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琪
中午,阳光漫不经心地抛洒了一地,与窗外长垂的藤条玩着光与影的游戏,一颤一扬,扑朔迷离。两个高挑的女孩儿提着青青的水果在光影里摇曳,很清晰,也很生动。
斜靠在摘掉了白色蚊帐的床上,沉默。
深蓝色的被子压在鼻尖,能听到呼吸的感觉。我还没有理性到看不见阳光抛洒的下午,树叶像被擦洗过一样干净。“唰”固执地拉上窗帘,冷漠。
其实我已不再频繁地叹息,也几乎忘记了怎样摆出忧郁的姿势让另一个人怜惜,我学会真实地生活,拨开所有最纯净的渴望和最浪漫的想象。没有人懂得怜惜,也没有人愿意去理解,一个人独自承受的生活,只有心是活的。
辗转反侧,在这个都市灯火辉煌的夜里。窗外透过的昏黄色的光亮蔓延到很高很高的天际。这里的夜空你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深蓝色的宁静。每天反复穿梭在这个熟悉而陌生的校园,学会用冷漠的目光回击各种冷漠、嘲讽、恭维,亦或鄙夷的表情。我其实多么想微笑,可是所有的笑容和眼泪都不会值得谁去注意和安慰。最美好的东西留给你自己,这是我在这里学到的游戏规则。
我可以忽略千里之外的艰难时事,忘记几年前的刻骨之痛,在每个人面前爽朗地笑。可是每次十点从晚咱习的教室疲惫地走出来。看到排列成行、延伸到长路尽头的路灯时,我还是那么自然地想起徐志摩的那句诗:“你看那街灯一直亮到天边,你只消跟从这光明的直线。”
自嘲般的笑容,何必呢?这真的又是何必呢?
暑假,一个闷热的下午,从抽屉里抽开所有伪装的作为掩护的书书本本,那么厚那么乱的一堆包在发黄的报纸里的纸张片段终于被我重新拿在手里。日记,高一的,高二的;诗、随笔……凌乱的纸线,一片,两片……一叠没送出的信,写在乱七八糟划满数学符号堆里的几句叹息。所有的日子似乎都在这里这么完好地保存着,只要愿意,我一跳就能回去。一刹那,我甚至下意识地想过去的这几年只是梦,某一刻我会突然醒来,发现所有的一切都还握在我手中。
熟悉的残忍而压抑的感觉。
我终究还是摆脱不了幻想,克制不住感动。看电影《半生缘》,一个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曼桢对别离十四年后意外重逢的士钧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全是微笑,也全是心酸。时间扼杀了太多,也增添了太多,忽略现在和忘记过去一样地难,更何况岁月不饶人!独自哭湿了两张纸巾,还是止不住地流泪。我想幸好我头发比较长,可以遮住脸,也可以掩盖我满脸的泪水,不被人发觉,也免了被人嘲笑。我就是承受不了支离破碎的结局,承受不了时间与空间的残酷与不可抗拒。我总希望把一切紧紧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去构筑、去雕琢、去完美一切生活的建筑,包括亲情、友情、爱情、事业……我恐惧时间,它就像从梧桐叶子上流泻下来的斑斓的阳光,洒满手心,可是怎么抓也抓不住。
毒辣的太阳晒着苍白的水泥路,聂盟走在我右边,突然抬头看看太阳,换到我左边。
为什么要换?
用我的影子为你挡太阳。
冰吧。紫色和绿色的冰淇淋,细白的小冰勺,莫文蔚《盛夏的果实》像午后斜照窗棂的阳光,温情而倦怠。你也是,聂盟。我坐在那里,一直心安理得。不相信谣言,不在意蜚语,甚至忽略了朋友,只相信木石前盟,只相信你的眼睛。谁知道呢?眼睛竟是一种那么复杂那么多变的东西,深不可测,和徐志摩的那首诗《你去》一样。只有我这种傻瓜才会相信这种“眼睛+诗”式的爱情。
我承认,虽然我不愿意。我承认我不敢轻易再碰触这些沉淀在心底的尘嚣。那些日子的阳光,来去匆匆,可是影子却长长地留存了下来。
总是渴望的太多,幻想的太美好,总是希望所有的人都真诚相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没有利益纠葛的层层牵绊和璧垒。没有高贵与低贱,贫穷与富足。和我朝夕相处三年的张老是笑我,说我处于低级幼儿保护期,属于心理婴幼期那种。张,其实我也想象他们那样“胸有城府”,像他们一样“正常”而快乐地生活,一年多,我一直在努力做,努力做。可是,每一次走过有高高梧桐树庇护的林荫道,我总是禁不住抬起头,看片片纯绿的叶子那么轻巧地挂在浅蓝色画板一样的天空上,明亮的阳光在叶隙中闪烁,那么美,那么美……每当这时,我就禁不住激动,会忘记所有的纠缠和怨恨,只想拥抱每一棵树,每一片阳光,每一缕空气。对每一个人微笑,微笑。
那个黄昏,爸爸送我去火车站。四十多岁的人为我前前后后地忙碌着,我脑子里反复闪现着朱白清《背影》里的片段。车里昏黄的灯光下,看爸爸沉重的后背靠在坐椅上,想起那场可怕的意外,爸爸前几天还躺在床上,全身疼痛,长夜呻吟,妈妈一天到晚不停的唠叨吵骂,家里生意上的种种艰难、挣扎,爸爸抽屉里大盒小盒的胃痛宁、司达舒……翻江倒海,像有千百根细细的针刺在脑壳,头痛欲裂。
我想一部机器用久了,便会出毛病,毛病一样一样地产生,一点点积累,总有一天它会垮掉的,那时侯,再修补也没有用了。
人也是。
我不敢想象有一天,父亲真的老了,那么一大堆病他怎么承受?要是有一天,无论我买什么做什么他都吃不了了,穿不上了,享受不了了,那我可怎么办呢??我该怎么样去找回我那年轻力壮的父亲,我那无所不能的父亲,我那最能包容我、最能保护我、最勇敢也最可爱的父亲???!!!我真的没有那么坚强,我真的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我真的还是那个只会幻想的小女孩儿,穿着爸爸送的粉红色的纱裙,拉着爸爸的手,在小溪边唱歌,金色的野菊花在裙边隐没,清清的溪水中静躺着那么干净的鹅卵石,鲜活得像一首诗。我还以为世界就是那个样子,我还以为……
憋闷、不平、困惑、烦。从聚会上逃离,从宿舍逃离……从所有需要磨合与伪装、需要忍耐与隐藏的地方逃离、逃离、逃离。可是我终究能逃到哪里去?!
我跳不回记忆,也飞不到未来,我只有一个人静静地走在绿草青青的小径上,走在人来车往的长路中,看日出日落,看流年似水,看露珠在草叶上颤抖,看身影在尘土里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