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前世今生,自己一直都生活在骗局里面!父亲在骗自己,母亲在骗自己,大伯父在骗自己,郦邑长公主也在骗自己——他们一个个私心欲念作祟,生下了不该出生的自己,然后再把自己当作一枚棋子,布置他们的棋局!
所谓亲人,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她觉得快要窒息一般不能呼吸。
郦邑长公主淡声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既然已经摸到蛛丝马迹,想必很快就能全部理清了。”她用一种平静得没有波澜的声音,告诉凤鸾,“别怪你母亲,当初她是不愿意的,要怪,就怪外祖母吧。”
外祖母?她和大伯父他们强行把自己绑架在夺嫡的路上,以为给点甜头,自己就会对他们感激涕零,感谢他们替自己选择的辉煌人生,然后任凭摆布?自己没有这样的外祖母——从前没有,现在和将来也没有!
凤鸾抬起泪眼,冷笑道:“我不会怪我的母亲,因为她不论如何,心里到底还有一份亲情,一份感情,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良心的人。”她走到香案前,拿走了那串皇帝御赐的奇异佛珠,“你不配得到这串佛珠!”
郦邑长公主神色一惊,伸手道:“阿鸾,还给我!”
“这是你的东西吗?这是我的。”凤鸾连连往后退,声调讥讽,“呵呵,莫非你还想仗着长公主的身份来抢?你就不怕我外祖父的在天之灵知道,也不会饶了你算计他的女儿和外孙女!”她眼泪飞溅,用力拉了母亲甄氏,“……我们走!”
郦邑长公主面色惨白,眼神溃败,看着她们母女一起出去了。在那一瞬,她竟然完全被凤鸾的气势压住,无力再开口。
此刻,凤鸾正静静躺在端王府的床上。
“你怎么哭了?”萧铎本来是想看她睡着没有,探头过来,却见她一个人默默地泪流满面,不由有点吓着了。赶紧上前搂住她,担心道:“到底怎么了?做什么一个人偷偷地淌眼泪?有什么火,有什么气,你都撒出来好不好?你别吓我了。”
凤鸾不言不语,泪水犹如决堤般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她紧紧咬住嘴唇,唇色鲜红欲滴,好似一朵凄迷美丽的雨中繁花。
不!她不甘心!她前世完全不知情,随着英亲王和凤家一起落败也罢了,今生自己又活了一遭,费尽心计要让凤家改变命运,结果如愿了,最可怜最可悲的人却是自己。
那种被亲人团团围剿算计的感觉,像是冰针一样,狠狠地钉在自己的身上!
无边无尽的恨意像是滔天巨浪,在她身边不停地翻涌,再慢慢平息,然后全都聚集在她的身体外,冻结成了一层保护壳,防备着所有人。
“阿鸾。”萧铎看着她眼里那种纯粹凛冽的寒意,被刺得很不舒服。
凤鸾看着前方并不存在的某处,眼中的寒芒渐渐收敛,然后慢慢隐藏,直到消失在眼底深处不见,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萧铎的幻觉。
凤鸾的嘴角缓缓勾起,想起那个一心担心凤家覆灭而着急谋划的自己;那个明明被亲人算计却仍旧因为亲情而忍受的自己;还有那个纠结在情爱之中的自己——每一个都是那么可笑,每一个都是那么讨厌!
凤鸾挥挥手,让这一切都消散而去,她要重新再为自己活一回。
次日天未明,萧铎依旧早早地起来去上早朝。
他下床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凤鸾安静地恬睡着,脸上的表情好似湖水一般静谧,完全没了昨夜痛哭的痕迹。好像哭过那一场,她就什么都想开了似的。可是她到底想开了什么呢?他不明白。但她没有再跟自己闹别扭赌气,这一点他倒是看得清楚。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吧。
萧铎心里忽地生出一阵柔软,像是被春风一呵,怜惜地替她掖了掖被子,心下摇头好笑,这么大人睡觉却不老实,胳膊都露在外面了。
凤鸾睁开迷蒙的眸子,“王爷起来了。”
“你睡,别说话。”萧铎在她耳畔低低声,“说多了就清醒睡不着了。”他顺带帮她掠了掠发丝,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方才出去。
凤鸾等他走了,也睡不着了。她起了床,喊了丫头进来收拾打扮,然后慢悠悠地吃了早饭,方才朝姜妈妈问道:“宝珠卖掉没有?”
