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乱民营中
王圣单枪匹马,就将林开元这南明水军大都督从众人重重保护下生擒活捉。
马嫣然、韩虎等人促不及防之下,再想上前相救已经晚了。那王圣手中虽无兵刃,但看他身手,在场众人都知道他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扭断林开元的脖子。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各位,请不要动手,以免在下一不留神伤了侯爷。”王圣语调平稳,从他表情上一点也看不出紧张的神色。
马嫣然抽出腰刀在手,比画了几下,却终于没敢动手,她急的声音都变了,“有话好说,不要伤了他!”
林开元见马嫣然着急的神色,虽然身处危机之中,却禁不住想到,嫣然很在意林老师啊?
王圣摇了摇头,“我怎么敢伤害侯爷,我只是想请侯爷去我们当中走一遭,也许他老人家慈悲心大发,能够救得我们性命也说不准。”
他看了看韩虎、洛雨、冯威等人,说:“请各位让开条路,放王某离开。我保证,松江侯到了我们那里以后,无论他最终的决定是什么,明天早晨一定能够平安归来。若有差池,王某愿以身顶罪。”
韩虎、洛雨身为林开元贴身护卫,却眼睁睁的看人将林开元拿住,心里对这个王圣恨的咬牙切齿。
韩虎更是心急林开元安全,他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林先生若有半点损伤,我把你们这三千多人一个个锉骨扬灰!”
王圣面色平静,不再说话,他右手提起林开元,大踏步就向帐外走去。
王圣个子虽然不算高大,但提着林开元却仿佛不费力气一般。他的一根手指顶在林开元的后脖颈上,林开元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就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他心中大骇:这家伙莫非会传说中的点穴?
韩虎见王圣带着林开元要走,情急之下出手抓向他的右臂。王圣左手挡住,轻轻一震,韩虎只觉一股大力涌来,不由退了一步。冯威、洛雨、马嫣然见状,就要一拥而上。
王圣停住脚步,说:“诸位不要逼我,我虽匹夫,也可血溅五步。”
仍是那平稳无波的语气,但众人投鼠忌器之下,却都停住了脚步。
王圣抓着林开元,慢慢的走出了大帐,穿过重重龙威营士兵,向着闵行镇方向而去。将近两千士兵,眼看着主将被劫,却都束手无策。
冯威等人立刻调集兵马,准备进攻闵行镇抢人。
马嫣然自林开元被抓后,已是有些六神无主。
“冯威,他们手中有林开元,我们就是去了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冯威铁青着脸,他身为秦良玉手下白杆兵中有数的悍将,平日对敌向来没吃过亏,这次居然被人在自己眼前将主将绑走,心里不禁火冒三丈。
“他们抓了侯爷一人,我们就抓他百人、千人!”
韩虎也嚷道:“不错!奶奶的,把乱民都抓了起来!他们敢动林先生一根头发,我要他们三千人一起陪葬!”
他跟着林开元时间最长,也最关心他的安危。只是他对林开元的称呼一直没有改过来,仍然称他作先生。
王圣带着林开元出了龙威营,一路上虽然发觉身后有人跟踪,却也没当一回事。
进了闵行镇陆家塘乱民驻地,王圣把林开元放了下来。林开元只觉得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王圣扶住他,伸手在他脖颈后面揉了几下,林开元就觉体内立刻有了力气。
王圣恭敬的说:“松江侯,在下得罪你老人家,你大人大量,还请不要怪罪才好。”
林开元虽身处险地,却并不十分惊慌。又见王圣神色颇为恭谨,心想,这些乱民有事求我,估计不会乱来。奶奶的,不管你们提出什么要求,老子一概答应了就是,等脱身之后再找你们算帐。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冷眼看了看王圣,“本侯现在怪罪你,你会怕?”
王圣笑了笑,没有回话。
林开元摸了下仍有些酸痛的脖子,问出了他心里特别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你会点穴?”林开元没穿越过来之前,对传统武术就很有兴趣,这时见到了古代高手,忍不住就想问个清楚。
王圣说:“粗略懂的一些。”
林开元正要再问,在昏暗的灯光下却发现几个衣衫褴褛的乱民走了过来,看清是王圣后,说:“王大哥,曲大哥、温大哥他们在里面等你。”
林开元看了看说话那人,只见那人面色青黄,脸形消瘦,病歪歪的好象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王圣关心的问:“老四,最近感觉怎么样?还吐血吗?”
那人苦笑一声,“托王大哥的福,还好。”
王圣点了点头,说:“吩咐兄弟们把守住这里,有人袭击立刻通知我。”老四应道:“是。”
王圣伸手让道:“林侯爷,请。”
林开元到了这时候,也只得跟着王圣向前面不远处那一片灯火通明处走去。
到了一座大宅子前,王圣说:“这是本地吴乡绅的宅子,兄弟们暂时借用一下。”
林开元冷笑道:“借用?你们是灭了他满门吧?”
