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是时谷贵,县官经用不足,朝廷忧之。尚书张林上言:“谷所以贵,由钱贱故也。可尽封钱,一取布帛为租,以通天下之用。又盐,食之急者,虽贵,人不得不须,官可自鬻。又宜因交阯、益州上计吏往来,市珍宝,收采其利,武帝时所谓均输者也。”于是诏诸尚书通议。晖奏据林言不可施行,事遂寝。后陈事者复重述林前议,以为于国诚便,帝然之,有诏施行。晖复独奏曰:“王制,天子不言有无,诸侯不言多少,禄食之家不与百姓争利。今均输之法与贾贩无异,盐利归官,则下人穷怨,布帛为租,则吏多奸盗,诚非明主所当宜行。”帝卒以林等言为然,得晖重议,因发怒,切责诸尚书。晖等皆自系狱。三日,诏敕出之。曰:“国家乐闻驳议,黄发无愆,诏书过耳,何故自系?”晖因称病笃,不肯复署议。尚书令以下惶怖,谓晖曰:“今临得谴让,奈何称病,其祸不细!”晖曰:“行年八十,蒙恩得在机密,当以死报。若心知不可而顺旨雷同,负臣子之义。今耳目无所闻见,伏待死命。”遂闭口不复言。诸尚书不知所为,乃共劾奏晖。帝意解,寝其事。后数日,诏使直事郎问晖起居,太医视疾,太官赐食。晖乃起谢,复赐钱十万,布百匹,衣十领。
“译文”
这时谷价昂贵,县官经费不足,朝廷十分着急。
尚书张林上书道:“谷贵的原因,由于钱贱的缘故。可尽量封钱,一律取布帛做租,让天下通用。又盐,食物中急需之物,虽贵,人不能不要,可由官出卖。又应通过交阯、益州上计吏往来之便,买珍宝,收采其利,武帝时所谓均输的办法。”
于是下诏给尚书们通议。朱晖上奏认为张林之计不可行,事情就罢了。后来陈事者又有重复张林之议的,认为对国有利,帝同意了,有诏施行。
朱晖又独奏道:“王制,天子不讲有无,诸侯不讲多少,做官的人不与百姓争利。今均输之法与贾贩没有区别,盐利归官,则下民穷急,布帛为租,则吏多从中捣鬼,的确不是明主所应当实行的办法。”
皇帝最后认为张林等的话是对的,得到朱晖重议,便发怒,责备诸尚书。
朱晖等都自请坐牢。
三天后,诏赦免了他们。
诏说:“国家愿意听取不同意见,老臣们没有过失,诏书错了,为什么自请坐牢?”朱晖于是称病太重,不肯再参加议政了。
尚书令以下都很恐惧,对朱晖说:“现在面临责备,为什么称病不出,其祸不小!”
朱晖说:“年纪已八十了,蒙皇恩能在机密,应当以死相报。如果心知不可而顺着旨意附和,有负臣子之义。今耳目无所闻见,等待死命好了。”于是闭口不再说话。
诸尚书不知所为,便一起弹劾朱晖。
皇帝明白了大家的意思,也就不予追究。
过后几日,诏使直事郎问候朱晖的起居,派太医看病,太官赐食。
朱晖于是起身谢恩,又赐钱十万,布百匹,衣十套。
“点评”
朱晖字文季,是南阳宛人。家中世代衣冠。在他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死去了。朱晖很有志气。他十三岁的那一年,刚好是王莽失败,天下大乱的时候。朱晖与他外婆家的人从田间一路逃亡直奔宛城而去。
路上,忽然就遇一群贼人,七长八短那么一棒子匪徒,他们都拿着大刀匕首,既劫持妇女,也掠夺衣服和财物,反正是见什么抢什么。这就是那个动荡的岁月里时有发生的事情。
当时那一帮子人呼啦朝上一围,阵势也是相当吓人啊。果然,和朱晖一起逃奔的那些人,一个个吓得趴到地上,连动也不敢动了。
就在这危急时刻,我们的小朱晖居然猛然拔出剑来,逼上几步大声说道:“财物都可拿走,诸母衣不许动。今日是我朱晖死的日子了!”嗬!十三岁的一个小毛孩子啊,搁在现在,也就才上六年级的小学生,那可真叫一个酷啊!
