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灯枯油尽的佐奇瑞竟神奇地下了床,重新投入了积极的生活。他活在自负的激情中,但吉朗特心里明白,她已经永远失去了父亲,不管是他的肉体还是灵魂。
大师使尽了全部智慧,压根儿不搭理家人。他异常兴奋,东奔西走,四处乱翻,嘴里念念有词,说的什么,别人听不明白。
吉朗特一大早走进父亲的工作室,但老人不在里面。
整整一天她也没见父亲回来,心力交瘁的吉朗特痛哭失声。第二天,仍没有老人的踪影,沃伯特找遍了整个日内瓦城,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悲哀的事实——老人已离城而去了。
“一定要把父亲找回来!”听完沃伯特沉痛的诉说,吉朗特不顾一切地叫道。
“他会到哪儿去呢?”沃伯特自言自语道。
回想着师傅最近的言行,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老人肯定活在那座惟一没退回的旧钟里!只有一个可能——他去找它了!
沃伯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吉朗特。
“记录本!”她叫道。
他们奔进工作室,那本账本就摊放在工作台上,上面记录着所有售出的钟表。其中,大多数都因有毛病退了回来,而只有一只例外:“铁钟一座,带移动数字和铜铃,售给西格勒·皮藤耐西奥,送往安德那特府邸。”
这正是斯高拉曾用来作为反驳语言的那座“品德”良好的挂钟。
“父亲去那儿了!”吉朗特眼前一亮。
“事不宜迟!”沃伯特说,“或许我们还来得及救他!”
“今生是没救了。”吉朗特说,“但起码对来世有帮助!”
“尽力而为吧,吉朗特!安德那特府就在但特-都-米蒂峡谷中,从这儿20小时可以赶到,上帝保佑,我们马上出发!”
这天晚上,沃伯特、吉朗特和斯高拉,绕着日内瓦湖踏上征程。一晚走出5里路,费了很大的力气渡过绢斯河。一路走一路打听佐奇瑞的行踪,很容易就得到了证实,他正是沿这条路走的。
他们不停地向前走,一种非凡的毅力支撑着他们。沃伯特手持拐杖,时而扶扶吉朗特,时而拉拉斯高拉,他鼓励她们要坚持,途中,大家谈起心头的焦虑,愿望,这样不知不觉走完了湖边的路。
远离湖边后,他们很艰难地行走在山道上。腰酸腿软,尖尖的岩石把脚都刺破了。地面上铺满了岩石,恰如花岗石林。但一直没发现佐奇瑞!
不能放弃,两个年轻人一会儿也不敢耽搁。在太阳落山时,他们终于拖着半条命到达了诺特-达摩-都-塞克斯隐居区。该隐居地位于但特-都-米蒂峡谷的尾部,在罗讷河上游600英尺处。他们得到了隐士的热情接待,天早已经黑了,他们也实在走不动了,只得在此过夜。
他们没有从隐士这里打听到佐奇瑞的下落,甚至悲哀地怀疑他是否能到达这里。山风在黑夜中呜咽着,时而顺着山吹,崩落的雪块呼啸而下。
沃伯特和吉朗特围拢在隐士家的火炉旁,把这个凄惨的故事讲给他听,角落里搭着他们被雪沾湿的披风,门外的隐士的狗在暴风雪中哀嚎着。
“这是自负,”隐士听完后愤然说,“它把原本善良的天使毁掉了,人常常用生命作代价来提醒世人反抗自负,而同这个万恶的本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因为,强烈的自负使老人听不进任何劝告。所以,惟一能做的只有为他祈祷!”
他们刚刚跪下,狗吠声更响,隐士的门被人敲得山响。
“快开门,魔鬼会原谅你!”
门随即被打开,一个头发蓬乱,脸色枯槁,穿着凌乱的人冲了进来。
“爸爸!”吉朗特惊叫道。
正是佐奇瑞大师。
“我这是到哪儿了?”他问,“到了永恒的世界里!时间停滞了——没有钟声——指针停了!”
“爸爸!”吉朗特无助地叫着,老人仿佛重返了人世。
“你也在这儿,吉朗特?”他嚷着,“啊!还有你,我亲爱的沃伯特!你们两个年轻人是来古老教堂举行婚礼的吗?”
“爸爸,”吉朗特抱住他的胳膊,“和我们一起回日内瓦吧!”
老人猛地挣脱了,快步退向门口,门外,雪下得更急。
“不要抛下你的孩子们!”沃伯特扑过去哀求道。
“回去有什么用?”老人万念俱灰地伤感道,“我的生命已不属于那个地方,在那里,我只会被埋葬。”
“但你还有灵魂!”隐士庄严地向他宣告。
“灵魂?噢,你看——齿轮依然完好无缺!你听——它正常的跳动着。”
“你无形的、不朽的灵魂还在!”隐士厉声喝道。
“不错,它代表着我的辉煌!但它被封在安德那特府邸,我一定要找到它!”
隐士画十字默默祈祷,斯高拉奄奄一息,沃伯特揽着摇摇欲坠的吉朗特。
“安德那特的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隐士警告道,“一个从我门前经过,也不向十字架顶礼膜拜的十恶不赦的家伙。”
“爸爸,不要去!”
