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换上一件米花条纹的外衣,那是去年秋天雨雨送给我的,猴子一定觊觎已久,终于给他穿上了。我们在楼下的一间小饭馆随便点了两个菜,小酌几杯之后,猴子带着半丝酒意问我:
“你有没有想过未来?”
未来,这个词好熟悉,每个人又何尝没想过呢?我笑着反问:“你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个呢?”
猴子一本正经地摆了摆手:“兄弟,我昨天做了一个噩梦。”
我挖苦他说:“什么梦这么恐怖?能吓着我们猴大警官的。”
“我梦见....”他故意拉起表情吊了我一下,“我梦见自己死了,死在你怀里。”
我愣了一下,接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恶心不?你要是真死了我可不会抱着你....额....死在情敌怀里,确是很恐怖。”
“恐怖不在于此....”
“哦?”
“我常常想到未来很多年以后的事情,每次想到最后都会变成彻底的害怕和恐惧,我怕我自己最终不能死在自己向往的地方。”
“你向往哪里?”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良久没有作答。
“我知道了。”我说,“你和雨雨一样,向往天空,你想死在太空里,对吧。”
“果然是我兄弟!”他敬了我一杯,“——那你再猜猜看,我为什么会向往天空?”
“和雨雨一样,好奇呗。”
“不是。”
“人类探索的yu望吧....”
“不不.....跟你讲吧,别笑话我,你知道么——小时候有段时间,我与姐姐的关系处理不好,对父母也感觉很陌生,总觉得一个人很孤独。所以把,我就经常望着天空,我觉得自己是从天空之中某个地方来的,那里有外星人,我真正的爸爸妈妈也在那里。我就每天这么想啊想啊,等着天上来艘宇宙飞船把我接‘回去’,有时候做梦真的梦见了,好高兴的,即使醒来后还是很高兴,到现在我还是会做这种梦。”
“你猜我做过一次什么梦——就在雨雨死之后,我也梦到过一次你,我梦见我们两个人在一艘船上。那是一艘在陆地上开的船,天空中一直下着暴雨,前面的地平线上是一个巨大的龙卷风暴,我们的船正朝着它开过去,看样子是准备穿过风暴之眼。那鬼天气看起来很冷,我们两个人在船舱里烤火,雨雨则在厨房里煮咖啡,整个船上就我们三个人。外面的风声也很恐怖,在我们头顶上是一个通往平台的天井,风从那里吹进来,咆哮着,再从船舱一楼走廊的每一扇窗户裂缝里吹出去,吹得窗子噼里啪啦乱响,雨水也跟着风飘进来,溅到大厅里——如果不是坐在火炉边一定会很冷。幸好我们有烟,有酒,还有热咖啡,我们那样坐着,等待一切过去。”
“哎,可惜雨雨不在了,”猴子感慨着说,“不然她听到这个梦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怕死吗?”
“我怕在所有的好友中我是最后一个死,孤独而去,没人给我送终。”
我点点头:“那确实是最可怕的,不过话说回来,猴子——你以前没有朋友吗?”
他也点点头,我不知道这意思是确认“没有朋友”还是表示“有朋友”,我也不好追问,只是望着他。
“以前有一个,是我最好的兄弟,可惜死了,也是自杀的。”
“叫什么名字?我从没听你提起过额。”
“往事不要再提嘛,他死了之后我基本上和原来的那一群朋友都断交了。总之,现在你是我唯一的兄弟。”
“谢谢。”我回敬他一杯,说:“你也是我唯一的兄弟,你知道么,今天听到你出事时,我差点就哭了。”
“别别,少装伤感,现在不是时候——老板,再来一碟花生米。”说着他把小碟子里剩下的花生米全部倒入自己碗里。“等我们都七老八十了再伤感吧。”
“额....我鄙视你,一碟子花生米我只夹了不到三分之一....”
“靠,明明你一直在夹....”
就在这时,我感到背后来了一阵风,猴子的瞳孔里却什么也没有,就一个我的头,我便明白,是刺杀者来了。
刺杀者(阴影刺客)的办事效率果然高,不到一个小时,就带来了江夏的消息。
江夏的父亲果然是江华博士,而且更为惊人的是,江华博士的父亲,也就是江夏的爷爷,是当年“开天计划”的主设计师之一——江大川院士。
老家伙也是参与那个计划的唯一幸存者,不过自从八十年代开始他就精神失常了,一直在家静养,所有研究成果都交给了当时还在考研的儿子。
江华似乎没有他父亲的才华,尽管突然接了这么一笔国内最为前沿的科研资料,由于专业领域不同的原因(江华原本学的是文科专业,而且学得也不怎么样),一直没多大作为,直到九九年才略微发表了一些生物学的论文。二零零零年的时候他为了赢得生物教授的席位,将老头子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那些研究都是边缘科学,大多数人并不看好,好在有几位老于世故又颇有权威的教授认识他父亲,给了些薄面让他过了关。那些资料唯有一个人认真看待,那就是CDCC的高阶实验组员,现今国家最大的科研实验室——银河实验室的主管李恩树博士。
那些论文已被列为国家特级机密,所以刺客们并没有给我弄来——其实即使拿到我面前,我也不一定看得懂,再说我也暂时没有心思去进一步研究那些。
至于江夏本人,似乎与上两代人毫无干系,一直走独立奋斗的路线,与学术家庭彻底划清了界限。他现在就职的公司是长江粮油集团,老总是陈皓天——正是那个打过我一顿的衣冠流氓。猴子还不知道这事,若知道,我估计他一定会去抓住那家伙回揍一顿。
我们刚招呼走这名送信的刺客,江夏就踏进门来了。
“兄弟啊,你可一定要帮我。”没等我招呼他坐下,江夏拉着我的手,左一句兄弟右一句兄弟叫了起来。
“什么事情说清楚才行。”猴子眯起眼斜视着他,一脸不屑。
“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我们公司接连被人找麻烦,先是重案组的人过来,说我们公司和一起谋杀案有关,调查盘问折腾了一上午,而后又来了一群律师,说是来取证,又是查账又是调单。你说我们公司哪经得起这么一折腾呢是不?我们老板特地将这事交给了我,这可是我最大的机会,想来想去,我就来找你帮忙了,兄弟你跟重案组最熟,你这回可要帮我啊。”
“什么谋杀案?”
