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隋文帝遣诸子分据大镇(臣光曰87)
隋文帝立国之初,对隋朝的未来做了两点打算:
一、鉴于前代帝王宠幸妃妾,致使嫡庶之间争权内讧,遂有废立之举、亡国之祸。因此,与独孤皇后相约,除独孤皇后所生的五个儿子外,决不与妃妾再有庶出,免得闹心。他很自信地对大臣说,“我这五个儿子都是一母所生,可谓真兄弟也,断不致反目翻脸。”
二、鉴于北周诸王势力单弱无法拱卫朝廷的教训,遣诸子分据大镇,独当一面,其权力几乎可以与朝廷相抗衡。
然事情的发展却不如隋文帝所愿。独孤皇后一死,隋文帝沉溺情色,喜怒无常,猜忌心越发严重。不但手下功臣故旧全不得善终,防几个儿子也象防仇敌一样。而五个真兄弟之间,也是迭相猜忌,于是“五子皆不以寿终”。司马光据此写了第87篇“臣光曰”。
从前,辛伯警告周桓公说:“内宠并后,外宠贰政,嬖子配嫡,大都偶国,乱之本也。”就是说,姬妾地位与皇后相当,外臣与皇帝一样可以发号施令,庶子与嫡子相匹敌,藩镇大城相当于国都。这些都是致乱的本源。
司马光认为,君主如能处理好这四者的关系,就不会发生变乱。而隋文帝只知嫡、庶之分容易出现纷争,皇室地位孤弱容易被撼动,却不懂得藩王的势力一旦与皇帝势均力敌,就会危逼到皇位。虽是同胞骨肉,也难以避免相互倾轧。司马光指责隋文帝只知其一不知其他。
余读历史,有时也感到很无奈,白云苍狗是其次,却是替皇帝感到为难。操生杀大权的皇帝,有时也很可怜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苦心孤诣,操碎了心,最终未必有好的结果。比如隋文帝。
刘邦鉴于秦朝王室单弱,于是分封同姓王,结果有七王之乱。曹丕有鉴于此,看管兄弟诸王跟看管犯人似的,结果是关键的时候失了帮手,被司马氏夺了权去。而西晋吸取曹魏的教训,也分封同姓王,赋于兵权,结果又是八王之乱,将西晋搞灭。轮到隋文帝了,想“兄弟维城”,都帮着看点,大家吃香的喝辣的。然而依然逃不脱内讧的宿命,真是无可奈何也。
杨坚一共有五个儿子,都是独孤氏所生,但最后没一个儿子令他满意,包括杨广。当杨坚拍着床连呼“独孤误我”时,已行将就木,无能为力了。
杨坚建隋后就册立长子杨勇为太子。杨勇好学,待人宽厚坦诚,从不虚伪矫饰,但这是次要的。因为杨勇同样也有为父母所讨厌的缺点,这才是最致命的。杨勇喜欢高消费,这触犯了父亲提倡节俭的忌讳。又迷恋女色,更让母亲讨厌。孤独皇后天性忌刻,最讨厌男人有三妻四妾。
而次子杨广,是诸子中最有心计、最会伪装的,这一点恰与杨勇相反。事实证明,官场中人要无心计,根本就站不住脚。首先站不住脚的就是杨勇。杨广买通哥哥身边的近侍,于是杨坚的耳边天天就有杨勇的坏消息。
杨广迎合母亲,只与萧妃同床共眠,其他妃子如有孕也不得生育。杨广逢迎父亲,得知父母亲要来府第,事先把长相好看的侍女全部藏起来,只留差强人意的老妇在边上服侍。窗帘全部换成白色,琴弦弄断,再在上面撒点灰尘。隋文帝一见,这个儿子不近女色,不喜声乐,欢喜得不得了,太子之位就是他的了。
开皇二十年(600)十月,杨勇被废,杨广成功当上太子。
然而事实是,杨广放着重病在床的老父不管,竟要淫逼庶母陈夫人。杨坚才知道杨广是什么人,赶紧招废太子杨勇前来。可惜迟了,杨广在杨素的配合下,于仁寿四年(604),弑父自立,缢杀杨勇。
杨坚的其他三个儿子,或是束身不修,或是被杨广投计,均落破得很。杨俊是杨坚的三儿子,也是声色犬马,还放高利贷盘剥百姓,被杨坚免官,后来病死。
四儿子杨秀,封蜀王、益州总管,有能力,但违制胡来,所用车马服饰都用皇帝的标准。杨广立为太子,杨秀意甚不平。杨广恐杨秀终为后患,阴令杨素求其罪而谮之,被调回长安。杨广又命人在华山脚下埋个木偶人,上书杨坚的名讳,用铁钉钉住木偶的心,再加上脚镣手铐。随又命杨素挖出来,栽賍是杨秀做的。仁寿二年(602)十二月,杨秀被废为白身人。宇文化及弑杀隋炀帝后,欲立杨秀为帝,群议不许。于是害之,并其诸子。
真正造反的是小儿子杨谅。开皇十七年(597),他以汉王的身份出任并州总管,下辖五十二州,为天下精兵所在。杨坚许他可以便宜从事,不拘法律。然而几个哥哥的出事,使杨秀内不自安,阴有异志。仁寿四年(604)八月,杨广命人拿杨坚的玺书招他进京。杨秀发现玺书与早先父子的秘密约定不一样,于是提兵造反。旋兵败被俘,幽禁而死。
隋文帝杨坚于诸子疏于管教,诱发了诸子不该有的欲望。基于此而言,礼别尊卑,防范非份之想,这是对的。《春秋》载“郑伯克段于鄢”。郑庄公明知弟弟共叔段据大邑,必会生乱,却是一味纵容。孔子用了一个词,叫“克”。《左传》讲:“段不弟(通悌),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
然平心而论,杨广是个极有能力的人,与后来的李世民极相似。都是次子,都有战功,都是通过非常手段取得皇位。只不过李世民治下成功,而杨广则是深度的虚伪与燃烧的欲望毁了他。
附:臣光曰87:昔辛伯谂(shěn)周桓公曰:“内宠并后,外宠贰政,嬖子配嫡,大都偶国,乱之本也。”人主诚能慎此四者,乱何自生哉。隋高祖徒知嫡庶之多事,孤弱之易摇,曾不知势钧位逼,虽同产至亲,不能无相倾夺。考诸辛伯之言,得其一而失其三乎。(《通鉴》卷1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