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贾捐之、诸葛丰诸人(臣光曰36、37)顺石显者生,逆石显者亡,这成了汉元帝一朝的大势。无关痛痒的贡禹活着,有关痛痒的萧望之死了,谁还敢跟他斗。于是满朝文武为依附石显,拉帮结派,互相拆台,搞得乌烟瘴气。石显也是非我不用,用必我人。稍正直之士,不依附石显,就别想在朝中立住脚。即使立住脚了,也不能长久,终究也要出局。
在这样的环境里,官场人物于是百态横生,比如贾捐之、杨兴与诸葛丰。
贾捐之和杨兴是好朋友。贾捐之这人在历史上名气不大,但提起他的曾祖父,那可是鼎鼎有名,贾谊其人是也。贾捐之不齿石显,数陈其所短,以故仕进不顺,汉元帝也很少召见他。而杨兴则以才干颇得进用。
贾捐之有学问,但朝廷不给他派差使,也是智多星吴用。万般无奈之下,想到了曲线救国。他找到郑兴说,京兆尹一职现在出缺,如果想办法让我见到皇上,一定能让你当上京兆尹。杨兴反过来吹捧贾捐之:君房(贾捐之字)文笔妙天下,若为尚书令,一定比五鹿充宗(时为尚书令,与石显一伙)强。贾捐之也不客气:京兆为郡国之首,尚书是百官之根本,如果我做尚书令,你当京兆尹,天下当大治。
贾捐之又指责起石显来。杨兴说,石显现在红得发紫,要想达到目的,一切得听我的安排。于是他们转而对石显大唱赞歌,大抬轿子,建议皇帝封石显为关内侯。然而石显之心智比元帝健全,不难识破贾、杨的馊主意。结果贾捐之杀头,杨兴剃了光头,发配去做苦力(城旦)。
司马光说(臣光曰37),君子以正当的路数与邪人斗,犹且不能奏效,何况以邪攻邪,能有好下场吗?
原贾捐之之心思,未尝想依附石显,不过是借此而掌握权力。要与石显斗,不说势均力敌,起码得有势力,于是才有“以邪攻邪”的下策。但杨兴就不同了,在审时度势之下,完全依附了石显,沦为马前卒。
永光元年(前43)夏天,发生了夏寒、日青无光等可怖的灾异奇事,石显及许、史等外戚都归罪于周堪、张猛用事。汉元帝拿不定主意,又想坦护周堪,就问杨兴。《通鉴》讲:杨兴“倾巧士”。一贯看人下菜、见风使舵,以为元帝不再信任周堪了,乘机进諂。“上于是疑之”。诸葛丰紧接着反水一击,周堪、张猛两人终于被贬。
诸葛亮的这个远祖诸葛丰,是一个先正直而后不正直的人。
琅琊诸葛丰,字少季,明经有学问,汉元帝提拔他为“司隶校尉”,专门监督权贵。诸葛丰开初不负所望,刺举不避权贵,有刚直特立的美名,由此得罪人不少。后来因在春秋两季系治罪犯,被大臣劾奏,降职为城门校尉。
诸葛丰为求自保,上书告发了光禄勋周堪和光禄大夫张猛。元帝很反感诸葛丰的做法,先是对周、张大唱赞歌,现在又反口一咬,“毁誉恣意,不顾前言”。遂将诸葛丰贬为庶人。同时也将周堪、张猛降级为县令。
司马光说(臣光曰36),诸葛丰反复无常,他之所以告发周、张,并不是真替朝廷着想(进善而去奸),却是想借机巴结石显以求仕进,算不得正直。而元帝作为领导人,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察美恶,辨是非,赏以劝善,罚以惩奸”,这才是致治的根本。如果诸葛丰所言属实,诸葛丰不当贬黜;如果诸葛丰有意陷害,那周、张又何罪之有?现在倒好,各打五十大板,还有是非吗?
元帝显然无是非。而是非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正气之于人世如阳光一样。无是非,便如植物的无光合作用。各打五十大板,显然是最弱智的和稀泥手段,想地只是苟安,得过且过。既然领导人都无是无非无对无错无善无恶了,那齐齐浑浑噩噩好了,谁还肯致力。
然而就是这样的生存环境里,亦有人敢站出来,大声说话,高调申斥,只为了张扬正义。这真是奇了。比如薛广德,儒生,汉宣帝时为博士,参加过石渠阁会议。元帝时为御史大夫,以敢直谏有名于时。永光元年(前43),元帝行幸甘泉宫,并在那里举行祭天地的仪式。忙完正经的活后,元帝顺便留在这个著名的避暑胜地打猎消遣。薛广德上疏说,现在关东极困,人民流离,皇帝却有兴致打猎,这无疑是“日撞亡秦之钟”之举。元帝只得收拾行囊撤回来。同年冬,元帝出门祭祖,想乘船走水路。薛广德又堵在车驾前面,极力劝说陆路比水路安全。元帝不听。薛广德说:“陛下不听臣言,臣自刎,以颈血污车轮,陛下不入庙矣。”
然细想之下,其实一点也不奇。中国古代饱读经书的士人,挟卷出仕之初,便抱定了这样的理念:为达到理想的政治境界,甚至可以豁出性命去。其间也有如杨兴、诸葛丰这样变节的人,但不乏薛广德这样“见危致命”的人。这便是“文官政治”的生命力所在。
注:古人认为,春夏两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连犯人都要卸去手扣脚镣,以应时气。如在此时提审犯人,便是逆天而行,诸葛丰因此获罪。
附:臣光曰36:诸葛丰之于堪、猛,前誉而后毁,其志非为朝廷进善而去奸也,欲比周求进而已矣,斯亦郑朋、杨兴之流,乌在其为刚直哉。人君者,察美恶,辨是非,赏以劝善,罚以惩奸,所以为治也。使丰言得实,则丰不当黜;若其诬罔,则堪、猛何辜焉。今两责而俱弃之,则美恶、是非果安在哉。(《通鉴》卷28)臣光曰37:君子以正攻邪,犹惧不克,况捐之以邪攻邪,其能免乎。(《通鉴》卷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