那帮子贼人看他年纪这么小,也就有那么一把剑的高度,可志气不小,勇气不小,气场不小啊。于是,他们都笑了。他们笑着说道:“小屁孩儿,快把刀收起来吧!”说完,他们就舍弃朱晖他们一大家子人,去抢劫别人去了。
当年,光武帝刘秀与朱晖的老爸朱岑都在长安学习,是大学同学,之间有旧交。等到刘秀即位后,就去找朱岑,这时朱岑已死,于是召朱晖做郎。
朱晖不久因病离职,卒业于太学。朱晖这个人啊,其性情矜持严厉,进止必守礼节,诸儒生称赞他品德很高。
永平初年,显宗的舅父新阳侯阴就仰慕朱晖的贤能,亲自去问候,朱晖避而不见。阴就又派家丞送礼,朱晖闭门不受。那家丞回来说:那姓朱的太不识抬举了!阴就却不这么认为,他听了之后叹息道:“真是有志之士呀,不要夺其气节。”
后来朱晖做了郡吏,太守阮况曾经想买朱晖家的婢女,朱晖不答应。
等到阮况死了,朱晖便送厚礼至其家。这可真是让人不理解的举动啊。果然就有人讥讽他,说:朱晖啊,你这是干的什么事啊?当初的事你不答应,现在人家死了,你却又送厚礼给他,你玩的哪一出嘛!朱晖说:“从前阮府君有求于我,我不敢闻命,的确是怕以财货污辱了他。现在相送,表明我不是有爱惜之意。”朱晖的意思是我是为他好啊!
骠骑将军东平王刘苍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觉得朱晖这个人真不错啊,于是,在后来就提拔他,并且很有礼貌地待他。正月初一天明,刘苍应当入贺。按照旧例,少府给玉石。这时阴就为府卿,贵而骄,官吏傲而不守法。
刘苍坐朝堂之上,更漏将尽。更漏是什么啊?就是用来算时间的器具。那时候没有表啊,也就是说天已经亮了,时候不早了,即将上朝了。而刘苍要玉石却找不到,很着急,他就回头对掾属说:“怎么回事?”朱晖望见少府主簿手中拿着一块玉石,他灵机一动,就走过去,欺骗他道:“我多次听说有璧玉而不曾见过,请给我看看。”主簿把璧给朱晖,那神情很是自得:傻了眼了吧?一看就是一个土老帽,没有见过世面。今天就叫你开开眼!可是,他正在那里扬扬自得呢,人家朱晖一回头,召令史奉之于刘苍。呵呵,他给骗来送给刘苍了,用以解燃眉之急。
主簿一看,大吃一惊,心说干吗呢?给了你们,我们这边怎么办?于是他就气咻咻急吼吼地去报告给阴就。阴就也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个显宗的舅父,新阳侯。
新阳侯阴就知道朱晖的为人,就说:“朱掾是义士,不要再求他了。”更以另一玉石朝见。那块玉石就送他吧,咱还有得是,重新拿一块来就是了。
刘苍行礼已毕,对朱晖说:“属者掾自认为与蔺相如哪个强些?”那意思是对朱晖的随机应变和忠心耿耿报以极大的欣喜和赞许。后来皇上听说了这件事情,也夸赞朱晖真勇敢。难道不勇敢吗?他竟然连皇帝的大舅都不理睬,你不理睬就不理睬吧,竟然还敢抢人家的玉石!强啊!
后来皇上打算严格调整长安的宿卫,想了想,觉得谁合适呢?嗯,有数了。谁?朱晖啊!于是,皇帝就让朱晖做了卫士令。朱晖上岗之后,大刀阔斧地干了一通,干得很不错,于是,就再升为临淮太守。
朱晖好讲节操,有所拔用,都严厉执行。一些报怨之人,以义犯事,朱晖都替他们求其理,多得到生济。那些不义之囚,立即倒下。吏人对朱晖也十分畏爱,作歌道:“强直自遂,南阳朱季。吏畏其威,人怀其惠。”
可是,几年后,朱晖因违法被免去官职。咦?违了什么法啊?其实啊,因为朱晖做官很刚直,所以呢,就被上司所忌,多次被弹劾。人们常说功高盖主,也不是一件好事。他的顶头上司还要笼罩在朱晖的光环之下,那可了不得啊。人就这样,领导比自己强,那行,可是要是自己的手下甚至和自己平级的人超过了自己,让自己成了陪衬,那怎么行?于是,在这样的心理促使下,就会想办法打压你,诽谤你,让你好看!朱晖大概就是吃了这样的亏,最后把官给做丢了。
官没有了,他就去了临淮。去之后,他屏居野泽,布衣蔬食,不与邑里交往,那些趋炎附势的势利眼乡党们,一个个指手画脚地讥讽他另类。朱晖全然不理会。说你们的吧,爱说什么说什么,洒家懒得理你!
