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笼罩大地。
中国西南边境凭祥市至友谊关的大路上,停着经过严密伪装的漫长车队和各种火炮。夜,静悄悄的。没有车灯,没有喧哗。路旁树梢上鼓噪的蝉声此起彼伏,打破这静谧庄重的气氛,漫长的车队在等待。偶尔有一、二辆摩托车从汽车、炮车边急驶而过,仿佛是茫茫夜色中滑过的流星,很快就消失了。
车上端坐着一排排头戴盔形帽、身穿绿色帆布装、脚蹬用轮胎剪就的斜插两条胶带的“抗战鞋”的士兵,他们怀抱新式冲锋枪、高平两用机枪,一条薄被和一套换洗军装打成的小背包垫在屁股底下。
这是一支庞大的越南人民军摩托化队伍?
可所有的军人都没军衔。
车上渐渐骚动起来,有的用刚学会的几句英语说:“缴枪不杀!”“我们优待俘虏!”随之是一阵轻轻的笑声。
大伙七嘴八舌地互相帮助纠正发音,他们用中国汉字注音,英文说不连贯,听起来很别扭,但是这批年轻军人那威严的神态、豪壮的语气,又令人肃然起敬。
友谊关城楼下,一位穿越南人民军服装的军人双手握拳,跑步前进,腰问扎着一根武装带,身侧的手枪套随着他的步履一颤一颤有节奏地敲在屁股上。他跑到几位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老将军前,立定,举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首长,我援越部队二支队第一梯队整装待命。请指示。”
这位军人姓王名辉,41岁,中等身材,两眼炯炯,注视着老将军。他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某基地副司令员兼工程建筑第53师师长。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雄风犹存,组建援越部队二支队时被任命为支队指挥部副主任兼参谋长。此时此刻,他精神抖擞,满腔激情。他感到自豪,他感到这是军委对他的信任。马上要率领中国第一支援越部队出关,在这“报告”之时,心头的热血阵阵地往上涌。
几位老将军还了庄重的军礼,向他走了过来。
一位老将军首先握住王辉的手。他看着王辉抖擞的姿容和待命的神情,轻轻的却又是一字一句地说:“王辉同志,代表军委、三总部来欢送你们!你们去执行光荣的国际主义任务——援越抗美,希望你们为国争光!并预祝你们凯旋!”这位老将军是总政治部副主任刘志坚。他说话时也显得很激动,字字句句落地有声。
刘志坚看了一眼身材魁伟的军委工程兵司令员陈士榘。陈士榘握住王辉的手紧紧地摇了摇说:“我老了,不能随你们一道分享这个光荣,我向你们保证,当好你们的后勤部长,只要你们为祖国争光,所需要的物资,我们一定送到。祝你们光荣而去,胜利而归!”
