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被拥为天子
“原文”
时方望弟阳怨更始杀其兄,乃逆说崇等曰:“更始荒乱,政令不行,故使将军得至于此。今将军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而无称号,名为群贼,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挟义诛伐。以此号令,谁敢不服?”崇等以为然,而巫言益盛,前及郑,乃相与议曰:“今迫近长安,而鬼神如此,当求刘氏共尊立之。”六月,遂立盆子为帝,自号建世元年。
初,赤眉过式,掠盆子及二兄恭、茂,皆在军中。恭少习《尚书》,略通大义。及随崇等降更始,即封为式侯。以明经数言事,拜侍中,从更始在长安。盆子与茂留军中,属右校卒史刘侠卿,主刍牧牛,号曰牛吏。及崇等欲立帝,求军中景王后者,得七十馀人,唯盆子与茂及前西安侯刘孝最为近属。崇等议曰:“闻古天子将兵称上将军。”乃书札为符曰“上将军”,又以两空札置笥中,遂于郑北设坛场,祠城阳景王。诸三老、从事皆大会陛下,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札。盆子最幼,后探得符,诸将乃皆称臣拜。盆子时年十五,被发徒跣,敝衣赭汗,见众拜,恐畏欲啼。茂谓曰:“善藏符。”盆子即啮折弃之,复还依侠卿。侠卿为制绛单衣、半头赤帻、直綦履,乘轩车大马,赤屏泥,绛襜络,而犹从牧儿遨。
“译文”
这时方望的弟弟方阳怨恨更始杀了他哥哥,就上书劝樊崇等说:“更始荒乱,政令不行,故使将军到达这种地步。现在将军拥有百万之众,西向帝京长安,而无称号,叫作群贼,这是不能持久的。不如立刘氏宗室,打着正义的旗号以进行诛杀讨伐。以此号令,谁敢不服?”樊崇等以为这样很好。
樊崇向前挺进到郑县,与诸将共议说:“现在我军迫近长安,而鬼神这样显灵,应当求刘氏宗室共立为帝。”六月,就立刘盆子为帝,自号建世元年。
当初,赤眉经过式县,掳掠了刘盆子及他的两个哥哥刘恭、刘茂,都留在军中。刘恭从小学习《尚书》,懂得书中的一些大义。后来随樊崇等投降了更始,即被封为式侯。因通晓经术多次上书议事,拜为侍中,从更始在长安。
刘盆子与刘茂留在赤眉军中,归属于右校卒吏刘侠卿,负责割草喂牛的工作,号称牛吏。后来樊崇等想立皇帝,查找在军中的城阳景王后裔,共得七十多人,只有刘盆子与刘茂及前西安侯刘孝最为近属。樊崇等商议说:“听说古代天子带兵称上将军。”于是就用木片写了一个“上将军”的标记,另外又把两个一样大小的空白木片放在箧中,在郑北设了一个坛场,祭祀城阳景王。
三老、从事都大会于台阶之下,刘盆子、刘茂、刘孝三人站于正中,按年龄大小依次去摸取木片。刘盆子最幼,最后一个去摸,刚好摸中“上将军”木片,坛下诸将于是都向刘盆子称臣拜贺。刘盆子这时年仅十五岁,披着头发光着脚,穿着破衣,脸红流汗,看到大家向他跪拜,吓得要哭。
刘茂对他说:“把木片藏好。”刘盆子却立即把木片咬断丢掉,复回到刘侠卿身边。刘侠卿就替刘盆子制了大红色的单衣、空顶的红帽帻、直线花纹的鞋子,让他乘坐高车大马,车轼前边是赤色的屏泥,车身围着红色帷屏,但刘盆子还是和牧牛伢儿在一起玩。
“点评”
刘盆子是太山郡式县人,城阳景王刘章的后代。他的祖父叫刘宪,在汉元帝的时候被封为式侯,后来他的父亲刘萌嗣位。刘盆子算是刘家汉室血脉,按理说也应该吃着皇粮过着优裕的生活,可是,随着王莽篡权,汉室的人纷纷败落。王莽篡位后,就把封国给废除了,铁饭碗给砸了,刘家人就成了式县普通百姓。
王莽统治下,各地怨声载道,纷纷揭竿而起,造反的很多。
先是有一个叫吕母的,她的儿子犯了一点小事,结果被县宰给枉杀了。吕母气不过,一心想给儿子讨个说法,为儿子报仇。她乐善好施,广结宾客,组建了不小的队伍,结果将那县宰捉了,砍下头来拿到儿子的坟上祭奠。
之后,又有一个叫樊崇的人招揽人马,势力越来越大,很是威猛,大小强盗纷纷投奔他去。队伍越来越大,为了区分哪些是自己的队伍哪些是官兵,这支队伍纷纷将自己的眉毛涂成赤色,于是,就称其为赤眉军。
赤眉军烧杀抢掠,所到之处是所向披靡。后来,前面提到的那个吕母病死,她的部下也分别加入到赤眉、青犊、铜马各部中。
赤眉军一路烧杀抢掠,途经式县的时候,就把刘盆子给抓到队伍里来了,一起抓进来的还有刘盆子的哥哥刘恭和刘茂。抓进来干吗呢?让刘盆子喂牛。才十几岁嘛,别的干不了,就割草喂牛吧,叫作牛吏。
后来,赤眉军越来越强大,逐渐意识到这样不是个办法啊,名不正言不顺的,深究起来看,毕竟是一伙子贼而已。怎么办呢?有人就提出来了:“更始皇帝是个昏庸无道之徒,群众的意见很大,他已经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咱们不如借这个机会立汉氏宗室,也拥立个天子,以正义的旗号去讨伐那昏庸的更始,有这样的号令,谁敢不服啊?”