姜妈妈没想到她突然问起这个,怔了怔,“还没有,昨儿太晚了,正说等下空了去叫人牙子来呢。”
“别卖了。”
“不卖?”姜妈妈以为她是舍不得宝珠,毕竟宝珠伶俐,又是从小丫头时就一起跟着凤鸾长大的,不由劝道:“侧妃这个时候可别念旧情,念不得。宝珠再好,也是一个背主有异心的丫头,留下来是个祸害。”
“放出去也是一个祸害啊。”凤鸾淡笑道。
姜妈妈虽然不是那种阴毒之人,她毕竟也在大户人家待了几十年,略想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侧妃是担心,宝珠出去以后会胡说八道?”
“你觉得呢?”凤鸾反问,轻笑道,“宝珠那种丫头嘴伶俐,又无忠心,我断了她的希望送走她,她能不恨我?况且她便是不说,别人也会非议,我为什么把陪嫁丫头送人了,里面到底有何缘故?现在外头乱乱的,要是宝珠被有心人买去,威逼利诱,妈妈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前世里三堂兄就是这样被宝珠害死的。
姜妈妈吃了一惊,“侧妃说得对,倒是我想得太浅了,只想着远远地打发了便是,没仔细琢磨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顿了顿,“那侧妃的意思是……”
话音未落,玳瑁从外面快步进来,低头回道:“宝珠在柴房里面大哭大闹,说一定要见侧妃一面,不然的话,她宁愿当场碰死在端王府里。”
“听听,听听。”凤鸾朝着姜妈妈笑道,“她都到这步田地了,还敢威胁我,以为让我背一个逼人至死的罪名,就吓着我了?”摇了摇头,“罢了,把她领过来吧。”
凤鸾叫了红缨,细细地吩咐了几句让她去办。
不一会儿,宝珠披头散发的被人押着进来。
“侧妃!”她扑通跪下,哭道,“求你看在我们主仆十年的情分上,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以后侧妃让我往东就往东,叫我往西就往西,决不敢有半个字违逆你了。”
“以后?”凤鸾嘲笑道,“谁跟你说有以后了?”
红缨从外面进来,手里端了一个托盘,里面分别放着匕首、毒药、白绫,默不吭声儿地放在宝珠面前,继而站到旁边。
凤鸾看着宝珠,轻蔑道:“你不是想寻死吗?选一样吧。”
宝珠何尝真的想去死啊?她看着面前东西,再看看凤鸾那冰凉的眼神,顿时感到一片无边的绝望,凤鸾是真的要自己去死!她心下慌了,连连磕头,“侧妃你饶了我,小姐,小姐你饶了我啊。”
凤鸾根本就不为所动。饶了她?让自己变得跟前世的三堂兄一样悲惨吗?自己又不是吃错药了。
宝珠泪流满面地哭道:“小姐,我服侍了你十年,陪了你十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就一点点都不念旧情了吗?”
姜妈妈听得心烦,皱眉道:“何必跟这种背主之人啰唆?侧妃,赶紧把她卖了!”
宝珠无法体会到凤鸾此刻的心情,她不想被随便卖掉。见凤鸾不开口,还以为是凤鸾心里念起旧情,因而仍旧拼命求情,换了称呼,“小姐,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凤鸾心头有一口恶气,冷笑道:“机会?再给你一次爬床的机会吗?”
宝珠不能辩解这一点,怕凤鸾恼怒,她有点慌,赶忙解释道:“我、我也是一心为了小姐着想啊。”见凤鸾盯着自己看,似在聆听,她赶紧在肚子里编词儿,“小姐你和王爷闹别扭生分了,所以……所以我想帮小姐你固宠。”
姜妈妈和红缨都是听得直皱眉。玳瑁低声嘀咕道:“黑的你也能说成白的。”宝珠心下恨恨,情知她这是落井下石,却顾不上和她分辩,仍旧朝着凤鸾哭道:“我真的都是为了小姐着想,真的……”
“唉。”凤鸾叹气,“你真是让我把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她转头看向红缨,挥了挥手,“就按我刚才吩咐的办吧。”然后叫了玳瑁,“走,我们到后面园子里逛逛,看有什么花可以折回来摆放。”
玳瑁应了一声,主仆二人在外面领着小丫头出去。宝珠死死地盯着红缨,不安道:“什、什么处置?”
