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聚贤庄一战之后,乔峰便与霍云轩告别,欲求解开心中谜题,随往雁门关一行。盘算已定,径直向西北而去,到得镇上,先喝了二十来碗酒。只过得三五天,身边仅剩的十几两碎银便都化作美酒,喝得精光。
当时大宋占有中土,分天下为四京一十五路。以大梁为都城,称为东京开封府,洛阳为西京河南府,宋州为南京,大名府为北京,是为四京。乔峰此时身在京西路汝州,这日来到梁县,身边银两已尽,当晚便潜入县衙,在那衙门库房中盗了几百两银子。一路上大吃大喝,鸡鸭鱼肉、高梁美酒,却是好不痛快。不一日就来到了河东路代州。
雁门关在代州之北三十里的雁门险道。乔峰昔年行侠江湖,也曾到过,只是当时身有要事,匆匆一过,未曾留心。他到代州时已是午初,在城中饱餐一顿,喝了十来碗酒,便出城向北。
他脚程极为迅捷,这三十里地,只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上得山来,但见东西山岩峭拔,中路盘旋崎岖,果然是个绝险之地,心道:“雁儿南游北归,难以飞越高峰,皆从两峰之间穿过,是以称为雁门。今日我从南来,倘若石壁上的字迹表明我确是契丹人,那么乔某这一次出雁门关后,永为塞北之人,不再进关来了。倒不用如那雁儿一年一度南来北往,自由自在。”只是想到此处,却不由得心中一酸。
雁门关是大宋北边重镇,山西四十余关,以雁门最为雄固,一出关外数十里,便是辽国之地,是以关下有重兵驻守,乔峰心想若从关门中过,不免会受到守关官兵的盘查,当下从关西的高岭绕道而行。
来到绝岭,放眼四顾,但见繁峙、五台东耸,宁武诸山西带,正阳、石鼓挺于南,其北则为朔州、马邑,长坡峻阪,茫然无际,寒林漠漠,景象萧索。乔峰想起当年过雁门关时,曾听同伴言道,战国时赵国大将李牧、汉朝大将郅都,都曾在雁门驻守,抗御匈奴入侵。倘若自己真是匈奴、契丹后裔,那么千余年来侵犯中国的,都是自己的祖宗了。
向北眺望地势,寻思:“那日汪帮主、赵钱孙等在雁门关外伏击契丹武士,定要选一处最占形势的山坡,左近十余里之内,地形之佳,莫过于西北角这处山侧。十之八九,他们定会在此设伏。”
当下奔行下岭,来到该处山侧。蓦地里心中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悲怆,只见该山侧有一块大岩,智光大师说中原群雄伏在大岩之后,向外发射喂了毒的暗器,看来便是这块岩石。
山道数步之外,下临深谷,但见云雾封谷,看不见谷底。乔峰心道:“倘若智光大师之言非假,那么我亲生母亲被他们害死之后,我父亲便是从此处跃下深谷自尽了。他跃进谷口之后,不忍心带着我一同赴死,又将我抛了上来,摔在汪帮主的身上。他……他在石壁上写了些什么字?”
回过头来,往右首山壁上望去,只见那一片山壁天生的平净光滑,但正中一大片山石上却尽是斧凿的印痕,显而易见,是有人故意将留下的字迹削去了。
乔峰呆立在石壁之前,不禁怒火上冲,只想挥刀举掌乱杀,猛然间想起一事:“我离丐帮之时,曾断单正的钢刀立誓,说道,我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决计不杀一个汉人。可是我在聚贤庄上,一举杀了多少人?此刻又想杀人,岂不是大违誓言?唉,事已至此,我不犯人,人来犯我,倘若束手待毙,任人宰割,岂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
千里奔驰,为的便是要查明自己身世,可是始终毫无结果。心中越来越暴躁,大声号叫:“我不是汉人,我不是汉人!我是契丹胡虏,我是契丹胡虏!”提起手来,一掌掌往山壁上劈去。只听得四下里山谷鸣响,一声声传来:“不是汉人,不是汉人!……契丹胡虏,契丹胡虏!”
山壁上石屑四溅。乔峰心中郁怒难伸,仍是一掌掌的劈去,似要将这一个多月来所受的种种委屈,都要向这块石壁发泄,到得后来,手掌出血,一个个血手印拍上石壁,他兀自不停。
正劈砍之际,忽听得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乔大爷,你再打下去,这座山峰也要给你劈倒了。”
乔峰一怔,回过头来,只见山坡旁一株花树之下,一个少女倚树而立,身穿淡红衣衫,嘴角边带着微笑,正是阿朱。
他那日出手救她,只不过激于一时气愤与一点的内疚,对这小丫头本人,却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后来薛慕华因为霍云轩的缘故答应医治阿朱,他便不再管了。却不料她忽然在此处出现,乔峰惊异之余,也是欢喜,迎了上去,笑道:“阿朱,你身子好了?”只是他狂怒之后,转怒为喜,脸上的笑容未免颇为勉强。
阿朱道:“乔大爷,你好!”她向乔峰凝视片刻,突然之间,纵身扑入他的怀中,哭道:“乔大爷,我……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五日五夜,我只怕你不能来。你……你果然来了,谢谢老天爷保佑,你终于安好无恙。”
她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话中充满了喜悦安慰之情,乔峰一听便知道她对自己不胜关怀,心中一动,问道:“你怎地在这里等了我五日五夜?我……你怎知我会到这里来?”
阿朱慢慢抬起头来,忽然想到自己是伏在一个男子的怀中,脸上一红,退开两步,再想起适才自己的情不自禁。更是满脸飞红,突然间反身疾奔,转到了树后。
乔峰叫道:“喂,阿朱,阿朱,你干什么?”阿朱不答,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过了良久,才从树后出来,脸上仍是颇有羞涩之意,一时之间,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乔峰见她神色奇异,道:“阿朱,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跟我说好了。咱俩是患难之交,同生共死过来的,还能有什么顾忌?”阿朱脸上又是一红,道:“没有。”
乔峰轻轻扳着她肩头,将她脸颊转向日光,只见她容色虽甚憔悴,但苍白的脸蛋上隐隐泛出淡红,已非当日身受重伤时的灰败之色,再伸指去搭她脉搏。阿朱的手腕碰到了他的手指,忽地全身一震。乔峰道:“怎么?还有什么不舒服么?”阿朱脸上又是一红,忙道:“不是,没……没有。”乔峰按她脉搏,但觉跳动平稳,舒畅有力,赞道:“薛神医妙手回春,果真名不虚传。”
接下来乔峰在阿朱口中知道了她是如何来到这雁门关,又商量片刻,便一起去往智光大师之处询问当年乔峰父亲在这雁门绝壁只上刻下的遗书究竟为何。这才知道自己姓萧,当即决定自己今后为萧峰不再名乔峰。没打听出来带头大哥是谁,却不想智光却被人灭口杀死,再也没有知晓当年详情的人,心灰意冷之下便与阿朱一同前往塞外,去过那牧马放羊的悠闲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