樊崇一听,觉得有理,立天子,那就立吧。于是,就寻找刘家的人。结果,找来找去,物色来了三个人,其中就有刘盆子。到底立谁呢?抓阄吧。他们制作了三个木牌,两个是空白的,只有一个上刻有“上将军”字样。为什么不刻个“天子”而刻“上将军”呢?那时候,天子出征领兵打仗,就叫“上将军”的。
于是就抓阄,结果,“上将军”的牌子就让牛吏刘盆子给抓着了。
刘盆子抓到那个牌子之后,可了不得了,坛下所有的人都呼啦跪倒,向他称臣拜贺。这时候的刘盆子,才刚刚十五岁,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丫子,衣裳也破烂不堪,看到这个情形,早已经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吓得险些哭了出来。
这状貌,比前面那刘玄被拥为天子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就这样,刘盆子被立为帝,自号建世元年。
可是,皇帝是随便哪个什么人都能做得的吗?之前刘玄做过,结果是栽了。刘盆子如今又做了,但是这个皇帝能做到什么程度呢?想到这个问题,我们不禁为他担心起来。你看那刘盆子,都当了皇帝了,也有人给做了皇帝的行头了,可是,他还是喜欢和那些放牛娃一起玩儿。这样的主儿,能成什么大事呢?
二、人贵有自知之明
“原文”
征西大将军冯异破之于崤底。帝闻,乃自将幸宜阳,盛兵以邀其走路。
赤眉忽遇大军,惊震不知所为,乃遣刘恭乞降,曰:“盆子将百万众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樊崇乃将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馀人肉袒降。上所得传国玺绶,更始七尺宝剑及玉璧各一。积兵甲宜阳城西,与熊耳山齐。帝令县厨赐食,众积困喂,十馀万人皆得饱饫。明旦,大陈兵马临洛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观之。谓盆子曰:“自知当死不?”对曰:“罪当应死,犹幸上怜赦之耳。”帝笑曰:“兒大黠,宗室无蚩者。”又谓崇等曰;“得无悔降乎?朕今遣卿归营勒兵,鸣鼓相攻,决其胜负,不欲强相服也。”徐宣等叩头曰:“臣等出长安东都门,君臣计议,归命圣德。百姓可与乐成,难与图始,故不告众耳。今日得降,犹去虎口归慈母,诚欢诚喜,无所恨也。”帝曰:“卿所谓铁中铮铮,佣中佼佼者也。”又曰:“诸卿大为无道,所过皆夷灭老弱,溺社稷,污井灶。然犹有三善:攻破城邑,周遍天下,本故妻妇无所改易,是一善也;立君能用宗室,是二善也;馀贼立君,迫急皆持其首降,自以为功,诸卿独完全以付朕,是三善也。”乃令各与妻子居洛阳,赐宅人一区,田二顷。
“译文”
征西大将军冯异在崤底打败赤眉军。
光武闻讯,就亲自率军到宜阳,以强大军队拦阻他们的逃路。
赤眉忽遇大军,惊震得不知如何是好,于是遣刘恭向光武乞降,说:“盆子将百万之众归降于陛下,陛下将怎样对待他们呢?”帝说:“不杀你们就是了。”樊崇就将刘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多人去衣露体向光武请降。
光武得到了传国玺绶、更始的七尺宝剑及玉璧各一件。
缴获的兵器堆积在宜阳城西,与熊耳山一般高。
帝令县厨赐给赤眉军食物,众军士长时间又饿又困,十多万人得以饱餐一顿。
次日一早,帝陈列兵马于洛水之旁,令刘盆子君臣列队观看。
