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月浅浅一笑,“公子也识得瑶琴吗?”“略知一二,不过是从书中得知的。”上官谊随后又道,“据书中记载,此琴乃伏羲氏所琢,用高手匠人刘子奇制成乐器,只因此乃瑶池之乐,故名瑶琴。此琴长三尺六寸一分,按周天三百六十一度;前阔八寸,按八节;后阔四寸,按四时;厚二寸,按两仪。有金童头,玉女腰,仙人背,龙池,凤沼,玉轸,金徽。那徽有十二,按十二月;又有一中徽,按闰月。最初只有五根弦,内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宫、商、角、徵、羽。尧舜时操五弦琴,歌‘南风’诗,天下大治。后因周文王被囚于羡里,吊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幽哀怨,谓之文弦。后武王伐纣,吊民伐罪,添弦一根,激烈发扬,谓之武弦。先是宫、商、角、徵、羽五弦,后加二弦,遂亦称为文武七弦琴。也因此形成当下的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七声。”青儿在一旁听了,早已是瞠目结舌,霁月称赞道:“公子好生博学,霁月叹服!”上官谊摆了摆手,笑道:“萧姑娘抬举在下了,此为记忆之学,殊不足道。”
上官谊再次走到琴前,正要说话,霁月嫣然一笑:“公子请便。”上官谊闻言欣然入座,只见他右手拨弹琴弦,托、抹、挑、勾、剔、打、滚拂等;左手按弦取音,起、吟、猱、绰、进复、退复等,琴音叮叮咚咚,清幽渺远,顷刻间抚毕一曲。青儿听他弹得与姐姐全然不是一种风格,却又别有妙处,连连的鼓掌叫好。萧霁月在一旁称赞道:“上官公子当真琴艺高妙,儒家的中正平和,道家的清净淡远可全在这《潇湘水云》中了。小女子便是到了今日,也不曾臻至此境。”
上官谊一笑道:“萧姑娘过谦了,姑娘琴艺胜在下何止一分,只不过在下的心境是平和舒泰的,而姑娘的心境却似愁苦哀怨,心事冗杂。”霁月大吃一惊,追问道:“公子能知曲理?”上官谊赧然一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在下斗胆仿效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之风范,冒昧之处尚请姑娘海涵!”说着施礼赔罪。萧霁月花容晕红,默然不语。
上官谊突然拍了一下脑袋,叩了两下琴身,又掂量一番,叹道:“真乃奇品呀!”转身问道:“萧姑娘,容在下问个问题。”见霁月点头应允,问道:“姑娘可知此琴为何人所造?”萧霁月避而不答,反而追问道:“公子的意思是……”上官谊接着说道:“在下以为此琴是赝品,并非真正的文武七弦琴。”霁月双眼一亮,浅笑一声,“公子此话怎讲?”上官谊因说道:“书中记载,瑶琴乃伏羲氏以梧桐琢就,不必尽信。此琴材质确是梧桐,叩则清浊相济,量则轻重相兼。可见造者技艺精细入微,巧夺天工。然说其是伏羲氏所琢却不见得,但也足以佐证瑶琴距今已有千年之久。”青儿早就听得不知所云,却听霁月问道:“何以见得?”
上官谊指了指琴身,“姑娘请看!”霁月凝神看去,琴身断纹交错隐起,只听上官谊说道:“书中有言,琴之断纹不历数百年不出。”青儿这下听得明白,道:“公子你可错了,此琴也有断纹。”上官谊笑道:“非也,青儿姑娘有所不知,这断纹乃因年代久远和弹奏时的震动所形成的,故而断纹因年代不同而形状各异。若是两汉时琴,其断纹形状或为蛇腹形,或为冰纹形,或为流水形不一;若是唐时琴,其断纹则为龙鳞形或龟纹形。文武七弦琴距今有千年之久,其形应为梅花形或牛毛形,且真正的断纹纹形流畅,纹尾自然消失,纹峰如剑刃状。但此琴断纹全然不成任何形状,且交错杂乱,有失自然,因此推断这断纹乃伪制而成。”霁月点头默许,青儿早抢言道:“所以这琴也是赝品无疑了。”上官谊点头称是,“此是原因之一。”青儿又问道:“那第二个原因呢?”
