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脸露微笑,又一拍惊堂木:“从实招来!”
柳五费力地说:“毒是我投的,既然……我已落入法网,法网恢恢,在劫难逃,我虽死无憾。但是,怀庆府知府大人的印却不是我盗的。我知道这样一个秘密,……如今我也顾不得堂兄弟的情分了……”
知县喝道:“快快招来!”
“十几天前,我到山东雄县姑姑家暂避一段时间,有一天深夜,我被剧烈的敲门声惊醒,我还以为是捕快抓我来了。我姑姑去开门,撞进一个气喘吁吁的人来。定睛一看,正是堂兄柳腾蛟,他惊慌失措,手里提着一个包裹。姑姑问他:‘这些天你不着家,到哪儿去了?’堂兄回答:‘到怀庆府会个朋友。’我见堂兄形迹可疑,想探个究竟,于是偷偷尾随他来到他住的房间窗前。堂兄进屋后,惊醒了堂嫂。堂嫂问他:‘黑灯瞎火的,你怎么这时回来?’堂兄笑着告诉他:‘我偷了怀庆府知府大人的官印。堂嫂一听,害怕地说:’偷了官印是要杀头的。堂兄听了眼睛一瞪,说:‘我的脑袋早就掖到裤腰带上,怕什么?有谁知道是我柳腾蛟偷的!我留下短柬,写的是陈家沟陈长兴盗的,知府大人没办法,只好去抓陈长兴。我跟陈家沟势不两立,上次我带着洋人到广平府,险些被陈家的人杀死,买卖也丢了,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要报仇!……’堂嫂哭着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留下我们娘俩可怎么办?’堂兄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们娘们就知道抹眼泪!’这时,堂兄的儿子柳笑虎也被吵醒,连蹦带跳地从对面屋里跑出来,喊道:‘爹,你回来了,给我带回什么好东西了?’堂兄解开包裹,拿出那颗官印,笑道:‘爹给你带回一颗知府大印。’柳笑虎捧着那颗印,跳着脚,大叫:‘哈哈,我就是知府了。’他问堂兄:‘爹,这知府是多大的官,有几个老婆?一天吃多少只鸡?’堂兄用手指一戮他的后脑壳:‘给你个棒锤,就当针使!怎么成官迷了?好好练功,功中自有黄金屋,功中自有颜如玉,功中自有帝王图。’堂嫂撅着嘴说:‘你练了这么多年功,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条好汉,也没见我们住什么黄金屋,还是这么一套大青砖瓦房。’堂嫂又对柳笑虎说:‘笑虎,你讨那么多老婆干什么?有一个还不够受的。娶了一个老婆就忘了娘,娶了三个五个十个八个,还不忘了祖宗?’柳笑虎问:‘爹,咱把这大印藏在哪儿?’堂兄领着儿子来到院子里老榆树下面,三刨两刨,挖了一个洞,找来一只瓦罐,把大印放进瓦罐,把瓦罐埋好,上面还压了一个石墩子。……”柳五一口气说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杨露禅匆匆赶回陈长兴家时,只见王氏屋里坐满了人,有王氏、陈鹏,还有陈长兴家的亲戚和陈长兴的徒弟。
杨露禅把县衙门审问柳五的情形叙了一遍,王氏大大松了一口气,捶着腿说:“这下子可有个眉目了,就要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了。”
杨露禅道:“我已打听到柳腾蛟的地址,我现在就去山东雄县,陈鹏老先生到县衙门去取柳五的口供,然后去怀庆府拜见赵知府,将师父领出来。”
王氏担心地说:“雄县离这陈家沟好几百里地,就露禅一人去,能行吗?”
陈长兴的几个徒弟当即表示愿与杨露禅同往。
杨露禅道:“我一个人对付柳腾蛟足够了,况且已经知道藏印的地点,人多了反而不方便,现在正是农忙时节,离不开人。”
大家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同意了。
杨露禅日夜兼程,赶到山东雄县县城已是夜半时分。他悄悄摸到柳腾蛟的宅院门前,见大门紧闭,于是来到院后,先投了一颗问路石,听听没有动静,纵身上了房。柳家是一套大四合院,院内没有任何动静。他见前面小院内有一棵老榆树,猜想柳腾蛟必是住在那个小院内,便来到小院。老榆树树大根深,枝桠纵横,浓荫蔽日,有两个人才能合抱树干。
杨露禅急忙来到老榆树下,正见有个石墩,他搬开石墩,用两手挖土,挖着,挖着,忽觉身体在往下滑。他想跳跃,又跳不起来。他自知中计,于是疾快取出会背的雨伞,这柄伞还是临行时王氏让背上的,以防路上遇雨。
杨露禅撑开雨伞,身子已下沉三尺多,还在下沉。
这时,屋里闪出三人,一个正是柳腾蛟,穿着半新不旧的绸裤绸褂,蓬松着一条辫子,手里摇着一柄大蒲扇。旁边是他的儿子柳笑虎,十七八岁,愣头愣脑的,上身褂子缺了三个扣子,露出黑胸脯,手里提着一柄铁锨。柳笑虎身后的一个人手里也拿着把铁锨,等他走上前来,杨露禅才看清,啊,原来是柳五!他一下怔住了,柳五不是被关在温县县大牢吗?他怎么会来到这里?难道自己在梦里?……
杨露禅正下沉到脖颈处,他扠扠自己,生疼,分明不是梦。
柳五哈哈笑道:“杨露禅,你想不到吧?我‘绣腿’柳五命不该绝,天不灭柳,如今又是一条好汉!现在你却是有来无回了!”