进了大门,早有几人迎了出来,一见王圣,都抱拳说:“王大哥,和官府谈的怎么样?这位是--。”
王圣说:“这位就是我松江府的林侯爷,大家万不可怠慢了。”
几个人都‘啊’了一声,却有一人笑道:“我和松江侯却不是第一次见面,师兄,你去和官府谈判,却怎么把侯爷给请了过来。”
林开元看了看说话这人,只见那人身材矮小,尖嘴猴腮,就如是个猴子一般。林开元一愣,说:“你是--,叶天!”
他竟就是在林开元招兵时捣乱的那人,叶天点头说:“不错,侯爷好记性,居然还能记得我。”
王圣说:“大家都进屋里说话。”
几人进了屋中,分别落座后,王圣叫人给林开元端上一杯茶水。林开元一看,这些人对自己居然还很恭敬,不禁暂时松了口气。
王圣看林开元嘬了一口茶水,说:“侯爷,我等都是苦出身,原本都是安分守己的贫民百姓,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逼不得已,却并非想和朝廷作对,这一节,侯爷还要明白才是。”
林开元说:“李自成、张献忠,哪个不是苦出身?他们也都是被官府逼的造反,照你这么说,造反有理,革命无罪了?”
他顺嘴就把这两句词用上了,王圣等人虽然不明白革命的含义,但想来也是和造反同一意思。
叶天尖着嗓子说:“侯爷,饭都吃不饱,谁还管是不是造反?”
林开元嗤道:“胡说,松江府富裕之名天下皆知,百姓在这里还会有吃不饱饭的?”
王圣说:“侯爷有所不知,我们都是松江府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地主的佃户。本来一年前豪绅的私租虽重,但我们交了之后还能有些剩余,可以填饱肚子,却是能活的下去。不过这一年来,朝廷又加赋税,地主转嫁到我们头上的差役、赋税已高的惊人,就连起码的生存都维持不下去了。大部分佃户辛勤一年,却毫无节余,依然冻馁。我们不但没有自己的土地,甚至连活都活不下去,林侯爷,你若是我们,你会怎么做?”
林开元知道,明朝末年的土地集中已到了空前的程度,王公勋戚和地主豪绅疯狂地兼并土地,大多数的农民相继失掉土地。一般地主豪绅通过豪夺巧取,“求田问舍而无所底止”。
而江南的缙绅富室更是疯狂,占田少者数千亩,多者数万亩乃至十万亩。象林开元这样的,手里现在就握着八万多土地。
最突出的则是藩王占地,由于给藩王土地过多,有的州县甚至都已无田可拨。当年万历年间,明神宗一次就赐给福王田地二百万亩,和这个老福王比起来,林开元这个小地主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只是,土地虽然集中,但林开元想来,百姓即使给地主打工,衣食应该不成问题的,却没想到号称富裕繁华的江南,老百姓的生活却也比江北强不了多少。
王圣却没等林开元接话,接着说:“我松江府一亩土地的收成多者不过三石,少者仅一石,但豪绅收取的私租却重至一石六斗米。就如那沈家,竟高达两石!这样重的租子,别说松江府,就是在更好一些的苏州,恐怕也没人能够承受的了。”
“那你们就要造反?就要反抗朝廷?”林开元问道。
“谁不让我们活下去,我老曲就要反了他!”一位黑色面皮,脸上有颗黑痔的人气哼哼看着林开元说道。
王圣制止说:“曲大哥不要对松江侯无礼。”他对林开元说:“我们这些人本来互相之间不通音信,就如曲大哥,是华亭人,在下是上海人,吴大哥却是青浦人。我们虽然一时被逼无奈,抢了几家士绅,但心中却绝无反抗朝廷之意。前日,我们三人聚到一起商议,觉得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于是想找松江知府,请朝廷给我们一条生路。没想松江侯却召集兵马准备剿灭我们,在下只好前去分说,希望侯爷能帮帮我们。”
林开元扫了他一眼,“本侯怎么帮你们?抢了地主的土地,让给你们耕种?”
“那到不用,”王圣说:“侯爷只需向当今天子求情,降低一下松江府的赋税,不但在下等人,松江府所有佃户都会对侯爷感激不尽。”
林开元笑了笑,“你们杀人抢劫,现在想走回头路,不嫌晚了?”
王圣站了起来,对林开元深深一揖,说:“只要侯爷肯将实情上告朝廷,王某等手上沾过血腥的人任凭处置。只是外面的那些兄弟中,大部分从未伤过任何人,还请侯爷放过他们。”
“若我不答应呢?”林开元说。
王圣等人互相看了看,然后说:“侯爷不答应,我们也绝不敢为难你。那也只好就此散了,再做打算。”
林开元闭目想了想,“这事我可以上奏天子,只是怎么处置你们,本侯说了却不算数。”
“多谢侯爷。”王圣、叶天等人见林开元露出与人为善的意思,不禁齐声谢道。
正在这时,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人慌慌张张跑进了屋子里,急声说:“王大哥,老四、刘大贵等七、八个人又吐血了,现在都昏了过去。”
“啊?”王圣一下站了起来,“方才老四还好好的,怎么又不行了?”
他看了一眼林开元,说:“侯爷请稍坐,在下去去就来。”说完带着叶天以及姓曲、姓吴那人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