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万里,天气肃清。
一只苍鹰盘旋在万仞山巅,或拍动两下健翅,或又静止在高空一动不动,鹰头霍地一转,突然俯冲直下,利爪箕张,直抓向雪坡上的一只雪兔,这一击猛、准、狠、快,势在必得。
雪兔敏锐的直觉告诉它危险的降临,强有力的后腿猛地望后一蹬。但,土石松软,雪兔蹬空了,身子只向前挪了一挪。
利爪并没有抓空,抓到的却是雪兔的尾巴和雪中的碎石。
雪兔没命地往前又是一窜,凑巧后腿蹬在横扑而来的苍鹰身上,苍鹰在雪坡之上滚了几滚。苍鹰一击之后,本就破绽百出,难再起飞,这一番滚了几个跟头,越发的狼狈不堪。
雪兔凭借着天生的敏锐直觉和高超的逃脱技巧非但死里逃生,还做出了绝地反击。
这一战,胜负已分!
鲜红的血液,喷溅在皑皑白雪之上,如同积雪之下捧出的数点寒梅,盛开的傲雪寒梅。
“鱼骨鱼骨,嗜血不吐!果然是一把神兵!”张天浩看了看断臂,又看了看滴血不沾的鱼骨剑,神色灰败,冷然一笑。就在这一笑之间,他无意中看到了薛仗剑和盖天涯横尸当地,胸口如遭重锤,登时恢复了几分精神。
鱼骨剑在颤抖,驱使它颤抖的是赵枭的双手,真正颤抖的却是赵枭的心。
一生谨慎如他,从来没有真正害怕过,可就在刚刚,他感觉到了死神来临前的恐惧、绝望,是比二十年前父亲临死之时,竭力将自己托举到皇宫高墙之内,还要恐惧、绝望的感觉。终其一生他再也不想尝到这种感觉,是以他慢慢的镇静了下来,是那种一往如前的谨慎。
张天浩封住穴道止住了血,又撕破衣袖裹好伤口,额头早已渗出豆大的汗珠子来。他盯着赵枭冷冷一下,忽然青霜剑一抖,登时又分出五道剑影来。这一招唤作“五凤朝阳”,是“朝阳剑法”中的绝招,五道剑影每一道都是实招,对手若不识得,以为不过是惑敌虚招,那可就是死之将至了。这“朝阳剑法”相传传自陈抟老祖,据说陈抟老祖一剑使开,可成九道剑影,也就是“九凤朝阳”。张天浩时至今日也不过能使出“五凤朝阳”而已,纵是如此,这一剑,已足以霸绝一时。
赵枭心神一凛,气势被这一剑所破,急忙往后一跃,紧跟着就暗叫了一声“糟糕!”但见那张天浩身形一转,直奔薛仗剑尸身而去,青霜剑一分,逼退了夹攻燕人杰的魏东城和那使折扇的青衣少年。随手一提,将薛仗剑尸身扛在肩头。此时,燕人杰腾出手来顾不得满身伤痕,转身跑到盖天涯身边,将盖天涯尸身一抱,二人几个腾跃,闪入门去。
经此一役,华山派只剩了张天浩与燕人杰父子两个,赵枭一行人中,尚有五人。赵枭一声令下,五人尾随着追入山门。
但见屋宇幢幢,古柏森森,一时之间竟是难以寻到张天浩的踪迹,却是那手持折扇的青衣少年向赵枭说道:“师父,这里房屋众多,少说也有三五十间,不如分开来找!”赵枭一时无计可施,只得听从这青衣少年之计。那五人分作三处,赵枭一人一处,魏东城和青衣少年一处,使双枪的“双枪客”和使蜈蚣钩的“病蜈蚣”一处。
那双枪客与病蜈蚣二人正寻找着,转过一个转角时,蓦地窜出一个黄影来,一下将病蜈蚣扑倒在地,双枪客“啊呀”一声,往左边一闪,定睛一看,却是一条大黄狗,大骂一句“好畜生”提枪便刺,那大黄狗倒是机灵,“跐溜”一下,飞奔离去,眨眼间不见了踪影。双枪客也不去追,再看病蜈蚣时,竟是一口咬断喉咙,早已气绝身亡。
那赵枭与魏东城三人就在左近,听见呼叫,连忙赶了过来,一见如此,也是无可奈何,四人也不分开,只合在一处寻找。
四人正寻找时,望见后堂门前跪着一人,走近一看,却是燕人杰。燕人杰见几人来到近前,自手边举起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来。
赵枭一怔,突然醒悟哈哈大笑起来,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捏在燕人杰下颏上,仔细的端详了一回。燕人杰喘着粗气,因杀人而引起的哆嗦兀自未休,脸上的血渍也还未干。“小伙子,你这个免死符拿出来的可真是时候!”
燕人杰却不言语,又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来,往赵枭眼前一晃,乃是“紫霞功”,旋即又揣回怀中,“让我留在你身边!”