“灵魂是我的!我必须把它找回来——”
沃伯特、吉朗特和斯高拉随继追了出去。道路湿滑,但佐奇瑞在难以遏制的冲动驱使下,一路向前狂奔。大雪粗暴地围攻他们,成团的雪花滚入汹涌的河流中。
路旁有一座礼拜堂,是为纪念底比斯的死难军团而修建的,三个人赶紧画十字礼拜。老人早已不见踪影。终于,在这块荒野的中央,他们看到了埃维昂村,就算铁石心肠的人见了这副惨像,也会伤心落泪。大师跑得更快,迅速在高入云霄的但特-都-米蒂最深的峡谷中消失了。
他很快就来到一个由岩石垒成的又阴森又古老的一堆废墟跟前。
“到了——就是这!”他更像疯子似地一边喊着一边奔向前去。
安德那特的景象真令人触目惊心。一座摇摇欲坠的塔眼看就要砸到下面的山形墙上。大块大块张牙舞爪的怪石,看来煞是吓人,尚有几间大厅耸立其间,屋顶早已坍塌,里面黑乎乎的,到处爬满了蛇虫。
壕沟成了垃圾场,里侧有一扇门,又矮又窄,这是进入安府的通道。里面还有人吗?不清楚。要么是那半爵半匪之人,侯爵镇压了匪和制假钱者,并将其处死。有人说,在冬天的夜晚,可以看到魔鬼带着小妖们在废墟顶部的山坡上饮酒作乐。
佐奇瑞毫不畏惧,没有一点阻拦,他就从后门进去了,看到一座空荡荡的宫殿,但没有一个人影。他爬上一个斜坡,有一条长廊,里面让拱门遮得黑咕隆咚的,仍没有人。后面吉朗特·沃伯特和斯高拉已经赶了上来。
佐奇瑞似乎心有感应,他毫不犹豫地快步走进去,走到一扇腐朽的门前,轻轻一推,门就“哗啦”一声散开了,“扑愣愣”飞出几只蝙蝠。
走进的这座大厅还算保存得不错,厅墙上的壁板刻着花纹。不时地有一些蛇虫在上面爬来爬去,用以换气的几扇又长又窄的窗子,被狂风吹得直晃。
佐奇瑞四下一张望,突然大叫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那支撑生命的大钟正挂在墙的铁架上,这座模仿古罗马式教堂的大钟简直是举世无双的。这种教堂里有锻铁做成的扶墙,大钟楼一天到晚,钟声不绝于耳,祈祷的钟声,弥撒的钟声,晚祷的钟声,感恩祷告的钟声。教堂会定时开门。门上方安着一个蔷薇圆窗,两个表针就在窗的中央,钟面则是窗的带浮雕的圆盘。
针对着每一时刻,正如斯高拉说的,都在钟面和门之间的铜盘上设置了具体工作指示。那是当年,作为忠实信徒的佐奇瑞费尽心血设计的。按照宗教的教规安排了祈祷、工作、就餐、娱乐和休息时间,并被人宣称,如果教徒严格照此行事即可获得解救。
大喜过望的佐奇瑞正想跳上前去摘大钟,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发出一声冷笑。
他回过头来,看到朦胧的灯光下,站着日内瓦城中的小矮人。
“怎么你也到这儿来了?”他惊叫道。
吉朗特惊恐地抱住沃伯特的手臂。
“佐奇瑞大师,别来无恙吧!”那怪物说。
“你是什么人?”
“西格勒·皮藤耐西奥,您的仆人。您是听了我那句‘吉朗特不能嫁给沃伯特’才把小姐送来的?”
沃伯特愤怒地扑向皮藤耐西奥,但他迅速一让,闪开了。
“住手!孩子!”佐奇瑞嚷道。
“回头见。”皮藤耐西奥说完就不见了。
“爸爸,快走吧!我们不要呆在这鬼地方了!”吉朗特哀求着,“爸爸!”
佐奇瑞也不见了。他跟着皮藤耐西奥从摇晃的地板上穿过去。斯高拉、吉朗特和沃伯特面面相觑,呆立在空阔阴冷的大厅里。吉朗特颓然在石凳上,斯高拉跪在旁边不住地祈祷。沃伯特呆呆地凝视着吉朗特。惨淡的灯光明灭闪烁,只有那些生灵在朽木中的声响回荡在大厅里。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天亮了,三个人壮着胆子走下石堆下的楼梯,一直走了两个小时,没碰到一个人,只有自己的声音从远处传回来。他们忽而钻到地下100英尺处,忽而又登上山顶,远眺群山。
胡乱冲撞了一番,他们又转回到那间大厅里。这回看到了人影——是佐奇瑞和皮藤耐西奥。他们一个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另一个在大理石板上蜷缩着,正谈着什么。
佐奇瑞发现了吉朗特,就走过来抓住她的手,指着皮藤耐西奥对她说:“亲爱的女儿,这就是你的丈夫,他就是吉朗特的主人。”
吉朗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不!”沃伯特叫道,“她是我的妻子!”
“那你们是希望我死了!”佐奇瑞叫道,“我亲手制造的依旧完好的大钟就挂在那里,我的生命也在那里,这个人对我说,只要我把女儿给他,他就把钟还给我。因为他不会上发条,最后就会把它摔烂,那样我就会被抛进死亡之中。女儿啊,难道你不爱父亲了吗?”
“爸爸!”吉朗特痛苦地叫着,从眩晕中醒来。
“如果你能理解我内心的痛苦,就知道我并非贪生怕死!”老人又说道,“这钟或许因无人照看,它的弹簧正逐渐失去弹性,也许齿轮被阻塞了。但如果让我照料,它会重获新生。那我就不会死去——我是全日内瓦最杰出的制造大师。亲爱的女儿,请你看看,指针走得如此平稳,它马上就要敲响5点了。仔细听吧,等着那能把你们带进天国的箴言出现在你们面前。”
5点,钟果然敲响了。吉朗特万分痛苦。这时,出现了一行红字:
“你一定会吞下科学之树的果。”
沃伯特和吉朗特相顾失色。这并非天主教徒的箴言,一定是被魔鬼撒旦换过了,但佐奇瑞并不理会,接着说道——
“你们都听到了?特别是你,吉朗特,我还活着,听到了我的呼吸,看到我心脏在跳动,你只要不想要我的命,就答应跟随他,那我将会永存,最终拥有上帝的力量!”
听他说出这样亵渎神灵的话,老斯高拉连忙画起十字祈求上帝饶恕,而皮藤耐西奥则兴奋地大叫。
“好了,吉朗特,他会让你感到快乐的,因为他就是时间!他会调节你的生命。乖女儿,你的生命既然是父亲给的,那现在就把它还给父亲吧!”