上官谊嘿嘿一笑,“原因之二其实谁都知道,民间早有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的传说,所摔之琴正是文武七弦琴。”霁月听了频频点头,嫣然一笑:“上官公子果然是心思缜密。”“哪里,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又是嘿嘿一笑。
萧霁月说道:“此琴是一位救命恩人所赠。”满怀了感激钦仰之情,“恩人虽身有不便,却是精通众艺,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其琴艺有余音绕梁,响遏行云之工;其行、楷书法直追二王,草书造诣堪比张长史,仿作之妙更是几可乱真;其武学上的造诣更加登峰造极,臻入化境。可恩人却常自感叹:‘自古习武者皆言强健体魄,锄奸扶弱,到最后却少有言行如一的。’他还说:‘嵇康有言:众器之中,琴德最优。我辈所习武功,戾气太盛,当以乐曲化之,涤荡心性,摒除杂念。’恩人见我喜好乐曲,便把自琢的琴赠与了我。”上官谊耳听萧霁月口中的恩人竟有如此大的能为,心中仰慕万分。此话若在数年前听到,必定以为是胡说八道。只因近年来见识日益广博,便是方才所遇的野闲人,也是个奇人异士。心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此人恁地了得,他日有缘相见定要讨教一番才好。
萧霁月轻抚琴弦,爱惜非常,说道:“此琴虽属赝品,却也是琴中绝品,世间罕有之物。”“姑娘所言极是。”青儿突然眼珠乱转,扯了一下霁月的衣袖,“姐姐常自恨无人知晓曲意,眼前人正是懂曲人,何不琴箫合奏一曲?”说着,将手里的洞箫往她手里一放。霁月刹那面带红晕,埋头不语,暗暗掐了青儿一下。青儿话音说的不大不小,上官谊刚好听得清楚,只觉得面红心跳,却听青儿突然叫道:“上官公子,你什么意思呀?”上官谊“啊”了一声,“没,没什么意思。哦,愿听姑娘吩咐!”
琴曲悠悠,清而不淡。箫声呜呜,哀而不伤。
听者如痴如醉,奏者如梦如幻。
上官谊思绪飘飞,心旌摇荡。双手一变,弹出一曲《凤求凰》来,萧霁月弹琴日久,如何不知曲意?但听得所弹音曰:
凤兮凤兮思故乡,邀游四海兮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如今夕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进人遐在我傍,
何缘交颈为鸳鸯,期颌顽兮共翱翔!
凤兮凤兮从我栖,得托享尾永为妃。
交情通体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情深深,意切切!
萧霁月突然红涨了脸,夺琴跑进翠竹轩中,青儿不知其中因由,愣了一下,追进翠竹轩去。频频回头看了上官谊两眼,隐约见他神情恍然,额头溢出豆大的汗珠来,心里恍惚猜着是何缘故了。
上官谊痴痴地怔了半晌,额头的热汗早已化作冰冷的汗渍,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羞赧地偷望了翠竹轩一眼,说道:“萧姑娘,在下不知深浅做出唐突佳人的事来,实在罪该万死!”只觉得万语千言,也不足以赎罪万一,再也说不出话来。良久,又涩涩的说了句“萧姑娘,你多保重吧!”向着翠竹轩拱手长揖,转身离去再不停留。心里自责,早把自己痛打了千百遍了。
“上官公子请留步!”霍地回转身子,但见青儿紧赶了几步来到跟前,递过一张纸来,面露难色说着:“上官公子,这是姐姐交与你的,我家姐姐说了,公子如不能对出这下联,此生再也休见。”上官谊接过了,就着月光凑近眼前,那纤秀字迹不小,倒也看得真切,却是:钟鼓楼中,终夜钟声撞不断。
上官谊此时无心思索,小心翼翼的叠好收入怀里。青儿又递过一支洞箫,口内说着:“公子,这是姐姐送与你的,姐姐说:‘微物不堪,聊表今日之谊,务请公子收下了留个念想。’姐姐还说:‘公子乃当世大才,实不忍牵累了公子。今日蒙公子垂怜,再无憾矣。只怪她此生福缘浅薄,不能报答!’这可是姐姐原话儿。”青儿唯恐上官谊听不明白,又补上一句是姐姐原话,她扑烁着大眼睛,目不转瞬的直盯着上官谊。上官谊心存感激,再无他想,更不敢与青儿目光相接,讷讷地说着:“在下身无奇物,只有这一支紫竹箫乃挚友所赠,今日送给萧姑娘权当交换了吧。”那青儿嘴一撅,哼了一声,接过那紫竹箫,突然说道:“夜已大深,男女有别,就不留公子了!”一跺脚,扭头回了翠竹轩里。上官谊也不嗔怪,说声叨扰信步去了。
东方破晓,晨曦初露。
鸟鸣啁啾,乱糟糟的浑然不成个调子。
上官谊心中自责一夜不曾合眼,只是迷迷糊糊的向前走着。一天之间行了六十多里路,却是茶饭不思,所过之处渐渐地人烟阜盛。到了傍晚时分,钻进一家客栈里,倒头昏昏欲睡,恍惚间突然想起青儿所说的话来,精神一振。猛地坐起身子,摩挲着洞箫,推想着那一番话,突然长吁短叹苦笑不止。忙把联语从怀里掏了出来,只是忽然觉着腹中空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下联,匆忙叫店小二送来饭菜,胡乱的吃了一些填饱了肚子,又继续想着那下联,直至昏昏睡去。
翌日清晨,上官谊吃过早饭,一问店小二原来自己已经到了登封县内,离嵩山少林已经不远。遂留住了两日,一面将养精神,一面苦思那副对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