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身在半空,烟雨青冉冉飘洒,足下神木仙花宛若散散彩云霞,缕缕清风醉心绕颈,丘高壑矮苍茫空灵。
落地之处俨然是玄冥黑峰顶的一处凹地,眼前有一座青竹小苑,门前修竹乔松倚立、奇花瑞草斗生;此时雨收黛色,澜光锁翠,偶闻仙鹤振翅翔起,徐徐风中夹着幽鸣淡唳;苑中虽无珠宫贝阙,更不见神阁琼楼,却说不出的一番仙家风度。
一男一女妄自凝神揣度,苑中传来清脆笑声,一个女子优雅声音言道:
“二位小客临门,莫不是要本仙亲身相迎,方可进苑一见?架子忒有些大了。”
二人闻言对视苦笑,各自迈步走入青竹小苑;甫一进苑,好似破了一层薄雾,雾后景色与外间所见截然不同,赫然是一座高大山崖,山崖之上有一洞府之门;回首再向外看,早非方才瑞景美色,化为滚滚岩浆奔涌、怨戾所化孤魂野鬼游走不停,死命撞上那层薄雾,兀自穿刺不透。
不禁惧意大起,身在阵中犹自不绝;布法修士若是心肠歹毒,二人早已为魂鬼所噬。正了正心神,白衣女子在前,楚云在其后,恭敬地走入洞府大门。
怎知又是一步踏空,猝不及防双双歪身滑倒,被背后千钧巨力推着坠入深穴。白衣女子急忙将九色羽扇执在手中,意欲运念反击。
一道银光闪过,将她手中九色羽扇轻轻一卷,便闪电般带入穴中,忽而又是一声女子笑言:
“圣母真是偏私护短,将这贴身之宝九玄扇也送了给你,倒是让本仙羡慕至极。”
白衣女子见她识破自己来历,渺渺玉音言道:
“圣母曾有赞言,如不是我族始祖烈公天才横溢,于阵法之道横古亘今;梁前辈当是九州一界,十万年来阵法第一大家;如今始祖飞升天界数万年,前辈无论阵法、机关,皆是九州魁首,无人能比。还望前辈原谅晚辈等冒失入山,莫在刻意刁难。”
女子闻言嗤嗤一笑,两人所处洞穴甬道随笑消失一空,眼前晃出一大片松篁柏柳,静悄悄杳无人迹;林后有一座十丈高的小山,山上伫着一处八角凉亭,依稀有个红衣女子俏身倚着阑干,手中用那九色羽扇摇风纳凉,冲她二人微微招手。
白衣女子见状心绪稍安,拧身对楚云言道:
“亭中修士便是九州阵仙梁玉娘,乃八品大乘威能;依着方才这番行为,对你我并无恶意,你且安心随本宫上山拜会,切记言多必失,勿要无言乱语,招惹是非。”
楚云连忙点头,灵光一闪,耳边浮出当日在玄女山碧玉潭中所闻天籁仙音,总觉这女子声音与之极其相像,难道这仙姑是圣母阴姬身旁抚琴唱歌那人?心头对她敌意渐消,好感颇生。
两人不敢施展遁术,一步步向山上凉亭走去。行了三百余步才出了树林,便缓缓登上小山,踩着台阶走到凉亭之前。
楚云抬头观瞧,亭柱两侧挂有金篆对联:
“白云惊鸿,千帆雪浪,吹不散前尘往事;
青嶂伏柳,万叶润流,搅不断浅缘深情。”
亭梁上用草书刻着四个灵隽飞旋的金字:
“碧海生潮”
再偷偷瞥向亭内“阵仙”梁玉娘,被她真颜震撼:
穿一件鎏金官红锦丝袄,罩着浅红双凤比甲;系着一条结彩碎花杏黄绣裙,下映着鸳鸯玉鞋;头上二色盘龙发,发间斜插着赤金琉璃簪,耳环双坠玛瑙宝珠;淡淡翠眉,盈盈桃面,樱桃小口,一双凤眼正带笑望着自己,眸中流转芒彩千旋。修长玉指握着九色羽扇兀自凝神,一番玉色香靡。
“你就是圣母视若掌上明珠的龙族小丫头?战神敖战天的女儿?”