“吉朗特,”沃伯特痛苦地说,“我们是相爱的。”
“但他是我父亲啊!”吉朗特说着又昏倒了。
“好了,她属于你了!”佐奇瑞快活地大声说,“皮藤耐西奥,你要遵守你的诺言!”
“给你,这是开钟门的钥匙,”怪物阴险地笑道,说着掏出一把类似蜷蛇的东西。
佐奇瑞伸手夺过钥匙,一个箭步窜到钟前,打开门,发狂地猛上发条。弹簧发出刺耳的叫声。大师不知疲倦地转个不停,最后,他越转越快,发条仿佛在自动收紧,他的手臂开始发麻,终于,他全身乏力,瘫坐在地。
“就这样,已上满了一百年!”他欣喜地说。
沃伯特发疯似地跑出大厅。昏头昏脑地乱闯了半晌,终于从这灾难的府邸奔了出来,他一路奔回诺特-达摩-都塞克斯隐居处,一头扑倒在地,大哭起来。隐士问明了一切,决心到安府一趟。
即使心中已痛苦到了极点,吉朗特也没有流泪,因为她的泪早已哭干了。
佐奇瑞一刻也不离开大厅。过不多大会儿,他就跑到钟前,听听它富有节律的嘀嗒声。
钟清晰地敲了10下,银制钟盘上出现了一行字,令斯高拉毛骨悚然——
“人和上帝是平等的。”
老人不但没被这大逆不道的话吓坏,反而津津有味地读着,洋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皮藤耐西奥则在他身边不停地转悠。
他们将在午夜签定婚约。吉朗特好像没有了灵魂。她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东西,只有佐奇瑞在念念有词,只有那怪物在怪声狂笑。
11点的钟声敲响了,佐奇瑞浑身发抖,原来的银盘上又出现这样的话:
“人必须为科学效忠,并不惜为科学抛弃父母和家人!”
“对!”他叫道,“天底下除了科学,还有什么?”
指针像游蛇般在钟面上滑动,钟摆的摆力明显加快了,佐奇瑞发不出声,慢慢瘫倒在地,喉咙里咯咯作响,胸口发闷,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生命……科学!”
隐士和沃伯特正好走进来看到了。
吉朗特跪在奄奄一息的父亲身旁祈祷着。
突然,一个单调的、刺耳的声音传来,大钟即将敲响。
佐奇瑞一骨碌爬起来叫道:
“午夜到了!”
但午夜的钟声并没有敲响——隐士伸手抓住了它。
佐奇瑞长声哀嚎,绝望的声音传到了地狱,钟上却出现了又一行字。
“任何一个想与上帝平起平坐的人,都将遭到报应。”
大钟突然雷鸣般一声爆响,弹簧蹦出来飞出大厅,欢快地扭动着;佐奇瑞跃出去追,一边大叫:
“灵魂——我的灵魂!”
他试图抓住它,但它忽左忽右,怎么也抓不着它。
最后,它被皮藤耐西奥抓在手中,他恶毒地诅咒了一句,就没入了大地中。
佐奇瑞仰天摔倒——真死了。
沃伯特、吉朗特和斯高拉回日内瓦去了。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在这个漫长的岁月中替这被科学所遗弃又被神惩罚的灵魂赎罪。
空中历险记
出发在即
那是19世纪50年代的一个9月,我途经缅因河边的法兰克福。在我的气球飞越德国的几座名城时,曾引起过轰动,可始终没有德国人与我同行。就连我在巴黎的成功升空也不能让那些生活严肃的德国人对空中旅行产生兴趣。
法兰克福的市民刚一得知我要乘气球升空,就跑来三个人,踊跃地参加这次伟大的尝试,我们商定两天后从喜剧广场启程。我开始筹备气球了,气囊是在丝制品的外面加涂了一层防酸防氧化的胶木胶。3000立方码的体积可以使它升到高空。
出发那天刚好是9月的一个大集会,数以万计的人涌进法兰克福,尽管气球性能很好,也十分坚韧,但还是只充满了四分之三体积的气体——这是很必要的预防措施。因为到达高空后,大气变得稀薄,气球内气压大大高于外部而易把气囊胀破。我通过细致的计算后,让充入的气体浮力能恰到好处地负载我和同伴的重量。
升空时间定在中午12点,人群开始有些骚动,围场外面人潮涌动,广场上挤得密不透风,附近的大街上也万头攒动,甚至楼道里、墙头上也人影绰绰,场面极其壮观。
前一段时期的狂风早已停歇了,朗朗晴空下却略显闷热,似乎喘口粗气也会使空气变浑浊,碰到这种天气,会让你升空不久便不得不落下来。
我用300磅的重物来压舱。吊舱是直径为4英尺的圆筒状,装备也不复杂。固定它的是从气球上半部平衡垂下拉直的麻绳。摆好了指南针,与麻绳相连的铁圈正好挂气压计,手握抓具,所有准备工作完成了。
此时,我发现有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异常兴奋,他曾追随我经过德国的好几个城市,一直对我的升空极大地关注,现在他又出现了!气球悄无声息向上提升了几英尺,他专注地凝视着,神情中略带恐慌,但仍表现得对我很有信心。
已经12点了,应该出发了,可那三个积极的人一直也没到。
我派人去催他们一下,但得到的回报说,三个人分别去了汉堡、维也纳和伦敦。本来凭现在的气球驾驶水平,飞行安全绝对有把握,但这三个人却还是打了退堂鼓。他们本来也应在这次欢送之列,但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们却仓惶而逃,贪生怕死。不客气地说,这是些懦夫,是些不敢做实事的胆小鬼。
观众因为受骗而混乱起来,我立即决心独自出发。因为载重少了,我又装进几个沙袋,弥补那三个无赖的欠缺以保持平衡,接着钻进吊舱。气球本来由下面几个人用绳子拉着,现在让他们把绳子松了松,气球再次提升了几英尺,沉闷的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好像故意和这次飞行作对似的。
“准备!”我喊道。
他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我感觉了一下,完全正常。
“出发!”
