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飞醒来的时候,身下不再是宽大温软的床,而是污秽不堪的杂草,身边也不再是两个容貌俏丽的侍女,而是一个浑身血渍的中年人。
“你醒了!”中年人斜倚在墙角,随口说了一句。
林云飞抬眼打量了一下中年人,容貌清矍丑陋,眉梢翼然如飞,颏下一缕山羊胡子,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也无心答言,只是默不作声的靠在一边,三两日的光景,竟是天壤之别,这一切仿佛是在睡梦中一般。
正自失魂落魄的回思往事时,突然一人说道:“师哥,你在这里住的可好啊?”林云飞抬眼一望,不是别人,正是何不为。中年人半睁着双眼,一副很舒服的样子,懒洋洋的说道:“有吃又有喝,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还要舒服么?”
何不为呵呵一笑,说道:“师弟我近日要务缠身,招呼不周之处,还请师兄海涵!”
中年人挣扎着坐起身子,勉力抬起胳膊看了看浑身的血迹,和那被兵器割破的蓝袍,似笑非笑的说着:“已经够周到的了,我差一点就涵不住你,去跟阎王爷喝酒!”何不为不觉失笑,突然怪声怪气的说道:“‘老夫不才,专治各种疑难不服!’师哥你知道么,我乍一听这话儿,险些没把下巴笑掉了!”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奸笑。
林云飞在一旁听了,也觉得有趣,把精力放在这二人身上,心中阴翳消散,不觉间好了大半。
中年人一声嗤笑,说道:“你要是再笑的话,下巴可就真掉了,谁也救不了你!”
何不为讥笑一声,说道:“师哥你不会是学了几天的医术,真就把自己当做郎中了吧!”
中年人说道:“贾郎中非假郎中,你现在回头还不算晚。”何不为突然哈哈的笑了,笑得眼泪也出来了,“好啊,是这样回头吗?”他真的就回过头去,原地团团的转了一圈。
中年人薄薄的蛤蟆嘴紧紧地抿着,似乎是打算这辈子也不说话了。何不为突然说道:“你那天单手举来放在庄门口的石狮子真还有些分量,后来用了八条大汉才移开,看来你是得了我叔叔的真传了。”
林云飞心想:“原来这中年人就是妍妍说的那个前来捣乱的疯郎中了。”一念触及妍妍,心口又是一痛。
中年人目光如电,突然在何不为面上一扫,冷冷的说道:“凭你还有什么脸面敢提师父?”何不为被他看得心神一凛,嗤笑一声,“难道你就有了么?”中年人变得哑口无言,何不为又说道:“你一个背叛师门的叛徒,又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中年人苦笑一声,“你可知道,师父的一世英名全都毁在你手中了,我确实没有什么资格,但我至少还有良知!”说到最后,竟是恨恨的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心口。
“良知?多少银子一斤?”何不为笑得弯下了腰,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中年人圆睁着双目怒视着他,林云飞看了何不为一眼,只觉得一股寒意突然涌上心头,不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何不为冷然说道:“师哥,江湖早已不是原来的江湖了,怎么你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这么幼稚呢!”中年人闭上了双眼,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何不为肆无忌惮的笑着,突然怪声怪气的说着,“老夫不才,专治各种疑难不服!”一转身,边走边是一阵狂笑,突然回转身子,说道:“差点忘了,林公子,霸爷叫我给你捎个话儿,过几天,赵公公会派弟子前来探望你!”转身不见了人影儿。
中年人双眼突然睁开,戚然说道:“作孽啊!”林云飞笑了笑,随口说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中年人看了林云飞一眼,突然说道:“怎么你得罪了赵公公,却还像没事儿人似的?”
林云飞说道:“那我应该怎么样?哭爹喊娘么?”中年人一愣,说道:“那倒未必,但至少应该笑不出来!江湖上曾经与赵公公或是赵定一有过过节的现在都陆续死了!”林云飞说道:“我当面骂了他好几年,现在不还是活的好好的!”
中年人眼中充满了异样的目光,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尚未请教小兄弟姓名?”
“小弟林云飞!”
“原来你就是林云飞,在下贾不假,江湖人称假郎中!”中年人一抱拳。林云飞也抱拳还礼,“幸会幸会!”中年人贾不假又说道:“林大侠曾照应过江湖上的各路豪杰,留意老弟你的去处,不知如何反到了这里?”