“哎,你听我说嘛,我们公司哪会真和什么谋杀案有瓜葛呢?这是潜规则,我们大家都知道,警察不就是想借机敲诈嘛....”
“胡说,我们重案组向来一清二白,从不做这些!”猴子一脸愤慨,“那都是缉毒组做的,不过缉毒组也不会看上你们这种粮油公司....”
“那是,那是,不过我们真是冤屈的,你们看一个跳楼自杀的女子和我们公司会有啥关系,我调查了公司账务,和那女的根本就没任何经济纠纷....”
“什么,你说跳楼自杀的女子?”我和猴子一起叫了起来。
“你说的那女的是我的....朋友。”有猴子在场,我不便说“女朋友”三字。
“哦,这样啊....”江夏一拍脑袋,“那你得讲讲公道话,我们公司真是无辜的。我老实告诉你吧,你那朋友,她勒索了我们老总二十万,我们老总一声不吭没有报案,现在怎么能反过来告我们谋杀呢?再说了,我听说那女的就是自杀的,死的时候现场没有任何目击证人,门窗也都是反锁的,这摆明了是自杀嘛,俊哥你可要帮我,我知道你N个警察朋友,不求你做其他的,你就帮我问问看,这事能不能公正处理。”
我和猴子相对视了一眼,他的意思看来是随意。
我也偏起头,思索着说:“这个嘛,帮忙是没问题的,不过我人微言轻,能不能帮到你那就不知道了。”
“一定行,一定行的!”他说着又从提包里掏出一条精装的芙蓉王来递给我:“这烟是....”
“这烟我不能收。”我拒绝了——要烟么,我多得是,虽然猴子辞职了,其实不过是离职,人脉都还在,以他的面子,别说随便回重案组去拿两条烟,就是重新坐回组长的座位也是轻而易举的——只需他回省城去报告两声,要知道,他父亲可是党校的老校长。
“你别太客气了,我这烟不是那个意思,这是我们老总特地给你赔礼道歉的。上次那个事,他说实在是得罪了,还请你见谅——”
“得罪?什么事情?”猴子问道。
“额,不提了,没事没事,不过这烟我真的不能收....”
见我推脱,江夏毫不犹豫,继续从包里掏出一个硬邦邦的小红包,“这也是他的一点心意,以前不认识你,多有得罪,以后大家都是朋友。”
“靠,你怎么就这么坚持呢。”我推道,“我说了答应帮忙,又不是给他面子,我们是老同学了,我知道你们圈子里好这一套,可是跟我就免了,行吧。”
“好好,这礼,你就破例收下一回嘛。”
“我还真没这个习惯,你要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哦。”我一把推回去。
“好好,那我先回去了....”
“别别,既然来了,一起喝杯酒嘛。”猴子边说边邀他坐下,“你刚刚说你们老总得罪阿俊,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我随口说:“就是前几天晚上,我们说要去调查他,后来他在路上拦着我把我拖到车上打了一顿....”
“******——!”猴子猛地一拍桌子,暴怒而起,额上青筋突起,大吼道:“你怎么不早说,老子草******,这还了得!老子不揍死他这十年警察就是白当了,******,敢打你,今天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罩不了他!”
“人家这不都赔罪了嘛....”我劝他说。
“赔罪?赔罪有用还要警察?老子正好辞了职,打人没有拘束了,******敢打你,我倒要看看我打了他要不要赔罪,你等着,我这就叫人。”
“别——”我又看了一眼旁边不知所措的江夏,抢下他的手机,“你先别冲动,这样我朋友也不好做人。”
“别劝我了,我这口气可非出不可。”
“你要真为我好,还是算了吧,我这位朋友江夏还要在长江粮油混的。”
“你老总电话多少?”猴子仍不解恨,“把他号码给我,我倒要看他怎么个赔罪法。”
“猴子,算了吧,别为难他了。”说着我对江夏说:“放心好了,我这朋友他是性子直,要不你先回去吧,这边我会处理好的。
江夏左一个感谢右一个拜托,唯唯诺诺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