气球徐徐升空,我有些虚脱,一下坐倒在吊舱内。少年突现等我再次起身,却猛然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年轻人!
“您好,先生。”他非常从容地向我打招呼。
“你是怎样上来的——”
“爬上来的。没有我,您将一事无成。”
我惊呆了,但他却出奇地平静。我默然无语,惊讶地看着这个陌生人,但他却毫不在乎这些。
“我的重量会不会破坏气球的平衡,先生?”他问道,“这很容易——”
也没向我请示,他就提起两个沙袋抛出舱外。
“你既然来了,小伙子,这没关系,你只要别乱动,至于气球的驾驶我知道怎么做。”我只好对他说。
“不瞒您说,先生,”他又说,“您的身上透着点我们法国人的浪漫气息,您不介意我和您握握手吧?礼多人不怪,随您怎么处置吧,过后再说。”
“您还想做什么?”
“随便聊聊。”
气压计下降到26英寸,表明我们所处的高度是600码。但气球在水平方向是不是也在移动?这就不知道了,因为上面已经有风了,而我们下方是被一圈光晕环绕的物体,我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只有将我的同行者先看清楚再说。
他30岁左右,衣着简朴,棱角分明,身体强壮,带着一股顽强坚毅的气质。他从容镇定地呆立着,毫不在意气球会不会发生危险。他也想看清气球下方那些是什么玩意儿。
“该死的雾!”过了几分钟他气愤地喊道。
我没答腔。
“您的气还没消吗?”他说,“唉!我会付给你旅费,其实把您吓了一跳,我也是出于无奈呀!”
“我没说要撵你,先生!”
“您听说过吗,1784年1月15日,当洛朗森伯爵和当皮埃尔伯爵在里昂升空时,也发生了这种事。当时有个商人名叫方丹,他不顾危险钻进了气球的扎口内,结果飞行圆满结束,大家都平安无事。”
“等回到地面,我一样会报答你。”我回答,他那居高临下的神态让我很不满。
“哼!你还想回去!”
“我为什么不能立刻降落?”
“降落,”他吓了一跳。“不行,还是先上升吧!”
我来不及阻拦,他又甩出两个沙袋。
“住手!”我愤怒地向他叫道。
“对于您我很了解,不速之客,”他不屑地说,“你这壮举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要说经验来自于实践,那它也同样可以来自于理论。我研究飞行技术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它的理论知识我已掌握得差不多了。”他侃侃而谈,随继又像在思索着什么。
气球又升了一段高度才停了下来。他瞅了瞅气压,郑重地讲道:
“我们现在正处于800码高度,看吧!大街上人来人往好像蚂蚁一样!站在我们这个高度俯视人类,才能了解到他们的卑微!喜剧广场已成了蚂蚁窝!看!港口川流不息,山也变得很渺小,我们在大教堂的正上方,缅因河好像条金丝带拴在城市的腰上,横跨大河的桥梁只不过是一只手链!”
我仿佛有点冷了。
“我听凭你的吩咐,先生。”他转回头说,“你一定冷了?穿上我的大衣吧。”
“用不着,谢谢。”我勉强回答。
“喂!要什么不妨直言!有什么难为情的,拉拉手,我们都是来自地球的老乡嘛!旅途中有我在,保您不吃亏。我虽然给你添麻烦,可只要你与我一交谈,保您将那些烦恼统统抛掉。”我一言不发,坐在他的对面,他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大卷笔记——是那些关于怎样驾气球的理论。
“我收集了所有与飞行家有关的著名版画和漫画,别人看了又是眼热又是嘲讽,我才不管那些呢!目前,不管蒙戈尔费埃,用蒸汽也好,或用温革与碎羊毛燃烧也好,对于它们所产生的带电气体形成的人造云,我们也不会再感到新鲜和惊讶了。”
“你胆敢蔑视那些科学家?”我不服气地说,“你自己为什么不到天空尝试一下呢?”
“哟,先生,我怎么敢蔑视咱们的飞行先驱呀!当时升空,那得多大勇气啊!那时只有简陋易破的气囊,而气囊里也只有热气,请教您一下,从一个世纪前,布朗夏尔飞越英吉利海峡以后,航空业有过质的飞跃吗?请你再看看这个。”
他随手从笔记中抽出一张版画。
他的话便像关不住闸门的洪水般喷涌而出:“气球发明四个月后,曾首次进行空中旅行的是皮拉特尔·德罗齐埃和阿尔朗公爵吧?路易十六就是不同意,还把两个最早的飞行迷判了死刑,皮拉特尔·德罗齐埃很同情他们的遭遇,他想出妙计,最终使计划通过了。气球的操纵本来用吊舱就很简单了,但可惜当时还没人发明出来。到蒙戈尔费埃在气球底部安装了一个环形的支架,两名飞行员要一本正经地分立两侧,气球内塞入湿草来减小他们的晃动。下方球口处悬着一个炉子。如果要上升,就向炉内扔草,然后小心翼翼地点燃火炉,加热环内空气浮力,使气球上升。”
“1783年11月21日,皮拉特尔·德罗齐埃和阿尔朗公爵从米埃特皇家花园出发了。这是一个供王室成员游玩的花园,气球缓缓升到空中,飞呀飞呀,飞过塞纳河,停在医院与军事院校的圆顶楼之间,呆了一会儿才又飞到圣绪尔比斯教堂头顶。飞行员又添了些燃料,越过大街,打算降落。都已经碰到地面了,但气球“嘭”地一声炸了,皮拉特尔·德罗齐埃顿时被火海吞没了。”
“天哪!真是太不幸了!”我听得太入迷了。
“不幸的皮拉特尔·德罗齐埃就这样丧生了。”年轻人呜咽着说,涕泪滂沱,“你有过这样的遭遇吗?”