红缨笑道:“你的话真多。”招手叫了两个粗壮的婆子上来,一个禁锢住她,一个捏鼻子捏脸,让她张开嘴,然后便将一碗坏嗓子的哑药灌了进去。
姜妈妈看着宝珠坏了嗓子,稍稍安心,但又追问道:“然后呢?”红缨回道:“侧妃说了,蒋侧妃那边缺个丫头使唤,正好宝珠又不愿意出去,让她们两人做个伴儿吧。”
中午萧铎回来,想起宝珠还没有处置,问了。凤鸾一面懒洋洋地翻着书,一面道:“宝珠不想走,我又觉得她嘴巴太大,让她闭了嘴,送到蒋侧妃身边服侍了。”
滴水不漏、干净利落,而且还丝毫不留刻薄恶毒的名声。萧铎忍不住笑着赞了一句,“才别半日,就当刮目相看啊。”
凤鸾朝着红缨挥了挥手,等人走了,然后问道:“上次萧宁捅那么大的一个娄子,害得贞娘小产事小,但说了那等狂妄之语事大,宫里没有什么动静吗?”
萧铎没有和女人讨论朝政大事的习惯,但凡事有个例外。只要她肯说话,什么都成啊。他坐下细细道:“皇上不能明着为萧宁的一句话发作的。不过,有些东西越酝酿反而越醇厚,就跟酒似的,你不用担心这个了。”
不仅仅是萧宁的那番忤逆之语,还有太子的一本烂账,皇上肯定会有动作的。至于是什么时候,自己暂时还不知道。
凤鸾瞅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想了想,笑道:“王爷去外面公干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收获?”若非他让某些人急得跳脚,自己又怎么会被人刺杀?想到此处,她不由将书扔在一旁,“说起来,王爷还得好好弥补我呢。”
萧铎见她主动提出要求,不由笑道:“你要如何弥补?”
“最近乱得很,出门都叫人心惊胆战的。”凤鸾云淡风轻地说了缘由,然后道:“我想专门养一些侍卫,银子我来出,然后全权归我来调配行事。”
“你要侍卫?”萧铎问道。
“嗯。”凤鸾淡淡解释,“王府里的侍卫都是效忠王爷,我要调用,一则他们未必全心全意听我的;二则他们认了王爷是主子,只怕看不上我这个侧妃,觉得低就了,心里便会有些想法。”她将手上的茶盏一合,“所以,我想自己从下面亲自挑,养一些不嫌弃我这个主子的。”
萧铎沉吟了一下,“你的话有道理。”他一心只想着要护着她的安全,并不觉得她冒犯,却没想过,要是换作别的女人说这话,只会得他一顿训斥,“妇人养侍卫,简直是异想天开不知所谓!”所以,这也只能是凤鸾有道理了。
萧铎不仅同意了凤鸾的想法,还琢磨了下,帮她出谋划策,“你若是随随便便从外头买来的人,功夫深浅不知,且不可靠。不如这样,对外就说我要增加王府侍卫,二十人以内,还是不会犯忌讳惹麻烦的。到时候,我先跟他们说清楚是护卫你的,愿意的来,不愿意的咱不勉强。”
他心有顾虑,怕她震慑不住外头的人,扯着自己端王殿下的大旗更稳妥一些。凤鸾听他为自己考虑细致,微笑道:“好呀。”
萧铎又道:“然后我把人大致选一下,具体的你来挑。到时候,王府给他们一份俸禄,你再给他们一份,得了这个肥差,他们自然就知道出力了。”
凤鸾心下轻笑,其实端王殿下对自己不算糟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他对自己的好自己记着,只是不必再像从前那样,为了情情爱爱纠结痛苦不休。往后自己要睁开眼睛,把每一个人都看清楚——郦邑长公主和大伯父利益优先、亲情靠后,往后自己一样可以。他们如何对待自己,自己就如何对待他们,而且还要比他们做得更好!
