼻的香气,这时候人们就可以将外层的熟肉片下来,就着奶酒狼吞虎咽,而里层的羊肉再放上点作料继续炙烤。
但凡事总有例外,部落男人中一个秃额楞目、耳戴骨环的壮汉将羊腿也不切开、直接伸入火堆中转烤,一到羊油溢出,壮汉就抓起一把盐末葱花洒在羊肉上,踞坐大嚼。看着他一把把地将草原上难觅的珍贵作料毫不吝惜地洒下去,壮汉的妻子不禁愁上眉头,思拊再三,还是悄悄凑到丈夫的耳边想要劝说一下,话刚出口,就被恼怒的丈夫一巴掌扇倒在地,赛过牛蹄的重拳将女人打得哭天喊地。原本欢笑的晚餐立刻被这突来的事件给打断,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饮食,面面相觑,几个还在吃奶的孩子更被那壮汉暴怒的呼喝声吓哭了。
“够了,屠格!要教训你的女人,回自己帐篷去!”看不下去的大人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原本好端端的晚餐被屠格扫了性,虽然屠格是部落第一勇士,但被触犯的大人也沉下了脸。
被头人斥责的壮汉也知道自己的莽撞,讪讪收回拳头,重新坐下,兀自喃喃叫嚷:“这婆娘,只有拳头皮鞭才能让她学会我们哈察部的规矩!”
他的妻子是去年秋天以两匹母马、十头羊从别的部落换来的,新媳妇在人地生疏的部落中无依无靠,只能对暴躁凶蛮的丈夫逆来顺受,在公开场合被打骂早已是家常便饭,平时她都忍了下来。但今天,新媳妇似乎忍无可忍,竟抬起被打肿的脸,向众人哭诉起来:
“察加老爷子,你是部落的大人,也是草原的长者,草原上的公道你可要主持啊!我西西格虽然是木罕部的女儿,嫁到哈察部来,虽然部落里别的规矩我不懂,被屠格教训是应该的。可盐巴的珍贵,在我们乌恒各部落中都是一样的啊!羊羔没了我可以去打猎,燃料不够我可以去拾捡,我西西格不是个懒女人,他屠格缺什么我都可以想办法去弄来,但这盐巴、这盐巴我能到哪里去弄啊!现在离秋天的互市还有三个月,可我毡包里的盐袋就只剩下两斤了,我不劝屠格省着点用我还能怎么办?察加老爷子,你可要说句话啊!”
西西格掏心窝子的哭诉直讲得草原的男人们低下了头,旁听的妇女们泪水涟涟,脸上的褶子如同风化的页岩的察加老爷子,也不由得躲开西西格那哀怨乞求的目光。就是暴躁的屠格,那黝黑的脸膛上也红潮上涌,但他身为察加部第一勇士的自尊使他无法面对众人的责备目光,恼羞成怒地叫嚷起来:
“节省、节省!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节省!那帮汉狗每年秋天要我们以最好的皮子、最肥的牛羊去换他们的东西,盐巴给的是湿的,布帛给的是破的,铁锅给的是锈的,粮食给的是霉的,连抽税也是最重的!我一年都头辛苦攒下的牛羊,都给汉狗换去了,换回的东西就是这么堆破烂,你要我怎么省?!”
屠格的话,成功地激起了其他草原人的同仇敌忾之情,部落中的马倌布尔台最先表示赞同:
“对啊,大人。屠格说得没错。汉狗只准我们在秋天互市时以牛羊和他们换东西,而且对我们还百般刁难,换给我们的东西不但是汉狗自己不用的破烂,而且还限制数量!象屠格,去年秋天以两匹壮马才换回二十斤潮盐,回来晒干后只剩十五六斤,这让他两口子怎么熬一年啊!”
“没错,汉狗太狡诈了。我三十张上好羔皮换回的两口铁锅,用了半年全漏眼了!”
“汉狗最没信义了!”
草原的汉子个个口喷酒气、脸颊赤红的加入声讨汉人的行列中,引起事端的屠格反而无人在意了。屠格虽然是蛮汉,但也并非全无脑筋,见众人不再注意自己,竟悄悄地一把抄起自己婆娘的腰肢,叫她从地上拽起,轻声细语地哄慰起来。在外边耍威风固然能显出自己的男子气概,面子大大风光,可真到了夜里给婆娘赶出毡包,没了温暖柔软的女人肉体,反要和骚羊燥马挤成一堆,那里子可就全漏了。
晚宴的篝火堆成了部落人吵攘的场所,男人粗大嗓门,女人拖曳尖嗓,直吵得被围在中心的察加老爹不堪附和,大喝一声:
“别吵了!有气向汉人撒去,在自家窝里嚷嚷什么?”