“没有。”
“唉!灾难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呀!”他莫名其妙地说道,然后沉默不语。
我们现在正向西南飘去,已看不到法兰克福了。
“或许我们会遇到风暴。”他又说。
“那赶快降落!”我着急地说。
“下降不如上升,我们可以躲开它。”
两只沙袋又被抛向空中。
气球迅速提升到1200码高空。虽然阳光灿烂,但我还是觉得凉了,气球明显变大了,浮力急剧变大。
“急什么,还有3500立方英寻的空气,供我们呼吸呢,你放心!”
我想起身,但被一只手有力地按住了。
“请问尊姓大名?”我问。
“我?这很重要吗?”
“我再问一次,尊姓大名?”
“埃诸斯多德,或恩培多克勒,叫什么都行。”他的语气显得十分含糊。
年轻人在谈话时带着非凡的镇定,我实在搞不清他到底是什么人。
“先生,”年轻人再次打开话匣子,“物理学家查理是新时代科学的一个重要奠基人,他创造的新生事物不断出现,发明气球仅9个月后,他又研制了阀门,真不愧是个天才。气球内空气过剩或想降落时,阀门一打开就解决了。不久他又发明了吊舱,加强了气球的可操作性;还有一种包住气球的网,用来平衡和缓解表面的压力;一种压舱物,用来协助上升和降落地点的选择;一种橡胶外层,用来增加气球密封度,还有用来判断高度的气压计。另外,查理选用只占空气十四分之一重量的氢气,不但能够使气球升至大气层最高点,而且不用害怕会引起火灾。”
“1783年,12月1日,在30万观众的欢呼声中,查理乘气球从杜伊勒利宫升空,一直升到了9里格的高空中,要讲驾驶技术,就算当今飞行员也自愧不如。国王亲赐2000利弗尔给他,从那时起,不再禁止新发明,人们再也不用暗地里搞试验了。”
年轻人讲得神采飞扬。
“先生,据我考证,最早的飞行员肯定知道如何驾驶气球,咱们撇开有争议的布朗夏尔不说,就从吉东·蒙沃说起吧,他单凭桨和舵就能很成功的升空!他采用一种椭圆形特殊装置,竟能够逆风而行。”
“佩坦先生也来了灵感,共用了四个氢气球,并将翼折叠起来使之水平固定,用以打破平衡,这样仪器向一侧歪斜,气球侧身飞行。也曾有人说要借用外力,比如螺旋桨来抵抗气流的阻力,但螺旋桨产生不了多大的阻力,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先生,我对操纵气球可是个内行,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结果怎么样呢?显赫的人物不让我进门,我找不到提供资助的城市,政府也不在乎我的提议,真该死。”
他指手划脚,吊舱也跟着剧烈地晃动,看来很难让他安静下来了。
气球与一股更强的气流相遇,我们还在距地面1500码的高空向西南漂移。
“已经到达姆施塔特了,”他向下看了看,“你看那些城堡,是不是成了模糊的一团?您知道为什么吗?那是热气流搞得许多物体很漂渺,没有好眼神是看不清的。”
“真是达姆施塔特吗?”我问。
“我敢打赌,我们离开法兰克福已经6里格了。”
“我们必须降落!”
“降落!您不会想降落在这些尖尖的楼顶上吧!”他冷笑一声。
“是不想,可我们能降到郊外呀!”
“先过了这里再说吧!”
说着他又提起几个沙袋要往下扔,我冲上去阻止,被他一把推了回来,重量又变轻了的气球升到了2000码。
“坐好!”他威胁道,“你知道吗?布廖斯基里奥、盖·吕萨克比克肖和巴拉尔在做科学实验时,比我们升得要高得多!这点高度根本不算高。”
“我们必须降落,先生,”我强压着怒火,委婉地说道,“暴风雨快来了,我们最好小心点……”
“算了吧,暴风雨算什么?我们会超越他!”年轻人慷慨激昂,“天下还有比居高临下踏着原本高高在上的云层更让人骄傲的吗?当你翱翔在云海狂涛之上时,你不觉得万分自豪吗?这不就是天之骄子的旅行嘛!”
“侯爵夫人、女伯爵蒙塔朗贝尔、波得娜女伯爵、加尔德夫人和蒙塔朗贝尔候爵,从圣安东尼附近出发,飞往那些人迹罕见的地方。夏尔特公爵在1784年7月15日升空时异常镇定从容,技术出类拔萃;洛朗森伯爵和当皮埃尔伯爵在里昂,利埃·安德列尼在意大利,还有与我们同一时代的布任斯克公爵,全部在空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成就。我们学习和超越他们,一定要飞到更高的云层上!”
因为空气变稀,气球内的氢气快速膨胀,气球底部本来是空的,现在也胀得满满的了,必须打开气门。年轻人却对此不屑一顾,还在那儿神侃哪!我准备悄悄地解开系住气门的绳子,我没必要再费心猜测他的来历,真该死!
