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刚从公司走出,准备往机场赶,就听到砰的一声从远处隆隆地传来,陈晓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抬眼就看见唰唰唰的雨从高处砸下来。这雨就像饿坏了的狼看见猎物似的汹涌地扑向没有任何保护伞的路人,路人也逃命似的或躲或逃,想要跑出这群狼的包围,但总是来不及,总得被撕扯几下才能挣脱逃命。陈晓看着对面一位母亲护着女儿躲进路边的咖啡店,眼睛忽然就酸了起来。身后的小刘哗地一声打开大伞,将陈晓护得严严实实地送到车上。
雨砸在车上响响的,就像一个急躁了的马路司机对慢吞吞的车在大喊大叫,但车依然我行我素,不管不顾,从众而认命般地一步一步往前走。雨的催促没有急坏车倒是像烦坏了小刘,看着前面堵了的一条长龙,他时不时嘟囔几句,还躁烦地按了好几下喇叭。而陈晓望着窗外啪嗒啪嗒的大雨昏昏沉沉地就这么到了过去。
据说三中是雷区,所以到了下雨打雷时学生们都很害怕。幸运的学生今晚没来上晚自习,逃过了雷雨的轰鸣,聪明的学生早早地下了晚自习,避过了死神的镰刀。只剩下笨笨的学生打着伞踩着水颤抖地一步一步像被鬼追似的跑回寝室。可陈晓什么也没有做,她不属于任何一类学生。她就静静地看着书,可书没动,她也没动,就像雕塑,一座爱学习的好学生榜样雕塑,班里的人也已经习惯了这座雕塑,所以她已经不能吸引他们的兴趣了,她也就被落在了这个雷雨轰鸣的夜晚的一角。陈晓在干什么呢?她正在和这些字说话呢,她看见这些字人跳来跳去问她这啊那啊的,她很烦恼,因为她都答不上来,她很害怕它们生气,因为她的愚蠢,所以她鼓足了劲想破了脑袋也要给它们一个满意的答案。不过慢慢地,她发现,还好,这些小小的人并不介意她说错了话,无论她怎么样,它们仍然愿意陪她吹东聊西。渐渐地,她就着迷了,迷上了这种美妙的感觉。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不能长长久久地保持的,黑暗会如期而至的。没有任何预兆的,教室一下陷入了黑暗,当黑暗拍陈晓的那一刹那,她就惊恐地大叫着想跑出教室。可是她忘记了前面有桌有椅有板凳,她摔倒了,磕破了头,擦伤了手,又爬起来,再跑,又摔倒了,撞到了肚子,碰青了腿,可是她顾不得这些了,她能感觉到就像那个黑黑的夜一样那只手又向她抓来了,她带着哭腔大叫了几声,又跌跌撞撞地向外跑。感觉过了一百节讨厌的课那么长,陈晓终于跑了出来。但是她还没有呼吸过来,就带着整个身体扑向了像游泳池的操场。
吴依打伞回来准备趁着雷雨天大干一番时,看到的就是陈晓这个滑稽而可怜的衰样。吴依没有立即过去扶她起来,而是站在离她一米远的正前方,借着幽幽的小电筒光静静地欣赏着这幕悲惨的喜剧并琢磨着怎样让它变得更完美。但当一阵闪电光让吴依清楚地看到陈晓抬起来的忐忑得快涣散了的眼神时,吴依的灵魂激动得从深处跳了出来,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扶起陈晓,靠近她,拥抱她,紧紧不想放开。
这一夜,吴依为陈晓擦药包扎,看她入睡。这个大雨夜,冲走了三中所有含苞待放的花蕾,带来了吴依陈晓彼此生命的交结点。
很多年后,在大雨的烦闷人群中,总有一个人看着大雨傻笑。而原因不过是一个雨夜,偶然看到了一个精灵跳进了她生命的舞池,跳啊跳啊不停歇。
车还在挣扎前进,小刘还在窃窃嘟囔,陈晓的眉头对着窗外雨景舒缓地伸了伸,口里愉悦地哼唧一声,又沉沉地睡到了那件白衬衣前。
她看到一场大雨正在天边酝酿,于是她逆着风带着造型夸张的头发拼着死了脚上成千上万个细胞的代价跑向兼职老板约她的地方。但是那不计数死去的生命并没有拖延大雨的一刻步伐,它还是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陈晓看了看前方弯弯曲曲的路,不得不在雨中一头撞进了一个开门的小店。后来,回忆起这次的雨中冲撞,陈晓想多少偶然成就了必然,多少必然又必定需要偶然啊,如果不是那次偶然,她不会明白生命有精彩,也不会懂得生命还有更悲惨。
她撞进了门,门内洒来了一阵光,她也不知道光在雨天是哪里来的,但是她明明确确地感受到了那是一种午后三四点暖人暖人的阳光。而她就这么打开了眼,看见了他。
看着阳光流过他的侧脸,陈晓刹那就迷失了双眼。他穿着白色的衬衣,休闲而又优雅,他绝不是俊美无双的,但是她就觉得他就是他,无论怎样都好,怎么样她都喜欢。
一个急刹,陈晓往前栽了去,她极不舒服地用手揉揉眉头,不满地看了小刘一眼。小刘带着惊慌的神情不停地道歉,然后冒着接替大雨登场的小雨匆忙地跑进了追尾现场。陈晓看看时间,还好,不急,应该可以赶上飞机。她看了看自己被围得前后不通的豪车,心想,社会天天说不公平,可这堵车不就挺公平的吗?管你有钱没钱,该堵还是堵。看来有钱还不够啊,有些东西还真不是钱能办到的,比如堵车这件事,那么自己是不是应该往那方面努力一下呢?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算了,她想,自己不是玩弄政治和权术的料。不过如果这么说来,陈晓到同情起了那些整天勤勤恳恳往上爬的人,或许大多数只是想单纯地不被堵车而已,却不得不使尽浑身解数争权夺力。真是可怜又可爱的一帮人啊。
小刘还在和追尾的司机协商,看来不怎么顺利。陈晓看着窗外阴沉的天,阴沉的行人,弄不明白到底是天阴沉了行人还是行人阴沉了天?
车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忍气吞声之后终于扬眉吐气了起来,但经过S城著名大学的时候又不得不再次缓慢起来。小刘说这是因为大学后山发现了一具尸骨,疑是凶杀,警方正在调查。又因为这是S城少见的重要凶杀案件,媒体蜂拥而至延缓了后方所有车的行程。
后山吗?陈晓记得那倒是一个约会的好地方。
小刘这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和陈晓说着一些奇趣见闻。似是为了让陈晓忘记刚才他的失职,又似乎是真的来了兴致。出于一种对他人的礼貌,陈晓也时不时回应几声,不过心里总是怀恋以前那个沉默冷静的老司机。
“现在大学真乱”
“嗯”
“就上次我去医院,还看见好几个女大学生去打胎呢,现在倒好,居然还出了凶杀案”
“打胎?”
“对啊,有一些是自己去的,有一些是男的陪着来的,做之前活蹦乱跳的,做之后一个个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虚弱得要死”小刘看陈晓来了兴趣,忙不停地说。
是啊,是挺虚弱的。
“我看啊,现在这大学还不如不读呢,学一门技术出来也比这个强……”
小刘继续喋喋不休,陈晓已经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