帝对盆子说:“你自知当死不?”盆子回答说:“罪应当死,还侥幸陛下见怜赦免了啊。”帝笑说:“你真是聪明,我们刘氏宗室没有痴呆儿。”又问樊崇等说:“是不是后悔了呢?我现在放你们回营去,你们可以再率领军队鸣鼓相攻,一决胜负,我并不想你们来勉强服从我哩。”徐宣等叩头说:“我们出长安东都门时,君臣商议,向圣上归降。百姓可以在事成之后与他们一同欢乐,但在开始时是很难同他们图谋的,所以我们事先没有告诉群众。今日归降,好比是从虎口中逃出而归慈母,真是欢喜之至,没有什么悔恨的。”帝说:“你真不愧是那种铮铮的硬汉子,庸人中的优秀人才啊。”又说:“各位大为无道,所过之处,诛死老弱,对社稷撒尿,把井水锅灶都污秽了。但还有三个好处:攻破城邑遍于天下,没有抛弃原来的妻妾,这是一个好处;立君主能用刘氏宗室,这是第二个好处;别的盗贼立了君,走投无路时往往拿着他的首级投降,还以为自己立了功,你们却让盆子活着来降我,这是第三个好处。”于是令他们各与妻子住到洛阳,每人赐住宅一区,赐田二顷。
“点评”
被拥为帝之后,刘盆子的部队赤眉军就名正言顺地开始讨伐更始。结果,他们与更始的叛将联合,攻进长安城。更始无奈,出来投降了。
于是,刘盆子就入住长乐宫。
每天早朝的时候,那些手下的人就讨论谁的功劳大,谁应该加官封爵,争着争着就大打出手,弄得乌烟瘴气。各地使者送来了贡品,那些士兵们动不动就哄抢而空。不但如此,他们还动不动就出去掠夺百姓,老百姓一个个吓得不敢出门。
刘盆子的哥哥刘恭见赤眉部队乱得不成样子,知道他们必败无疑,很是担心自己的弟弟刘盆子的安危,就好心告诫他,说这个皇帝啊,咱不能做了,想办法把皇帝的玺绶交出去吧,不然,命不保啊。
刘盆子于是解下玺绶,叩头说:“现在设置了天子而仍像过去一样做贼。吏民贡献物品,经常遭到抢劫,这种丑闻流传四方,莫不怨恨,因而不再信任和向往我们。这都是立得不得其人造成的后果,我乞求保全我这条性命,让位给贤圣的人。如果一定要杀我以塞责,我无法逃避。诚心希望诸君能同情我可怜我。”说完,就泪流满面,哀叹不止。
樊崇等和与会者数百人,莫不为之哀怜,于是都离座叩头说:“臣等不成样,辜负了陛下,自今以后,不敢再放纵了。”因此一起把盆子扶抱起来,又为他系上印绶带。刘盆子呼叫不得已,情不得已啊。这个皇帝没有辞下来。
之后一段时间,景象有所改观。可是,俗话说狗喜欢吃的东西,总是改不了还吃。没过多久,赤眉军的旧病又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样的部队,注定迟早要遭到惨败。果不其然,光武帝刘秀派出的征西大将军冯异在崤底打败赤眉军。刘盆子一干人统统投降了。
光武帝问刘盆子,你说说你该不该死啊?刘盆子也算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回答说:“罪应当死,还侥幸陛下见怜赦免了啊。”为什么说他有自知之明呢?前面他知道自己做不了这个皇帝,坚持交出帝位,就是一个明证。
光武帝听了之后,笑着说:“你真是聪明,我们刘氏宗室没有痴呆儿。”
光武帝又说,你们这帮子人,罪孽深重,大逆不道,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杀死老人和孩子,还对坟墓里的故人撒尿亵渎,又把百姓吃水的井也给玷污了,真是太过分了。不过,还是存在三个好处的,哪三个好处啊?第一,你们到处乱打乱攻,但是并没有抛弃原来的妻妾。第二,你们立君王还知道用刘氏宗室,用刘盆子,算是好的。别的盗贼立了君王,看到走投无路了就会提着君王的头去投降,你们没用,还让刘盆子活着,算是第三个好处。于是,都不杀,而是令他们各与妻子住到洛阳,每人赐住宅一处,也分些农田,过小日子去吧。
至于那刘盆子,光武帝很是怜爱,就赏赐给他很多东西,让他做了赵王的郎中。
后来,刘盆子眼睛有疾,最后瞎了,看不见东西了,光武帝就赐他荥阳一带的均输官地,开设铺店,让他终身享用这里的税收,衣食无忧,直到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