12点45分了,我们已经在空中呆了40多分钟,一团团浓云从南面顶着风扑过来,仿佛要吞掉我们,简直太恐怖了。
“你的计划一直没得到实施?”我兴致致勃勃地问。
“没有,”年轻人声音沙哑地说,“侮蔑、挖苦、轻视全朝我劈打来,这些混蛋差一点就毁了我!其实他们一直在诋毁新生事物,您看!这里是各个时期的讽刺漫画。”
他动手翻包里的宝贝图纸时,我趁机悄悄抓住系气门的绳子,但我必须小心翼翼,否则放气时发出的“嘶嘶”声会惊动他。
“他们曾多次取笑阿尔·米奥兰,当时他正打算与凯尼勒和布勒东一起出发,但没想到刚给气球充完气,那帮蠢货冲上去撕烂了气球。更有人画了一张叫‘怪物’的漫画,并给每个人取了一个谐音绰号。”
我拉住绳子,气压高了,恰好南面传来轰隆声,是机会了。
“你看,这还有一张,”年轻人说着,并未发觉我做的一切。“画着一个奇大的气球,上面有船只,殿宇、住宅和类似的其他东西,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强烈抨击的目标有一天会成为现实!这只巨艇简直完美无缺!左侧是驾驶室,内设舵轮;前部是一个大娱乐厅,并有一座大炮,用以表示不可侵犯;后面是了望塔,救生艇;中间的平台上建着营房;左上角有个透气孔;气球上还有供漫步和游览的长廓;巨大的帆和翼下面是咖啡厅和仓库。”
“听听阿尔·米奥兰的庄严宣告吧:‘气球将给人类带来幸福,它奔向利凡特诸港口,它会向大家公布是否会在归途中计划去两极和西部边远地方,上面一应俱全,你无须带任何东西,空中旅行包您满意,虽然要付一定的旅费,但就算到离我们最远的地方,也仅需1000金路易。不必怀疑,这笔花销是很合算的,因为在气球上可以享受到高速度,以及舒适的环境和优质的服务,这一切都是在陆地上难以做到的。上面的每位旅客都可以随其所好,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你既可以去跳舞,又可以去散步,还可以健美减肥,这绝非虚言,我可以用信誉做保证,所以气球旅行的宗旨是:让每一位乘客都满意。’”
“但这只被人当作笑料。但用不了多久——假如我还在人世的话就会让他们看看,这一切绝非幻想,理想终将成为现实!”
我们当然在降落,不过他还没感觉到!
“空中游戏,”他又翻出一叠图纸,“气体静力学的整个发展历程都包含其中,只有一些绝顶聪明的人来玩,就像掷骰子,下筹码玩牌一样,不管你下多大赌注,总之直到玩完了才结账。”
“这么说,”我说,“你还对气体静力学有研究?”
“当然,先生,您算说对了!我对法厄同、伊卡罗斯、阿尔希塔都有研究,我废寝忘食,再三论证,晓古论今。如果上帝能让我活得更长久些,我肯定会成为这门科学的领袖人物,但这不现实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是别人,我是恩培多克勒或埃诺斯多德。”
上帝保佑,气球慢慢向地面降落,但就算降到100英尺,也和5000英尺一样有危险性。
“你总听说过弗勒鲁之战吧?”这个家伙接着高谈阔论,“在这场战役中,当局派康特洛组建一支气球队。前线的孺尔丹将军,每天都让康特洛陪同飞行两次,他通过这种新型侦察方式学到了很多东西。飞行员与上级之间通过白色、红色和黄色的旗子来传递信号。”
“尽管敌军猛烈射击上升中的气球,但它仍安然无恙。”
“孺尔丹将军准备攻占查力瓦。康特洛与莫尔洛将军,深入险境,乘气球连续进行了七八个小时的细致侦察,为弗勒鲁的大捷立下了汗马功劳,孺尔丹将军曾坦诚地说,空中观察功不可没。”
“还有在同年的比利时之战以及另外一些战役中,气球开始在军事上展露头角,建功立业,但此后不久就销声匿迹了。政府设立的摩登学校没等波拿巴从埃及返回就被停办了。你如何看待新生婴儿呢?富兰克林说得好:‘婴儿天生是有生命力的,不可以把他们扼杀在摇篮里!’”
飞越大海
年轻人双手插在头发里,痛苦地沉思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说:“你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就把阀门打开了呢?”
我把绳子扔了下去。
“多亏我们还有300磅的压舱物。”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问。
“你还没享受过飞越大海的感觉吧!”他说。
我也一下子变得脸色苍白了。
“我们很不走运,现在正飘向亚得里亚海,小小的一块水域不算什么,我们再升高一点,肯定还会遇到风。”
说着,他又提起几个沙袋扔掉了。“我不追究你把阀门打开,也是出于避免把气球胀破,但仅此一回,没有下次!”——他语气中充满了威胁。
“你该听说过布朗夏尔和杰弗内那次惊险的多佛尔-加莱之行吧?简直是绝唱!1785年7月1日,他们从佛尔海岸在西北风中起飞。但在上升的途中,平衡出现了事故,在无奈中他们抛掉了重物,这样才保持了悬浮状态。此时只剩下仅仅30磅的物体了,风热也没增强,他们摇摇晃晃向法国飘去。但气球因为有漏洞,它还是慢慢地、慢慢地瘪了下去。过了一小时,他们发觉自己正在坠落。”
“‘怎么办?’杰弗内问。”
“‘刚走了四分之一!’布朗夏尔说,还不算太高,继续上升,能遇到顺风。’”
“‘剩余的沙袋也扔掉吧!’”
“气球升高了一段又向下落,只好把书籍、工具全抛出舱外,过了一刻钟,布朗夏尔问:‘气压如何?’”
“‘还在上升呢!我们完了!噢,不,能看到法国了!’此时却听到一声巨响。”
“‘是气球炸破了?’杰弗内问道。”
“‘不是,但底部在漏气,它仍在下降,快点!把所有东西都扔下去!’”
“食物,桨、舵全被抛进海中,它们离海面仅剩100码了。”
“‘我们又升上来了,布朗夏尔。’杰弗内医生说。”
“‘是不是由于重量减轻了,但毕竟不会维持太长时间,见鬼!怎么一只船也看不到!快把衣服脱下来,快!’”
“两个人脱下了衣服,可是气球仍在不停地降。
“杰弗内大声叫道:‘布朗夏尔,本来你自己可以单独飞的,可你不愿抛下我,我跳下去!这样就能减轻重量,气球就会上升了!’”
“‘千万别做傻事!’”
“气球瘪得厉害了,凹进去的皮囊更加将气体向外压,气球越降越快。
“‘亲爱的朋友,永别了,愿上天保佑你!’杰弗内说完就想跳。”
“但这时布朗夏尔一把拉住了他。
“‘还有办法,’他说,把绳子割断,把吊舱拉住系在网上!这样可能还有一线希望。快!等一下——气压下降了!风增大了,我们得救了!’”