建初年间,通货膨胀了!南阳大饥荒,米每石值钱千余。朱晖将全部家资分给宗里故旧中的贫弱之人,于是,乡族都归附他。
起初,朱晖同县人张堪素有名望,曾经在太学里看见朱晖,很器重他,与他交朋友,并握着他手臂说:“想把妻子托付给朱晖。”朱晖认为张堪是先辈,举手不敢答话,从此以后再没有见面。张堪死后,朱晖听说其妻子贫困,于是亲自去看视,并热情大方地接济和照顾他们。
朱晖的少子朱颉觉得奇怪而问道:“大人不与张堪交朋友,平生未曾听说过,子孙感到奇怪。”朱晖说:“张堪曾经有知己之言,我早记在心上了。”朱晖又与同郡陈揖交情很好,陈揖死得较早,有遗腹子陈友,朱晖很同情他。等到司徒桓虞做了南阳太守,召朱晖之子朱骈为吏,朱晖辞掉朱骈而推荐陈友。你看看,有机会,他首先想到的是朋友,是别人。桓虞十分叹息,好人啊!于是,就真的召了陈友去。朱晖之义烈就是这样。
元和年间,肃宗出外巡狩,告诉南阳太守问候朱晖的起居情况,召拜朱晖为尚书仆射。岁中迁为太山太守。朱晖上疏请求留中,诏书同意了。随后上书谈政治,陈密事,深深受到嘉奖和采纳。诏报上说:“弥补公家的缺漏,不累清白之素质,这是美善之士。俗吏苟且投合,曲意面从,进无蹇难之志,却无退思之念,担心很久。只有今所言,适合朕的心愿。先生勉励吧!”
这时谷价昂贵,县官经费不足,朝廷十分着急。
尚书张林上书建议用武帝时所谓均输的办法,实际上就是采用官方垄断经营的方法,给国家谋利。朱晖上奏认为张林之计不可行,事情就罢了。可是后来那帮子人又有重复张林之议的,认为对国有利,帝同意了,有诏施行。相当于垄断嘛,国家当然有利可图。可是,朱晖又赶紧上奏反对。可是,皇帝已发诏书,得到朱晖重议,便发怒,责备诸尚书。
朱晖等都自请坐牢。三天后,皇上下诏书赦免了他们。
诏书上说:“国家愿意听取不同意见,老臣们没有过失,诏书错了,为什么自请坐牢?”朱晖于是称病太重,不肯再参加议政了。伤自尊了!伤感情了!
尚书令以下都很恐惧,一个个吓得不得了啊,于是就对朱晖说:“现在面临责备,为什么称病不出,其祸不小!”朱晖说:“年纪已八十了,蒙皇恩能在机密,应当以死相报。如果心知不可而顺着旨意附和,有负臣子之义。今耳目无所闻见,等待死命好了。”于是闭口不再说话。反正老夫说了你不听,还要惹火烧身,何苦呢?朱晖三缄其口,闭口不言。
诸尚书不知所为,便一起弹劾朱晖。皇帝明白了大家的意思,想了想,最后也就不予追究。过后几日,皇上又诏使直事郎问候朱晖的起居,派太医看病,太官赐食。朱晖于是起身谢恩,又赐钱十万,布百匹,衣十套。
后来朱晖升为尚书令,以老病请求退休,拜为骑都尉,赐钱二十万。
和帝即位,窦宪北征匈奴,朱晖又上疏进谏。可是,不久之后,他就病死了。
朱晖的一生,充满了传奇,从十三岁时就敢抽刀冷对众贼寇开始,到后来敢于得罪显宗的舅父——新阳侯,再到后来直言反对国家垄断经营,等等,无不可以用“义烈”二字来形容。他的一生,不卑不亢,个性鲜明,是条真正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