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妮娜
往饭盒里倒上水,撕一点小纸放进去,用勺子按住纸巾沿着饭盒边擦,粘在饭盒上的油渍就转移到纸巾上了——这是在没有洗涤剂比如办公室之类的地方我采用的刷碗方法。
这种方法是一个人教我的。
那年我14岁,一个人到北京来上学。下了火车,再坐公共汽车到学校已是中午,注册的大礼堂空荡荡的,只剩几组桌凳横七竖八地立在那里。已是午饭时间,所有的人都去吃饭了。有人告诉我先拿钱买饭票去食堂吃饭吧。
愣头愣脑地换了饭票,买了饭,没有食欲,放了几勺在嘴里,剩下的倒掉,然后去刷饭盒。菜很多的油,粘在饭盒上,水冲不掉。
用手去擦,油没有掉,油分散开转移到手上。面前没有洗涤剂,没有肥皂,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没有认识的可以帮我的人,我油乎乎的手握着油乎乎的饭盒窘在那里。离家后到现在,所有的困窘、无奈和伤感全涌升上来,哗哗的流水引导着泪水聚集在眼眶。
旁边的水龙头有人来刷饭盒,对我说话:“刷饭盒?新生?”有自然笑容的一张很年轻的脸,但仍可以判断出是老师。关掉自己的水龙头后,他翘着湿淋淋的手指从裤兜里掏出一沓手纸,是糙糙的那种,撕一半给我:“擦擦手。”拿过我的饭盒,把另一半放在里面,用勺子压着擦洗,“以后可以这样洗,记住这种方法。”后来知道老师姓赵,还知道老师正前程似锦,是未来的学生科科长。这与我无关的,老师也已忘记我,忘记在一天中午,在食堂的小水池边他用简单的方法解救了一个正茫然无措、孤独无依的小女生,小女生在北方的天空下第一次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然后轻松前行。
后来的故事却不美好。老师和一名已婚校工有染,被遣出学生科。有时可以看到,老师在挥一把大扫帚孤独地扫着校园,悲凉怜悯涌满当时我小小的心灵。那一年初冬,在北京多风的午后,我常常一个人藏在宿舍的玻璃窗后,长时间地注视老师和那扫把,绝不可能听到的哗哗的扫落叶声持续不断地响在我的心里。
或许那时我第一次对未来有了恐惧,那样出色、刷饭盒也可以找到方法的老师也找不好活着的主要方法,我不能自信,觉得前路可怕。
老师后来就消失了,没有人再说起,到现在也再无他的音讯。我直到今天,每天中午仍在用他的方法刷着我的饭盒,水流哗哗中,我忽然就想,活着能够幸福快乐的许多大方法,和这刷饭盒的小方法相似,切合实际、简单易行的是最好的,教给我这一方法的老师想到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