林云飞说道:“我也是无意中到此,知道家父曾与独孤霸交厚,就安心住在这里,哪知这独孤霸与赵枭竟成了一丘之貉。”贾不假叹息一声,说道:“不瞒老弟,自令祖仙逝以来,江湖人心不齐,群相思变,如今这赵枭突然冒出来,兼之他手下几名弟子替他打理数年,暗中已有不少人向他摇尾示好呢!我这师弟就是现成的例证!”言辞间对他这位师弟颇多惋惜之情。
林云飞见他如此说,心想爷爷竭力护全的这个江湖,短暂的平静之后,又将是一番风起云涌了。转念又想起孤峰上人当年身在玄门,主持武林公道又是何等雄壮豪迈,如今自己学了这一身的武功,虽不能像爷爷和孤峰上人那样叱咤江湖,但是能减少一分杀戮也是一分,一念及此,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加重了许多。
林云飞出了一回神,突然说道:“老夫不才,专治各种疑难不服!此话虽说诙谐,却又豪气干云,老哥武功应该不弱,怎么也会被囚禁于此?”贾不假说道:“原本不该如此,却不曾想独孤霸手中握有神兵利器,吃了暗亏!”
林云飞“哦”了一声,问道:“是什么神兵利器!”
“英雄劫!”贾不假愣愣的说着,那神情仿佛又是置身于英雄劫的恐怖阴影之下一般。突然全身一阵颤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林云飞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贾不假面色发白,说道:“是被我师弟打成的内伤复发了!”林云飞在他脉门一搭,确是内伤不轻,二话不说,盘膝在地就要替他疗伤,蓦地想起自己体内五行剧毒的毒质尚未完全逼出,此时助他疗伤,实是无异于一道催命符,眼见他气息微微,双目紧闭,问道:“老哥,你还能调运内力么?”
贾不假微微点点头,林云飞又说道:“老哥,你且按照我说的调息。”于是,一句句的把自家的内功口诀说与他听。不过一盏茶工夫,贾不假气息渐渐调匀,又过了一个时辰,竟无大碍了。林云飞又在他脉门上一搭,说道:“老哥,这是一半的口诀,明日再告诉你另一半,好教你这内伤一发去根!”
贾不假问道:“这可是你家传的内功么?”林云飞点点头。贾不假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连连称谢,说道:“此是不传之秘,如何就教给了我?”林云飞嘿嘿一笑,说道:“老哥命在旦夕,我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更何况,这内功本是于人大有裨益的,只要不用在邪处,教你又有何妨!”
黑夜,又一次悄无声息的降临了,也终将悄无声息的的逝去。
贾不假的鼻息已经开始沉重,林云飞却一丝睡意也没有,他又想起了妍妍,一个人被爱过之后又被人恨着,实在是不容易被人遗忘。
月色凄迷,空气中也散发着一种迷离。
突然一阵开锁的声响后,闪进一个人来,林云飞微微一转头,来人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却是看不清面目,径直走向贾不假,在他颈上一拍。那贾不假蓦地弹身而起,拗过那人胳膊来,林云飞大吃一惊,也是立起身来。却听那人“哎哟”一声,是个女人的声音,贾不假伸手将斗篷往后一掀,叫道:“是你!”林云飞一见那女子,差点叫出声来。
那女子嫣然一笑:“是我,你这么抓着人家是什么意思?”突然身子一软向贾不假靠去,贾不假触电般缩回手去,刚要说些什么,突然口吐白沫,软瘫在地竟是死了。
林云飞猝然临此变故,不知为何,朝那女子叫道:“你要怎样?”那女子纤细的手指挡在撅起的嘴唇前,轻轻地说道:“我是来救你的呀?”林云飞仿佛听到了一个母猪会上树的笑话,说道:“救我?”那女子点点头。林云飞急道:“那你为何要伤人性命!”
那女子突然笑了:“看来你能活到现在,实在是一个天大的奇迹!”伸手在贾不假脸上一抹,却是变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前几日请林云飞到此的那个下人。
林云飞一下子呆住了,看了看已经死了的那个人,又看了看笑盈盈的妍妍,突然觉得自己连吃奶的孩子还有不如,“为什么你之前陷害我,现在又来救我?”他必须要问一问,不然他以后的几个晚上又要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