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沛杰就这般在琅玕谷中待了半年,后来养好了身子,便前来告辞,带着他娘亲的骸骨回了五蕴城。
谢沛杰在琅玕谷中的日子是北蔡最为开怀的一段时日,比起那些榆木疙瘩般的师兄而言,他懂得甚多,每天晚上,会耐着性子给北蔡讲各式各样的民间故事,譬如一个年轻貌美的青楼姑娘爱上了满腹经纶的书生,与他定下海誓山盟,待得书生高中后抬着大轿子来迎娶她,然而故事的结局却是书生中了状元之后,便成了丞相的乘龙快婿,忘记了还有一个姑娘傻傻地为他守身如玉,最后望眼欲穿的姑娘肝肠寸断,死后幻化为一缕凄魂,找书生复仇,书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生不如死。
北蔡不知道,原来琅玕谷之外,还有这般有滋有味的生活,彼时师尊身边的弟子都年少,还未达到出谷历练的年纪,谢沛杰对于她而言,就像是一本传奇汇,北蔡每日都会缠着他讲上各式各样的故事,饮尽一杯药酒,北蔡便一点一点地沉沦在谢沛杰清凌凌的眼神中,觉得他哪里都好,连着头发丝都闪着耀眼的金光。于是在无人的夜晚,她一次又一次地幻想着,若是师尊能收谢沛杰该有多好,她一定把最好的夕颜露都送给他喝,只要每天能看见他那一双温润如玉却带着凉意的双眸便好了。
只是,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他终归是不属于琅玕谷。北蔡记得他离去的那一天,琅玕谷外的皑皑白雪中洒满了嫣红的梅花,就像是初见他时,他的身子之下也是淌了一大片鲜红的血,虽然奥一师兄总是会不厌其烦地指正她,那天她把谢沛杰背回琅玕谷时,他身上的血都成了乌墨色,留在雪地中的血又怎么可能会是嫣红欲滴?可是她却是一厢情愿并且固执地认为,那天开在谢沛杰身子下是一株摩诃曼殊沙华,鲜艳地刺眼,连着她的眼眶中都滚出了泪珠子。
北蔡缓缓地蹲下身子,捧起了地上的血,一枚嫣红的梅花瓣粘在她的指尖,寒意入了骨髓,雪域还是那一片雪域,只是少了一个清俊的少年和一个干瘪的妇人。梅花在那一天落尽,自从那以后,她的鼻子似乎再也闻不到淡冶的梅花香气,只余下满腔泪水的苦涩咸味。连着她最爱吃的梅花糕都沾染了上离愁别绪,每每看到后,便会想到谢沛杰瘦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再也找寻不见,于是,北蔡渐渐地便讨厌上了梅花糕,师尊对她的转变也感到很诧异,最终却只是认为是他拘了北蔡,于是连连向她保证,在她及笄之后便放她出谷,看一看她一直惦念在心头的另一处风情。没有人知道,在某一天,她遗失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在某一个少年身上,连着她自己都没弄清楚,究竟随着谢沛杰一道而走的是什么。
“对啦,谢沛杰,我得向你打听一个人,你可知道苏墨卿?”北蔡打了一连串的饱嗝,颇有些难为情地掩着嘴巴,然而那响亮清脆的声音却是不断地从她的指缝中溜出,她尴尬地看了一眼谢沛杰,后者却是像没有听见她的窘境般,只是顾着自己走路。还好,还好,北蔡拍了拍胸口,使劲地掐着手上的穴位,直到停止打嗝,才敢深深地呼息。
这个名字倒是不陌生,原因无他,只因为苏墨卿的身份特殊,是琅玕谷谷主最为倚重的弟子,现今又是太子面前的红人,连着谢侯见到他,也强打起精神寒暄一番。
“嗯,他的府邸便在这不远处。”
“哈哈,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马上便能见到墨卿师弟啦。谢沛杰,你能带我去吗?”原本以为要找到苏墨卿,须得费上一番劲的,却没有想到这般容易,师尊交代的任务,算是完成一半了吧,北蔡开心地不得了,只觉得今夜的星空格外地美丽。
“当然。”谢沛杰一路向着苏府走去,已是深夜,路上已经消散了路人的行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步子踏在青石板上。一阵风吹过,挂在屋檐之下的灯笼摇摇晃晃的,映出两道歪歪斜斜的影子。
一路上,只有北蔡一个人在不住地说着自从谢沛杰离开琅玕谷之后的生活,偶尔,交杂着几声低沉男音的应合之声。雪狐蹲在北蔡的肩膀之上,半眯着眼睛,似是在打盹,蓬松柔软的尾巴垂下,尾巴上的根根绒毛被风梳理着,好不惬意。
见到苏墨卿,北蔡自然是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
苏墨卿朝着谢沛杰略微一颔首:“谢公子,多谢。”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谢沛杰将北蔡送到了苏府,也不停留,就走了。
北蔡倒是站在红彤彤的灯笼之下看着他走远,修长略显单薄的身子,藏青色的衣袍披在他的身上略显宽大,虽然他说他的身子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然而北蔡看着却是觉得比起在琅玕谷中,变得更加地单薄了,好像随随便便的一阵风,便能将他吹走,她的心中没有来由地一阵紧。此刻的情景与谢沛杰离开琅玕谷时的场景重叠了起来,一阵风吹过,杨柳枝款款而舞,缠绵的柳絮被风带起,就像是雪片飘在眼前。
“墨卿,你可曾去过醉里梦乡?”直到谢沛杰在转过了街角,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北蔡才关上门,落了锁。
“怎么?”苏墨卿捧着一册书,在一豆烛火之下翻看着。
“那你觉得那个花魁怎么样?”北蔡如同一只小狗般,趴在了案几之上,雪狐优雅地蜷缩着身子,睡在苏墨卿温热的怀中。
“绿珠?不错啊。”翻过一页纸,苏墨卿继续看着。
“那是不是谢沛杰也觉得她不错啊?”北蔡不屈不挠地问着。
“我想这个问题你应该要问他。”
“也是。”北蔡扭扭头,瞟见案几上搁置着的狼毫与砚台,才记起师尊临行前的谆谆嘱咐,“对啦,师尊让你修封书信回琅玕谷报个平安。”
“好。”苏墨卿回了一句。
“墨卿,你可是找到了心中惦念着那个姑娘?”北蔡无聊地翻翻苏墨卿放在案几之上的册子,却愣是没有读通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