赵枭眼神微不可察的一亮,“你凭什么相信我不会杀你,反而还会留你在身边?”
燕人杰冷冷地说道:“就凭这半本‘紫霞功’秘籍!”赵枭一怔,转而又是桀桀一笑,“你的确很会提条件。”燕人杰继续说道:“你剑法的确很高明,但还不至于登峰造极,天下无敌,而且你练的还只是外功!”
赵枭自问还有些自知之明,更听得出弦外之音,他这身武功学自乃父赵定一,偏偏因求快只学了外功,而内功并未专心去学。其父阴谋落败,遭人追杀,临死之前将其托送至皇宫之内避难。而后在宫中做了太监,更加无缘修习内功,如今自己所练内功驳杂不纯,武功之上再无进境,又想自林远义死后,武林各派分崩离析,貌合神离,纷纷觊觎武林盟主之位。是以他才乘机向皇帝进言,易武从文,欲逐一击破天下武林门派,以保皇权。实则不过是以保皇权为幌子,想一窥天下精妙武学,尽诛天下英豪,以报杀父之仇,流落遭阉之痛。
“我又凭什么相信你?”赵枭说着伸手在他胳膊上一搭,燕人杰只觉得一股劲力传来,不自觉站起身来。
燕人杰拍了拍怀中的“紫霞功”说道:“这里是半部,我手里自然还有半部,否则我煞费苦心偷了出来岂不没了用处。”
赵枭诡秘的一笑,邪异的目光直盯着燕人杰看,仿佛在重新审视着他,燕人杰看了看天,突然一笑,“我是一直找不到下山的理由,才碰上这种事儿,刚好你要他的人头,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咯!”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倒也识时务。”赵枭说道。
“只可惜参悟不透这秘籍,今日献于师父,还望师父日后多加点拨!”说着双膝跪地,将“紫霞功”高举过头,呈于赵枭眼前。
赵枭非但没有因他叫自己师父生气,反而伸手接过“紫霞功”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那青衣少年一见,奋起一脚将燕人杰踢倒在地,抱拳劝道:“师父,此人留不得。”赵枭面色登时不悦,怒目直视那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一见,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央求着:“师父,别人收了也就收了,此人却是不能,若不……若不听从弟子劝告,日后恐生祸乱。”
燕人杰膝行爬到赵枭跟前,仿佛一只摇尾乞怜的丧家恶犬,涎着脸说道:“师父勿怪,师兄思虑周全,都是为您老人家好!”说的情真意切,好似真的成了同门师兄弟一般。
赵枭听罢,因对那青衣少年怒道:“凭什么你束无忌说收就收,说不收就不收,究竟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了?”这青衣少年名叫束无忌,乃是赵枭的大弟子,十数年来,他一直甘为赵枭驱使,网罗江湖上的豪杰之士,在赵枭的五大弟子中功劳最大。赵枭身在宫中,眼见诸般争权夺利之事,虽说束无忌对他忠心不二,却也不得不防,早有心栽培几个亲信之人,今日见他如此百般阻扰,一时忍不住发作出来。
“师父息怒!”束无忌一头磕在地上,再不敢抬头直视赵枭脸色。
赵枭见他如此恭敬之状,心中又有不忍,突然目光一柔,对束无忌说道:“起来吧!”言语中尚有五分怒意。
束无忌站起身子,抱拳谢罪,又说道:“禀师父,弟子另有要事在身,望师父见谅!”
赵枭脸上暖色蓦地一变,眼角一阵抽搐,霍地一转身疾风般走了。魏东城一见,凑到束无忌跟前说道:“大公子,你何苦治这个气呢?”束无忌横了他一眼,手一摆,示意他快走。魏东城也不再多说,同双枪客追随赵枭而去,束无忌望着燕人杰冷笑一声,也随后下山去了。只有燕人杰拖着全身伤痕,丧家犬一般远远地缒在后面。
甫一出了山门,斜刺里杀出一个黄影儿,直往燕人杰大腿处便咬,燕人杰心里一惊,叫一声“大黄!”往后一跳,随手挚出松纹古剑来,嘴里紧跟着高声骂了一句:“好厉害的畜生!”
那大黄狗呲牙咧嘴挡在前面,眼见得往日的小主人成了卖主求荣,杀害老主人的贼子,直是一阵狂叫。那叫声回荡在崇山峻岭之间,重叠在一起,声音一声强似一声,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仿佛有千百只神犬要将这叛徒咬杀撕碎。
燕人杰素来只知道这大黄狗温顺听话,却不知它发起狂来竟也如此凶恶,手中拿着长剑,不敢有一丝大意。那大黄狗也不敢往前扑,却早把爪下的土石之地,生生扒出一个血坑来,响亮的咆哮也已经随着嘴边血唾沫的出现逐渐喑哑。
那束无忌走在半路听见大黄狗狂吠之声,回头望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人心险恶,竟不如一条狗了!”摇了摇头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