公路上汽车、炮车马达轰鸣,无数车灯撕开夜幕,照向前方。这支部队越过友谊关,跨进越南同登,按指定路线向各集结地开进。
时为公元1965年6月9日晚8时半。
友谊关,坐落在广西边境城市凭祥市西南16公里的地势险要的山谷深处。中国北有山海关,西有嘉峪关,南有友谊关。友谊关始建于明朝洪武年间。至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明朝永乐年间更名为镇夷关,清初改为镇南关。1885年关楼被法国侵略者炸毁,战后重建关楼二层。抗日战争时期又被日寇焚毁。1949年12月1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了镇南关。1953年经中央政务院批准,把镇南关改为睦南关,1957年重建关楼三层,1965年改称友谊关。陈毅亲笔书写“友谊关”三个刚劲有力的大字,用大理石精心雕刻,镶嵌在关楼拱式城门上。鲜艳的五星红旗在关楼上迎风飘扬。关楼城墙左连左辅山,右接金鸡山,峰峦峡谷,地势险峻。关楼四周的榕树、青松,翠竹,高大茂密,郁郁葱葱。白墙绿树烘托着巍巍关楼,使古老的雄关显得格外雄伟壮观。
此刻,这一切都被夜色笼罩着,只有连绵的车灯打在关楼城门上,人们才感受到——我们要出关了!我们要告别祖国了!出关时,与王辉同乘一台指挥车的是越南人民军东北军区黎副政委,他代表越南政府和军队先期到达南宁迎接中国援越部队。他俩用中国话亲切的交谈着。黎副政委主动地介绍美国飞机可能空袭的情况,一路上经过的主要地点及当地人民群众的风俗习惯。王辉也将我二支队先头部队的人员、装备配备一五一十的向黎副政委汇报,并请东北军区领导指导、帮助我们。他俩促膝交谈,亲如兄弟。
车队进入谅山。越南军民在夜里列队鼓掌欢迎中国援越部队。王辉和黎副政委下车走向人群。越南总参作战局长、越东北军区段政委激动地前来握手拥抱。欢迎的男女老幼向战士们送开水、香蕉和香菠萝。中国军队大部分是北方人,从未见过香菠萝,更不知如何吃法。车后挡板边堆了许多许多。战士们激动地用刚学的越语说:“谢谢!谢谢越南人民!”
姑娘们还是一股劲地往车上抛香菠萝。
年轻的战士此时此刻洒下了感激的泪花。
车队在越南狭窄的公路上行驶。突然,几道闪电劈开夜幕,随之闷雷在车顶上炸响,大地震颤。雨点噼里啪啦地敲在车蓬、炮衣上,很快就紧锣密鼓。干部战士怀抱手中武器,一个挨一个地靠在车里,随着越野车的颇簸而摇晃。大家没有睡意。出国头一夜,不知会发生什么意料不到的敌情,警惕性都很高。不准抽烟。严格控制灯光。只有黄黄的车灯在雨幕中扫描,寻视线路。
到了蒙阳,越南东北军区铁司令、毕副政委和广宁省的领导冒雨站在十字路口迎接中国军队。铁司令是王辉在苏联留学时的同学,故情笃厚。日后在越工作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互相尊重、信任,更加深了往日的情谊。一路上,王辉受到了数位老同学的欢迎。
越野指挥车在雨夜中穿梭。他手握着扶把,望着雨蒙蒙的黑夜,不觉想起上月1日他率先遣工作组来到河内的情景。那时刚到河内就受到一批老同学的热烈欢迎,象刚才的铁司令一样。有的老同学到越南南方去了,他们也代为介绍情况。多年不见,格外亲切。先遣工作组在越南田防部炮兵、工程兵负责人和东北军区参谋长陪同下列吉婆、万华、巴门、克桂、表仪、杜拉、姑苏、海防、鸿董、锦普等岛屿和港口要地进行现场勘察,确定我援越二支队的兵力部署,选择登岛码头,集结地点和开进路线。那时是白天进入越境的。越南北方城镇乡村被美国飞机狂轰滥炸后的残垣断壁、越南军民抗美救国的英雄气概和光辉业绩,在他脑海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王辉不禁联想到自己家乡苏北被日本鬼子占领时血染大地的凄惨情景。他就是在抗日的烽火中投奔新四军的,那年才14岁。
夜沉沉,雨淋淋,灯闪闪,车隆隆。
长龙般的摩托化部队全速前进,他们在与美帝国主义妄图进攻北方的部队抢时间。
中国援越的先头部队二支队分三路向越南开进。中路从东兴进入越南芒街,汽车、炮车冒雨行驶,向菇苏岛进发。东路从北海港登舰向吉婆岛开进。大量的火炮、工程机械昂首屹立在甲板上。舰艇全副武装,随时准备迎击美国从空中、海上的突然袭击。中国海军的海运登陆艇也象离弦之俯,在茫茫夜色的隐护下,组成战斗序列,向越南北方的锦普、鸿基等港口劈波斩浪,奋勇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