老爷子毕竟是部落大人,这一声断喝之将所有声音嘎然止住,一时间场中只余下篝火的啪啪燃烧声,众人全都敬畏地噤声看向老爷子。
老爷子对自己的威慑力颇为满意。察加老爹威严地扫视了篝火边的族人,摆足了气势方才莫测高深地捻须笑道:
“呵呵,年青人毕竟毛躁啊。你们说的这些,草原上三五岁的娃娃都知道,还要你们在这里大声嚷嚷吗?有精力在家里吵,不如多打几次围猎,练练身手。”
老人的话中有话,听话的族人们也不是笨蛋,青壮年的男人更是两眼放光。一个机灵的小伙子恭敬地先给察加老爹敬上一袋马奶酒,试探地问道:
“老爷子,东边吹来的风是真的?”
前些日子,这些族人在放牧之时,偶尔遇到东边草原上的乌恒族人,听到消息:上党地区七百里大草原、九千余乌恒部落共推的大人难楼王,正在召集族人、聚合军队,准备去抢掠南方汉人的城池。
传递消息的别部族人匆匆而来,匆匆而走,他们辗转传来的消息语焉不详,却激起了哈察部成年男子血脉中的野性。草原上的男儿,一向是以手中弯刀弓箭来说话,他们迎风驰骋,冒雪奔腾,好名重誉,俗贵战死。每当草原上乌恒势力强大之时,各部的大人都会联合起来进攻南方大城高墙内的汉人,抢掠所需;而当汉人兵锋北上之时,劫掠得手的乌恒部落再退回苍茫草原,逍遥度日。十多年前,乌恒各部就曾数度侵入汉人边郡,当时正值盛年的察加就是和部落中十四个勇士一同加入乌恒大军,三个月后,包括察加在内只有五人活着回到了部落的毡房,但他们带回的除了其他十人的遗物,还有十三辆大车的汉人财物。
“是男人的,就要靠自己的刀箭去抢夺财富!”乌恒的孩子就是这样听着父辈的教诲、见识着父兄的伤痕长大,他们三岁骑马、五岁拉弓、十岁就可以骑马弯弓满草原转悠、十二岁就分管一片牛羊自行放牧、十五岁时要杀狼祭祀以成年,乌恒的男人就是时刻沸腾着杀性的血液狼视着南方高墙内的沃土财物。
“老爷子,是不是难楼王要召集我们了?”
连屠格也忍不住凑了上来。他身负哈察部第一勇士的荣誉,但这荣誉是他以赛马、打猎、摔交得来的,除了几次小拨的马贼,他还从来没在战场上杀过人。按照乌恒草原风俗,没上过战场的男人,永远不算真正的勇士。现在有机会以汉人的鲜血来证明自己勇士的荣誉,又能乘机夺取狡诈懦弱的汉狗的财富,屠格早就将拳头捏得格格直响。
“急什么,慌什么。”察加老爹仰脖灌了一口酒,吊足了小伙子们的胃口,方才笑眯眯慢吞吞说道:
“难楼王确实刻下木符了,我们上党草原的乌恒部落,都要出人出马。王传下的消息,南面的汉人发生了大规模的内乱,他们的皇帝很可能要把边郡上的军队都调回去杀自己人。只要等汉人的军队前脚撤离,我们乌恒族后脚就杀入汉人的边郡!听说这次出兵,连东面辽西的丘力居王、辽东的峭王、右北平的汗鲁王都要联合起来,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们乌恒族至少可以聚集十多万军队,不但可以夺下汉人的边郡,就是更富饶的汉人内地也……”
察加的话,如火上交油般将族人的情绪撩拨得疯狂起来,不但青壮年男子兴奋得狂嘶乱喊,胡乱浇灌着马奶酒,就连一旁服侍的妇女也喜上眉梢,多抛了几块残骨剩肉给垂涎在一旁的自家猎狗。
“嘻~待杀进汉狗的城里,我可要将全城的花布都抢回来,给你嫂子和侄女做新衣裳。嘻嘻。”
“胡说八道,那全城的布怎么全都是你的?我还要拉它个几车,送给奇格部的帖米儿,那小母马一定喜欢得主动钻进我的毡包,嘿嘿~”
“别扯了,就你这样,瘦骨伶仃的,人家可是奇格部的烈马,不要到时候把你吃得连骨头都没了!我看你还是去抢个汉狗的女奴吧,都是一样瘦!哈哈哈!”