“加莱出现了。两个伙伴相拥而泣。过了几分钟,他们降落在吉拿森林中。”
“我敢说,”年轻人补充道,“万一我们遇到类似情况,你一定会像杰弗内那样做的!”
转眼向身后望去,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一片光环笼罩着气球,把一块块阴影投在云层上。突然脚下传来一声雷鸣,令人魂飞魄散。
“降落!降落!”我立刻叫道。
“这时候还说什么降落!太阳正在上面等着我们呐!干脆再把一个沙袋扔下去!”
气球又减少了50磅。
气球停在3500码的高空。
年轻人还在滔滔不绝,我浑身瘫软,他却神采奕奕。
“我们要乘风远行。”他大声嚷道,“安的列斯群岛的气流速度高达每小时100里格,拿破仑登基的时候,加尔纳兰半夜里放出一只流光溢彩的气球,当时正刮西北风。当气球第二天清晨从圣彼得教堂的圆形屋顶飞过时,当地百姓欢呼雀跃,鼓掌致意,我们会比它飞得更高,更远。”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没听到他说些什么,突然云层裂出一道缝隙。
“呀!螺旋城!”他大叫。
我向下望去,发现了一小团黑影。确实是螺旋城,莱茵河依旧像一条展开的绸带般曲折优美,天空是湛蓝的一片,竟然看不到一只鸟——空气太少了!广袤无垠的天空中除了我们空无一切——而我的同伴却丝毫没意识到这点!
“你不必知道我要带你到哪里去,”指南针被他甩出舱外,“下降的感觉真是美妙!人们记忆中只有少数几个太空遇难者的姓名,比如皮拉特尔、德罗齐埃、加莱中尉,他们是由于操作不慎造成灾难的。1785年6月13日,皮拉特尔·德罗齐埃与罗曼在布伦结伴同行,他们在气球上增添了蒙戈尔曼埃热气装置,这样就不用放气或扔重物来调整高度了,但这等于把火炉放在炸药上一样,在他们升高到400码时碰到顶风,下面是一片海洋。皮拉特尔想尽快下降,不料阀门带打了死结,解了半天没解开。他们七手八脚一顿乱扯,把气都弄跑了。气球瘪下去裹住了热气装置,在空中翻了几下,不幸的人顷刻间丧身大海,太可怕了!”
我精疲力竭,哀求道:“求求你,下降吧!”
周围的云团向我们聚拢过来,气球里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微爆炸声。
“少烦我!”年轻人扯开嗓子大叫,“上升还是下降由不得你了!”
气压计继指南针之后也被扔出了舱,里面只有几个沙袋了。我们现在至少在5000码高空,吊舱两侧各有一根冰柱,我都冻透了。下面是狂风怒号。
“不用怕,”他又说,“别冲动,不然会出事的。奥利瓦尔在奥尔良丧命时用的是纸做的蒙戈尔费埃热气设备,在吊舱下方挂了个火炉,靠这些易燃物固定气球,结果他直线下落,命丧黄泉;莫斯蒙定在里昂升空,他的吊舱又轻又薄,摇摇晃晃极不稳定,结果也被摔死了;毕托夫在曼海姆看着气球着火也束手无策,他同样死于非命;哈里斯乘了一只残废的气球——阀门大得关不上,也送上了性命;萨德勒的气球因无法驾驶而在空中呆得太久,在波士顿上空逗留片刻迎头撞在烟囱上,他也一命归西。我对他们万分钦佩和敬仰。虽然他们有些莽撞,但我愿意像他们那样死去。升高,再高点啊!”
他描述的那些亡灵在我眼前依次浮现。稀薄的空气加上阳光使气球持续膨胀,它仍在上升,我试图把阀门打开,但年轻人猛地扑过来把我头上的绳子割断了。
“布朗夏尔夫人怎么坠落的你知道吗?”他问,“我亲眼目睹。1819年7月5日,我刚巧在蒂沃晨。布朗夏尔夫人为减少支出,乘坐了一只很小的气球。但充满空气后,又从下端漏气,气球飞行时后面拖着一缕轻烟,吊舱下面用一根金属丝挂着一种烟火装置,打算点着它。她从前经常这么做,她那天还准备了一只小型降落伞,只要一点燃伞下的烟弹,伞就会随着火树银花张开。”
“她用一种特殊点火装置把烟弹点燃后,再打算把它扔掉,浓云密布,她一时着急,竟把点火器放到了正喷射而出的氢气柱下。”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突然,一道灿烂的光线刺破黑暗,我起先认为这又是她的新发明,光闪了一下,又灭了,随继天亮了,气球顶端有一股强大的气流。灾难光照亮了大街,笼罩了整个蒙特马尔特广场,她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希望打开气球灭火,但打了两次都没打开。她重新坐下,努力想操纵下降的方向,减缓速度。但她没被吓倒,气体持续燃烧几分钟后,气球越来越瘪,持续不断地下降,但并非坠落。气球被一阵西北风吹向东南。当时有几个大花园就在德普罗旺斯街的一幢住宅旁边。布朗夏尔太太原本能平安降落,不料气球的吊舱撞在房顶上,只听一声巨响。”
“‘天哪!’不幸的女人叫声凄惨。我跑到街上,吊舱沿着屋顶滑下来,又碰到一个物体上,吊舱歪了,布朗夏尔夫人从里面跌出来,落到马路上,活生生摔死了!”
这些经历吓得我肝胆俱裂,浑身发抖。但他笔直地站在我面前,头发乱蓬蓬的,目光中流露出蔑视一切的傲慢。
什么也不用猜了!我终于明白了这个恐怖的事实,我面前站着的,是个地地道道的疯子!
他抛出剩余的几个沙袋,我们升到了最少9000码,我头昏脑涨,鲜血顺着嘴角、鼻孔向外直冒。
“科学的殉道者要比任何人都伟大!”疯子大叫,“他们流芳百世!”