凤鸾收回心思,又道:“王爷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凤鸾心下明白,猜来猜去最是容易生出误会,反倒不如坦荡荡地摆出来说,端王殿下又不是没脑子不讲道理的人。她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这支侍卫队伍挑选好了以后,我打算交给王诩统管。毕竟我是妇道人家多有不便,更不可能每天去外面督促侍卫们训练,王诩的身份方便内院外院出入,且是御前内监,足够震慑那些新来的侍卫。”
萧铎皱眉,静静思量了一会儿。
“王爷。”凤鸾斩钉截铁道,“我需要一个忠心可靠的好奴才,一条好狗。”只有越贬低王诩,才会让他心里越发痛快,再把他捧着,“这一切,都需要王爷完全信任我、放手给我,才有可能办成。”
萧铎一阵思量,没错,的确没有比王诩更合适的人选了。王诩的御前身份可以震慑新侍卫们,他出入内外院不用避讳,且皇上已经把他赐给了阿鸾,他就必须得忠心阿鸾,没有任何退路。而且以王诩对待阿鸾的态度来看,虽然他不知何故但就是觉得王诩不会背叛凤鸾。
萧铎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凤鸾那双清澈似水的眸子,根本就没有任何叫作情愫的东西。不仅没有那种让自己猜疑和抓狂的男女之情,就连一点点软弱的柔情都没有,她的确只是想要一个忠心可靠的奴才,而不是在绕什么弯子。
好像今日之她已经不是昨日之她。那个娇滴滴的她似乎已经死去,她宛若新生,成了现在这个目光冷静的她。
萧铎心下有点感受复杂。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了伤害,所以她不得不自己成长起来,凡事都开始自己打算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愧疚,叹气道:“好,我答应你。”
凤鸾笑了,“那我做个荷包答谢王爷。”
萧铎望着她笑,“好啊。”那个娇软如花的她消失固然可惜,不过他更喜欢眼前这个光华璀璨、冷静镇定的凤鸾。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并肩前行的伴侣。萧铎轻轻牵起她的手,往后的风风雨雨要一起迎接,“阿鸾,我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清风徐徐,树上桂花飘香浓浓。
凤鸾在后院单独见了王诩,把准备筹划侍卫队伍的事和他说了,又道:“我已经跟王爷那边商量,让你来做统领。”讲清楚免得他觉得差事烫手,“不然总把你拘束在后院里,和一群丫头婆子打交道,实在是太埋没你了。”
王诩略带惊诧地看着她,这么快,她就把端王殿下的疑心给打消了。
凤鸾笑问:“可以吗?”
王诩看着她那干净清澈的笑容,感觉出她的信任,也笑了,“必不辱命。”
“有件事,我要先跟你道个歉。”
“嗯?”
凤鸾躺坐在碧色凉椅上,风吹过,树上的桂花宛若花雨一般纷纷落下。她伸手掸了掸裙子,掸落细碎的桂花,那一袭玉台金盏凌波水仙裙跟着盈动,层层荡漾,恍若一泓湖水泛着烁烁金光。
她垂下纤长的睫毛,静了静,然后才道:“我跟王爷说,我需要一个好奴才,一条好狗。”她嘴角微翘,静静地抬头看向他,“与其这话将来由别人传到你的耳朵里,不如现在我先说了。”
王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居然以羞辱自己的方式,放松了端王对自己的戒备心,呵呵,真是一个聪明的妙人儿。而她此刻坦诚道歉,是因为怕自己辗转听到流言会难受吧?他的整颗心像是被温暖的春风掠过,忽然柔软下来。
凤鸾又道:“上次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答谢。虽说大恩不言谢,但那也只是不要啰唆的意思,默默不吭声儿,就是纯属没有良心了。”她语气一顿,“我想了,把我名下的一处宅院和两个商铺拨给你,算作小小答谢。”
王诩皱眉拒绝,“不……”
“你听我说完。”凤鸾微笑道:“你不是带着小葫芦吗?你们师徒两个有时候办事太晚不便打扰王府的人,外头有个宅子,也是方便的。至于在外头办事,哪里不需要银子呢?难道次次都来找我要吗?多不方便。”
“可是……”王诩从来没有这么纠结过,他想拒绝,又有点不想拒绝。
凤鸾眉头一挑,看向他,“可是什么?我可是你的正经主子。”
王诩瞧着她眼里狡黠的笑意,再说不出拒绝的话。细想想,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自己的确有可能在外面办事,不想闹得王府知道,也有使银子的时候,次次索要的确麻烦——不知不觉,他便顺着她的思路想了。
他微微一笑,“是,奴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