“不管他!总之,帖米儿我也要,汉狗女奴我也要,嘿嘿,哈哈哈!”
“对!汉狗,男的,杀光!女的,留下,大家要,哈哈,哈哈!”
大盆大盆的马奶酒被女人们端上来,又被男人们鲸喝牛饮下,那一袋袋的奶酒灌在腹中,纵然酒量最好、千杯不醉的草原铁汉们也不禁酒劲冲脑,胡说八道起来。女人嗔怒地瞪着自家的男人,可早就昏红了眼的男人们怎会在意。
“嗝——” 马倌布尔台连干五袋马奶酒,此刻酒嗝连连,膀胱也憋胀起来。他推开屠格塞来的酒袋,又挥开自家婆娘搀扶帮忙,一个人摇摇晃晃早到毡包的阴暗处,摞起皮袍下摆,就要小解,毡包背后的火堆处传来他兄弟乞蔑的呼喝声:
“咦?布尔台逃到哪里去了?布尔台、布尔台!你醉得钻到女人的裤裙底下去了吗?”
“你才醉得钻羊圈呢!”布尔台一边小解一边高声喝骂回去,“半年前,你借酒装疯去缠达乙术的老婆,给那婆娘拿马杆子打青了脸,你——啊!”
篝火这边的人们听到布尔台的喝骂,一个个都笑了,只有乞蔑羞得恨不得钻地洞躲起来。他酒后的糊涂事在整个上党草原已经传为了笑柄,几乎每个人见到他都要提上一次。好不容易随着时间的过去,人们渐渐淡忘了,自己也稍稍能抬起头,今天怎么又激得布尔台提起来?
其他人倒是兴致勃勃地调笑着,听到布尔台说到一半忽然不再继续下去,有人就故意高声问道:
“布尔台,怎么不说了?乞蔑可是发起狠了啊!布尔台、布尔台?”
篝火堆边的众人呼喊了几声,却听不到布尔台的回应。布尔台的女人不放心地站起来想过去看看,但立刻有促狭鬼尖叫道:
“布尔台,你真醉倒了?赶快让你女人抱你这羊羔儿回去吧!”
众人齐声哄笑,倒把布尔台的老婆窘得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去。还是好心的长者库布站了起来,他呵呵笑道:
“布尔台可能真喝多了,还是我去看看吧。布尔台,你在哪里?”
库布大步走出篝火堆,向毡包后面的阴影走去,但他刚刚走没两步,原先趴在火堆边忙着吃主人抛下的肉骨的狗群忽然都站了起来,竖起耳朵冲着毡包的后方狂吠不止。
“有情况!”
老练的察加老爹大吼一声,但还没等他喊完,从毡包后的黑暗处突然飞出一根羽箭,牢牢钉在库布的胸口。
“骑……”
口溢鲜血的库布只来得及叫出一个字,就颓然倒下。他的胸口心脏部位,一根黑翎羽箭兀自不断颤动着,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泉涌出来,转眼就将皮袍浸红。
“是骑兵!”
此刻众人都明白过来,那帐幕后方传来的隆隆马蹄声准确无误得告诉这些牧民们有大批骑兵杀来。虽然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敌人怎么摸进营帐附近才被发现,但布尔台和库布已经以自己的生命告诉族人:他们面对的是要夺取全族性命的生死大敌。
草原的民族是彪悍的,乌恒的族人是勇猛的。早就酒意微熏的部落男人们虽然不知道来敌是什么人,却一个个长身而起,拔出腰间永不离身的短刀就要冲上去为族人报仇。还是察加老爷子临危不断,他大声呵斥道:
“冲上去送死吗?熄灭火堆!女人和小孩赶紧到羊圈躲着,乞蔑、扎台、多罗去套马。附近的毡房是谁的?去两个人把弓箭找来!其他的男人跟我在这毡房附近埋伏,步下绊马索,挡住敌人!”