梁玉娘慵懒地打个呵欠,将手中九色羽扇微微一推,就送还到了白衣蒙面女子手中。
“本宫正是战神庶出之女花想容,一直听姑姑提起您的美名,今日得见才知何谓国色天香。”花想容将九玄扇收入体中鼎墟,毕恭毕敬回答。
楚云则暗自记下她的名字:“云想衣裳花想容”,人如其名,即使未能见她全貌,但眼眉之美已非寻常女子,站在那里犹自浮想联翩。
“当年我与你父曾有一面之缘,不知他现在可好?战神宫似乎不够大,他的志向可大得很……”梁玉娘似是极困,闭上一双美目,在阑干上换了方向,阵阵风吹,一股香馥之味扑然入鼻,端是好闻。
花想容轻移莲步,在梁玉娘身前下个万福,款款有礼道:
“想容自小就被姑姑接到玄女山寒玉谭中,与家父也有百多年未见;此番出山历练,尚来不及回转战神宫。”
“哦?”
梁玉娘柳眉一挑,瞥了她一眼,语气渐冷言道:
“莫不是为了这小子?你连家都舍不得回?”
楚云闻言一怔,慌忙辩解道:
“前辈,晚辈也是昨日才与花前辈有一面之缘,今日在两界山偶遇实属巧合。”
“巧合?”梁玉娘啐道:
“你内伤方愈,突破瓶颈不久;这丫头与你早有私情,暗中助你破关,否则你的真气中也不会混了太乙阳火?当今九州一界,除了圣母的《九天玄女摩罗经》,哪也偷不来这太乙阳火!本仙看你二人定是情根深种,私自逃出玄女山碧玉潭,忙不择路方才逃到此地,你说是也不是?”
楚云冷汗涔涔,一时被问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如果昨日在兽车暗格中无有这牡丹花封印,自己怎能死中求活?侧脸看向花想容,她倒依旧是一副出尘入仙的模样,站在一旁也不反驳。
“一个时辰前,你被怨魂戾鬼扯入迷阵,本仙见你以龙牙刀和混元一炁御敌,知你与乌前辈必有渊源,这才法外施恩。乌前辈人老无羞,偏生生爱做这拉郎配,给你们出谋划策不少吧……”
两人闻言皆震,自然对视,花想容目中闪过迷疑之色,转瞬化若寒冰,看得楚云浑身发颤,比那智元丹中太乙阴火做恶还要冷上几分。
梁玉娘扶着阑干柔起,冲玄冥峰对面的九阳峰凝神眺望,许久才叹了口气,对花想容肃然问道:
“你久在圣母身旁,可曾听过那曲《九张机》?”
“想容不才,偶闻姑姑弹奏此曲,也是略知一二。”
花想容施施然答道。
“那便正好,依本仙估算,你也必会抚琴操歌?”
“想容天资愚鲁,未能学得姑姑的十之一二。”
花想容淡然回答。
“那便最好,你且施展一番,若是真能得圣母手段的十之一二,本仙自会放你二人安然离去;如若你有半分虚言,你和这臭小子从今日起,便是我玄冥峰上的婢女小厮。”
梁玉娘抿嘴一笑,双目中绽放出别样光彩。
“想容粗音漏韵,如有疏忽之处,梁仙切莫见笑……”
花想容微一欠身,席地盘膝而坐,剥葱般妙指在身前错落变换,体内鼎墟飞出一只五色彩凤,借着漫天花雨、化为一丈古琴,落在玉膝之上。左手轻抚琴弦,右手凭空虚点,一炉仙香在空中燃亮,只听她檀口吐香,珠玑慢唱:
“一张机,采蜂陌上叶靡靡。风清日暖慵无力,桃茎柳梢,侬情软语,枝头粉颈低;
二张机,花间一曲催人老。奴心不忍亲吩咐,明眸一笑,回转流连,唯恐折不去;
三张机,姹紫嫣红君莫理。巫山云雨两相宜,月明更漏,牙床锦被,青丝挽新衣;
四张机,鸳鸯交颈默默语。合欢树下结连理,碧落黄泉,天涯海角,执手莫相离;
五张机,俏立崖头心戚戚。寒江涤尽碧草稀,从头到尾,行行锦字,绣语相思意;
六张机,春去秋来双花落。兰房倚窗泪涟漪,雄凤雌凰,分飞两处,君与谁人依;
七张机,霜寒露冷沙洲寂。湖畔暖舟犹自横,雕窗影下,狐裘温簇,憔悴倚珠玑;
八张机,纷飞素雪人影凄。天寒难觅缕金衣,取来回忆,织成离恨,句句泪凝滴;
九张机,百花枝头重生俏。玉碗珠盆洗春雨,前堂旧燕,相对无语,日夜又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