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好多人心中的佛教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呢?它是另外的一种利益交换。比如,我给你供养点什么样的东西,或者烧高香、捐点香油钱、捐点建寺庙的钱等等,你就要保佑我发财、平安、长寿。这种所谓的信仰,相当于做生意时付出的某种本钱,或者仅仅是一种心理安慰。当然,对于承受着各种生活压力、连解决生存问题都很困难的一些老百姓来说,寻找一种心外的依靠也无可厚非,但问题在于,心外的依靠并不真的可靠——佛教认为,世上一切都是因缘和合之物,它们都逃不了成、住、坏、空的命运,不能永恒的东西是靠不住的。想要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得到一种不会消失的快乐,只能依靠真理的力量,依靠智慧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于心内,它是不随因缘生灭的,因此不会改变,更不会消失。
假如你不求智慧,反而将命运交由一种看不见的神明来掌控的话,就会像一匹被牢牢拴住的野马一样,失去自由与自主。你会变成真正的佛教所反对的神奴。因为,只要是奴,就有奴性,就不是真正的人。真正的人,应该具有一种主体性,主体性就是人可以随顺世界,可以尊重他人,但不可做奴。何况,命运中虽然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但影响一个人命运的,更多的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你心灵的状态决定了你的选择,你的选择决定了你的行为,你的行为便构成了你的命运。所以,控制命运的,并非神,能改变你命运的,也并非神,而是你的心灵。那么,真正应该被顶礼膜拜的“神”是什么呢?是一种利众的精神,是清凉的智慧和觉悟,而真正的修炼,就是在真心观照下的那种利众行为。有拜佛的形式,却无利众的行为,甚至没有利众的追求,这就不是真正的佛教信仰,而仅仅是一种迷信。迷信是佛教自己也反对的东西。
为文与做人一样,都要有主体性,要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做什么来的,自己这辈子要写一些什么样的东西,为什么要写作,要做出智慧的抉择。要有所坚守,不能轻易地被世界上纷繁冗杂的观点和现象所干扰和改变,不能盲目地迎合社会上的好多观点,用那些观点来束缚自己心灵的自由。你应该明白,世界上的好多观点,实际上是一种人为的游戏规则,当你想要从外部世界获得一些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就会不由自主地参与某种游戏,不得不按照那种游戏规则来规划你的人生。因此,你就变成一具被某种游戏规则所操控的木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能为自己做主的人,你的心灵也不可能得到完全的自由。
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一个人认为有楼房有小车才算成功的话,楼房和小车就控制了他。这种标准是他天生就有的吗?不是的,是社会共识加诸他的,但这种社会共识之所以能对他产生作用,能左右他的情绪与各种选择,是因为他愿意进入这个游戏。只有当你进入一种游戏的时候,它的规则才会对你发生作用;假如你根本不认可这种规则,对这个游戏也不感兴趣,它对于你来说,就起不了作用。比如说,一些作家很在乎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诺贝尔文学奖就能左右他,但他可能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获得金马奖,因为他不是演员,他不在娱乐圈的那个游戏规则当中。同样的道理,演员也不会在乎自己能不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或者能不能入围茅盾文学奖,那么诺贝尔文学奖和茅盾文学奖的规则就不能控制他。
当你看透了一种游戏,从中脱离出来,不再参与它的时候,就叫“离戏”。一旦你有了离戏智慧,就不会被世界上的好多规则所束缚,就会感受到一种巨大的自由。比如说,如果你单恋一个女孩,想得到她的爱,那么她对你冷漠你就会感到痛苦,她对你热情你就会感到快乐,你的情绪总是随着她的态度不断变化,你无法掌握自己的心。你这一分钟还在天堂,下一分钟也许就会堕入地狱,随着她态度的变化,你不断经历着情绪的六道轮回,这时的你仅仅是个爱情的奴隶。只有从这个爱情游戏中超脱出来,你才能找回心灵的自主权,变成自己的主人。自然流露的写作也是这样。当你的心中没有文学,没有理论,没有技巧,甚至没有写作的时候,你才是自由的。自由的你,笔下才会流淌出各种景象,有大海的宽广,有小溪的宁静,有山峦的雄壮,有怒涛的奔涌,有爱的甜蜜,有恨的痛苦,有神圣,有卑琐……你的笔下能流淌出整个世界。
真正的文学,不应该被当成牟利的工具,也不应该被当成展示自己的手段,它应该承载更多的东西——它应该承载真正的“神”。就是说,真正的文学,应该承载一种利众精神,承载一种智慧的清凉与觉悟,应该为这个世界贡献一种非常美的东西。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才称得上是大作家。托尔斯泰是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大作家,因为他们的作品承载了一种非常博大的胸怀与精神,承载了整个时代的思考,这种胸怀、精神与思考,随着他们的作品一同流传下去,就能影响一代又一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