杨露禅思绪混乱,他想不出柳五是如何鬼使神差地逃到这里。
原来柳腾蛟一直躲在家中,感到憋闷,于是带着儿子柳笑虎出来打探消息,正巧在温县县城听说捕了柳五。二人用银两买通公差,将柳五救了出来。柳五对柳腾蛟父子只得实情相告。三个人找来三匹快马,抄近路赶回家中,布置了陷阱。
柳腾蛟见杨露禅中计,身陷陷阱,无法自拔,立即吩咐柳五和柳笑虎扬土埋人。
柳五和柳笑虎各自挥动铁锨,土块如雨点般撒向杨露禅。
杨露禅感到呼吸困难,为了抵挡飞石土块,他舞动手中雨伞,撞得石飞土散。
柳腾蛟掏出流星锤,朝杨露禅击去,杨露禅身子一歪,雨伞被锤击破。
柳五趁机抽出一枚雁尾镖,朝杨露禅击去。杨露禅身陷陷阱,无法躲避,右臂中镖。一忽儿,他便感到右臂一阵麻痛,原来镖头涂有巨毒。
柳五冷笑道:“杨露禅必死无疑,这枚雁尾镖涂有北京谢庄猎户冯三保冯婉贞父女俩多年来炼制的一种还魂毒,人中此毒,五脏俱烂,内蚀而亡。”
柳腾蛟问道:“堂弟如何将这种毒弄到手的?我怎么不知道?”
“去年乘冯家父女外出之机,我潜入北京谢庄冯家偷了一瓶。”柳五得意地说。
柳笑虎说:“爹,既然杨露禅已中巨毒,不如让他慢慢烂死,也让他尝尝滋味。”
柳腾蛟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束网,一扬手,大网张开,将杨露禅罩在里面。柳五和柳笑虎上前将杨露禅绑了。
杨露禅一阵晕眩,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杨露禅醒来时见自己躺在一间潮湿昏暗的屋里,屋内堆着麻袋等物,这是柳家临时做仓库用的。杨露禅浑身上下被绳索捆绑着,寸步难移,右臂剧痛。
此时已经天亮,窗口透进光来。杨露禅望着窗口,自知性命难保,不觉叹了口气。他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三下陈家沟,学的一身功夫,想不到未曾施展,就要付诸东流,真是遗憾!杨露禅又想到儿子风侯,离开家乡前,他是那么狠狠训斥他,以致他“吧哒吧哒”地掉眼泪。健侯年龄尚小,妻子杨氏带着几个孩子是多么不容易。师父陈长兴不知是否出狱,他老人家那么倔强的脾气,不会巴结狱卒,说不定吃了不少苦……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门锁被人开了,闪进一个婆娘。那婆娘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来到杨露禅面前。杨露禅以为她会拿那剪刀戳他的喉咙,于是闭着眼睛等死。
“你是捕快吧?”婆娘问。
杨露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我是柳腾蛟的婆娘,他们这样做是要吃官司的,看把你折腾得这个样子,我救你出去。”说着,用剪刀剪断杨露禅身上的绳索。
“走吧,快从后门出去!”那婆娘说。
杨露禅获得了自由,将信将疑地随着那婆娘走出房屋,出了后门。
“快逃吧,别带着捕快来。”那婆娘催促道。
“那颗官印呢?”杨露禅问。
“让我给扔到护城河里了。”婆娘急急地说。
“在哪里扔的?”
“城西头第六棵大柳树下,这官印是惹事根苗……”
正说着,只见柳腾蛟在后面出现了。
“孩他娘,你这是?……”他惊疑得瞪大了眼睛。
“捕快,快走!”那婆娘像一尊木塑,堵住了门口。
“孩他娘,你疯了?那官印呢?”柳腾蛟的双眼布满血丝,露出凶光。
杨露禅拼命朝西跑去。
“你躲开!”柳腾蛟咆哮如雷。
“你们不能杀死捕快,要吃人命官司的!”婆娘执拗地挡住门口。
“你躲开不躲开?”
“我就是不躲开!”
柳腾蛟一掌击中了婆娘的胸脯。
婆娘晃了几晃,还是没有离开门口,两只手死死抠着门楣。
“给我打死这个不孝婆娘!”犹如一声霹雳,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婆拄着拐,颇巍巍出现在柳腾蛟的背后,她是柳腾蛟的每亲。“绣腿”柳五也赶来了。
柳腾蛟见杨露禅已经跑远,发发狠,一闭眼,一脚踹在婆娘的心窝上,那婆娘哼都未哼一声,软绵绵倒下了。
“快去追杨露禅!”柳腾蛟一纵身,跳过婆娘的尸首,飞也似朝杨露禅追去。
柳五也追了出去。
老太婆拄着拐,来到儿媳的尸首前,用小脚踢了踢婆娘的脸,恨恨地唾了一口唾沫,骂道:“骚货!”
这时,柳笑虎也赶来了。
“奶奶,出了什么事?”
“快收拾东西,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老太婆镇静地说着,脸上毫无表情。
杨露禅跑出城西大门,发觉柳腾蛟、柳五紧紧追来。他因身上带伤,不敢恋战,发现路北有一片高粱地,便钻进了高粱地。
杨露禅不顾右臂疼痛和高粱叶子的刮打,拼命朝深处跑。
柳腾蛟和柳五在后面紧迫不舍,一支支飞镖飞来,均被杨露禅躲过。
柳腾蛟看看追近,急忙拽出流星锤,一锤朝杨露禅后脑击来。
这时,但听“叮口当”一声,一个红衣少女似从天降,她卷带着一股旋风,用宝剑击飞了流星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