我根本没有心思听他的话,他向周围望了望,把嘴贴到我耳朵上慢慢说:
“你知道赞贝凯利那次失事么?听我说。1804年10月7日,天上白云朵朵,前几天的风雨尚未散尽,但消息早就传开了,没有理由延期,反对他的人在旁边也冷潮热讽,为了科学与尊严,也为了堵住那些无赖的口,他没有退路,只有出发,在布伦出发前给气球充气,人们在旁边幸灾乐祸,无人帮他一把。’
“他于子夜启程,另外有安德烈奥利和格罗塞蒂陪同。由于风雨原因,升空缓慢,此外气球内的气体也同时外逸。三个勇敢的人仅靠一盏暗淡的灯观察气压的变化。赞贝凯利一整天水米未进,格罗塞蒂也已饿得受不了。”
“‘朋友们,’赞贝凯利说,我浑身发冷,我撑不住了。’”
“他瘫倒下去,随后格罗塞蒂也不行了,只有安德烈奥利还在孤军奋争,他费尽了力气才让赞贝凯利清醒过来。”
“‘有进展吗?风势怎么样?现在几点了?’”
“‘凌晨两点’。”
“‘方向呢?’”
“‘指南针失灵了。’”
“‘坏了!灯灭了!’”
“‘空气太稀薄,根本不能点亮。’赞尔利凯解释。”
“‘没有月亮,周围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很冷,安德烈奥利,这如何是好!’”
“他们从灰蒙蒙的云层穿过,缓缓降落。”
“‘注意!’安德烈奥利说,你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没有?’”
“‘什么声音?’赞贝凯利问。”
“‘一种可疑的声音。’”
“‘你没听错吧?’”
“‘肯定没听错。’”
“飞行家们在黑暗中猜测着这些奇特的声音,心里显然非常害怕,是会碰到尖塔呢?还是会碰到房顶?’”
“‘听到了吗!大海!这是大海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
“‘是大海吼声,波浪滔天!’”
“‘没弄错吧?’”
“‘点灯!快点灯!’”
“安德烈奥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点着了灯。已是凌晨3点了。”
“大海波涛翻滚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畔。他们都快碰到了海面!”
“‘没希望了!’赞贝凯利抱住一个大沙袋叫着。”
“‘把沙袋扔出去!’安德烈奥利大喊。
“吊舱沉入海中,冰冷的海水淹没到了他们的胸部。”
他们打起精神,抛出沙袋,脱掉衣服,重量减轻了的气球,重又飞上天空,赞贝凯利“哇哇”地大口吐着,格罗塞蒂鲜血直流,他们都心慌气短,说不出话。寒风刺骨,残月殷红。”
“气球上飘摇了半个钟头后,无奈地坠入了大海。他们一半没入水中,就像一艘船似地被气球拉着漂了好几个钟头。”
“清晨时,他们看到了4英里外的佩扎罗海岸,不幸的是在他们即将到达佩扎罗时,又被一阵风刮回了浩渺的大海中,他们分不清方向。有些船只远远地看到他们就吓得逃走了,幸亏一些有见识的船员把他们救到船上,他们最终在菲瑞达登陆了。”
“这次危险很恐惧吧?但赞贝凯利不屈不挠,意志坚强。从这次失败中刚恢复了精力,他又继续投入了飞行中。其中有一次,他被一颗树挂住,酒精灯撞碎了,烧得正旺的酒精洒到身上,眨眼间把他没入火海中,那次把他烧了个半死。”
“经过这两次水深火热之后,他反而更加顽强。1812年9月21日,他在布罗尼飞行时不幸又被缠在树上,又一次把灯打翻发生了火灾,这次他摔下来,摔死了。”
“看看这些榜样,我们还有什么理由畏缩不前?飞得越高,死得越伟大,越有价值!”
气球的镇重物已经全被他扔出去了,气球剧烈地晃动着,我们悬在高空,甚至很轻微的一点声音,都会发出长久的余音。茫茫无际的宇宙中,只有我们的地球还隐约可见,但它也正渐渐远离我们。星星就在头顶闪烁着,但它们也迅速被沉沉的黑夜所吞没了。
年轻人还是笔直地站在我面前,如同一具僵尸。
死里逃生
“伟大的时刻终于来到了!”他说,“我们只有牺牲这条路了。人类既然卑视我们,我们同样也可以卑视他们,把他们炸个粉身碎骨!”
“行行好吧!”我苦苦劝着。
“把绳子割断!我们要改变航向,向着太阳的吸引力飞去!”
我绝望地向他猛扑过去。我们纠缠在一起,疯狂地厮打,我终于被他打倒了。这个灭绝人性、头脑发疯的家伙用膝盖抵住我,腾出手去割吊舱的缆绳。
“一!”他叫着号。
“不!”
“二!三!”
我也不知哪来的神力猛地跳起来把他推开。
“四!”
吊舱向下坠落,我下意识地抓住绳子,落到网中。
他不见了!
气球已不知飞到多高了。是什么声音这么奇怪?是气球!气球内气压太高,胀破了,我闭上双眼——
很快,我在一阵温暖湿润中醒过来,发现四周全是团团红云。气球正飞快地转个不停,被风吹着以每小时100里格的速度前进,身旁电光闪烁。
下降的速度并不是很快,祖国已映入眼帘,再有2英里就到海面了,狂风带着我直逼大海。我一抖手把绳子松开,真不敢相信!竟然就落到了坚实的陆地上!
太幸运了!绳上的抓钩钩住了一块岩石的缝隙,我得以死里逃生,气球毫无牵挂地坠入了大海中……
等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格尔德一所叫荷德成克的小村庄一家农舍床上,这里离阿姆斯特丹只有15里路。
我没死,这真是个奇迹。但我的确太冒失了,没有考虑周密就草率出发,还让一个疯小子对我为所欲为,而我只能看着他胡闹,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