察加老爹的计划应该是正确的,敌暗我明,没有坐骑、没有弓箭的部落战士再勇猛,也不能在草原的开阔地上和敌人的弓骑兵相抗衡,只有把敌人的骑兵引到毡房附近,利用地势限制敌人的骑兵优势,才有抵抗的希望。
乌恒的子民是英勇的,男人们个个弯弓搭箭、眼冒火花等着敌人上前拼杀,女人们也把孩子安置在羊圈中躲好,六七岁以上的孩子都懂事的咬紧牙关不哭不叫,幼小的孩童也有他们的母亲将嘴捂得严实,乖巧的猎狗也在主人的示意下屏声凝气,蓄势待发。刚才还喧闹的宿地一下子黑沉下来,变得异样地死寂。
营帐内的人咬牙切齿的等待着,而毡包外原本奔驰而来的动地蹄声也忽然静止下来,悄无声息。
“该死的家伙,你倒是过来啊!”
乌恒战士们强忍着内心的焦躁,静静等待着。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号令,曾和汉人打交道的乌恒族人都能听出那是汉话,而多次进出汉地的察加老爹更是听懂了话语的涵义,面色巨变:
“该死!是汉狗!他们要把我们烧死!”
黑色的草原上,三十名骑兵快速迫近乌恒族的营帐,他们半开的弯弓上搭载的是已经引燃火油布的火矢。
“开满弓,放!”
随着骑兵阵势中间都伯一声令下,三十枝火矢划出赤色而妖艳的弧线,落在远处的毡包上。有好几枝箭歪歪斜斜地落在营帐中的空地上,夏日的夜草草汁浓稠,不易引燃,但还有二十多枝火矢密集射中的三四个毡包,立刻引燃了动物皮毛制成的毡毯,小小的火苗立刻在毡包顶端跳动起来,若没有人及时扑救,不一会儿火苗就会化成可以吞噬整个毡包的烈焰。
“本队后撤!”
三十骑快速的脱离原先射箭的位置,就在他们刚刚奔驰离开,七八个乌恒战士已经奔到毡包边上,向刚才汉军射箭的地方开弓还击。
“哼,乌恒小儿,伎仅于此了?”驰回高地的骑兵都伯给自己的弓扣上一枝鸣矢,嗖得一声响箭在夜空呜咽呼啸,若鬼哭神嚎。正盲目射击的乌恒战士惊异不定地正抬头望天,身后营地外又响起汉军的呼号声,十多枝火矢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划破夜空,落在羊圈中。原本安逸的牛羊顿时被火燎得骚动起来,几个妇孺也被火矢射伤,羊圈中一片混乱。
“大人,我们该怎么做?”
满面烟火色的屠格睚眦俱裂,他到现在连汉军的面都没见到,自己的家园却被汉军东一阵、西一阵的火矢烧燎得火光四起。族人们想去起火处救火,却被汉军来自黑暗中的箭矢射杀了好几个,现在小半个营地已陷入火海,牛羊四处逃逸,族人们却只能躲在黑暗中束手无策,直气得屠格愤懑欲死。
族人们都将期待的目光投向老大人察加,但在草原上拼杀半生的老人却也是第一次见到不夺取财物、只以杀伤为目的的敌人,一时间他也是无计可施。
待在营地死守吗?那汉军会把我们全部烧死!
冒险突围吗?凭着快马和夜色,男人们可能有几个能突围,可剩下的老弱妇孺怎么办?
苍天啊,你是要灭绝我们哈察部吗?
老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浑浊的泪水顺着褶子落下。
“我们……”
草原土丘上,十多名骑兵手按弓箭,众星捧月地簇拥着长官。都伯韩仪勒马高踞,凝重地望着前方的乌恒营地。
营地外侧,二十名汉军弓骑半张弓矢,半月形地威慑着投降的乌恒族人,另有两支十人骑队包围在营地的另两侧,以防乌恒人突然逃脱。
而营地的主人,乌恒族哈察部男女老幼七十四口,在部落大人察加的带领下,赤膊出降。
瑟瑟夜风中,乌恒族众人被长绳串成一起,悲若羔羊,铁汉屠格更是虎目含泪,口唇血流。
而高踞马上的汉军,却神态高傲,红色的衣甲殷红胜血。
土丘上骑兵们见大局已定,都松弛下来,面带笑容。只有什长段玄见年青的都伯面色不预,小声试探问道:
“韩都伯,这次我军立下大功,上官一定……”
韩仪的神色却更加凝重,甚至面泛痛苦之色。
“韩都伯?”段玄见韩仪神色有异,哪知刚问一声,韩仪忽然痛嘶一声,闭目坠马,直将段玄吓得魂飞魄散。
“韩都伯,你怎么了?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