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开元知道史可法所说的在燕子矶等候的那几人都是东林党首脑人物,但他最关心的人则是手握兵权的马士英现在何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主席这话在明末乱世更是适用。没有带兵大将拥护,瑞王就是进了南京也不过是空架子
“史大人,如今南京城中的情况如何?凤阳总督马士英现在何处?”林开元已经明白史可法拥瑞的心意,于是也不避讳,开门见山的问道。
史可法有些诧异的看了林开元一眼,说:“林大人心思细密,颇通权谋。本官来之前已派人去请马总督来南京一会,估计现在他应该也已到了南京城中了。”
林开元心说,如今瑞王已取得史可法和东林党人的支持,这点已无疑义。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凤阳总督马士英的态度了,若他怕高杰等三镇总兵势大,转而拥护福王,则万事皆休。若他肯和刘泽清、守备南京太监等人联手,再加江南其他处的军阀势力,恐怕就能盖过高杰等人一头。只是这其中形势颇为微妙,马士英虽然节制高杰等人,但若无极大的利益诱惑,恐怕未必会冒着被架空的风险拥立瑞王。而刘泽清这个从山东来的逃难总兵是个墙头草随风倒的角色,谁势大就倒向谁。这样一来,马士英的支持与否,将会极大的左右整个局势。
“依史大人所见,马总督在这样的局面下,将会做何选择?”林开元策马走在史可法旁边问道。
史可法看了看前面在马嫣然、韩虎等人护卫下前行的瑞王,故意放慢了一下速度,与瑞王保持了一段距离,对林开元说:“林镇抚,本官既已决意拥立瑞王,则与林镇抚即是同舟共济,本官有话就直说了。”他顿了一下,“马谣草手握重兵,他的一举一动足以影响定策。但如今守备凤阳太监卢九德却联络马谣草手下三员大将,试图拥立福王。则这样的形势下,马谣草会如何行事,实在是难说的很。惟有尽快拥瑞王进京,立刻召集南京群臣定议,我们方能占得先机。到时名分一正,不仅马谣草,恐怕三镇总兵也会转而支持瑞王。”
林开元心说,史可法对这些武将恐怕还不太了解,这些之前没什么功劳的败军之将在新君未定的时候,最想要的就是‘拥立之功’,以后才能挺起腰杆,在南明获得更大的利益。若是他们认为瑞王登基全是东林党人一手操办,没他们什么事的话,恐怕到时与南京兵戎相见,逼迫瑞王退位都是极有可能的。所以如今要想个方法,怎么样才能让这些武将觉得即使是瑞王登基,自己也能得到相应的好处。而且,既要让他们认为自己‘定策’有份,还不能完全依赖这些人,否则仍然会再现南明武将挟持朝廷、不思进取、转眼灭亡的情况。
他一面敷衍着史可法,一面暗暗的回忆着南明历史,希望能够想出个万全的方案来。
很快,林开元等人在弃马登船后,走水路来到了南京城外燕子矶。钱谦益、吕大器、姜曰广、高宏图、总兵刘泽清等人早就望穿秋水一般候在那里,这时见了瑞王平安到来,都松了一口气,纷纷上前参拜。
史可法在这些人中却未见马士英,他问刘泽清:“谣草可来了?”
刘泽清答:“马总督刚到浦口,正在来燕子矶的途中。”
林开元听了这话暂时松了口气,心想,我最怕的就是马士英现在得知高杰等三镇总兵准备拥立福王,这人一转念头返回凤阳和他们联手可就麻烦了,现在看来,马士英现在可能还没得到三位总兵拥福的消息,第二种可能就是他已得到消息,但却想先见见瑞王,看看能从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就听史可法说:“我等立刻随瑞王进南京城,召集百官共商大事。另外派人告之马谣草,燕子矶就不要来了,立刻去南京面见瑞王殿下。”
刘泽清答应了,马上派人去通知马士英。
瑞王、林开元、史可法等人在众人的陪同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南京城。
南京在明朝初年是大明的首都,永乐年间迁都北京以后,南京作为留都一直保留了六部、都察院等一整套与北京相对应的中央机构。这种两京制度的特点是:皇帝和内阁大学士等决策人物都在北京,北京的六部等衙门是名副其实的中央权力机构。而南京各衙门多为虚衔,公务清闲,任职官员被称为“吏隐”,但地位一般不低于北京相对应的衙门官员。在留都握有实权的是南京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南京守备太监和提督南京军务勋臣。
如今史可法为南京兵部尚书,韩赞周为南京守备太监,另有刘孔昭、徐宏基等人提督南京军务。这些人在北京被李自成攻陷后,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大佬级人物。
瑞王初到南京,本应拜谒孝陵。孝陵乃是太祖朱元璋的老婆马皇后的陵寝,因马皇后谥号孝慈,故名孝陵。藩王路过,就情理来说没有不拜的道理。但史可法等人怕夜长梦多,竟是没提这个茬口,越过孝陵直接从朝阳门进了南京城,护着瑞王来到南京守备徐宏基府中。
徐宏基是开国元勋徐达的后人,现为守备南京领军府事,是军务勋臣之一。
而后史可法命南京群臣晋见瑞王,这些南京官员得知瑞王到来,大部分的人心中到是松了口气。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在崇祯死后,其三子下落不明的情况下,留都南京无君的日子每过一天,政局就会多一天的动荡。所以这些人均听命前来守备府朝见瑞王,就是反对者见瑞王抢先进了南京,私下也认为朝局已定,不会再起波澜,也只好赶了过来。朝见过后,瑞王到内府中休息,而六部官员则开始讨论瑞王登基所面对的一应事宜。
“下官以为,瑞王殿下应立即登基称帝,并布告天下,以安民心,共讨贼人。”掌南京翰林院詹事姜曰广说。他是东林党人,自然想尽快让瑞王上位。
张鹿征却说:“本官以为不妥,大行皇帝三子如今并无音信,不知生死与否,若瑞王称帝后,太子忽然前来,到时各位将如何处之?”
史可法看了张鹿征一眼,知道这个从北京城破后逃跑来南京的大臣曾附议过‘拥福’的言论,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在凤阳的三个总兵,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于是接过话头说:“鹿征兄说的不错,依本官看来,瑞王殿下可先监国,待得到北京太子等人的确切消息再行定夺。”
张鹿征想了想,这个方案确实无可挑剔,于是点头同意。
钱谦益也说:“宪之所言有理,瑞王登基后若出变故就没有改变余地,而监国则尚有退步,此论甚善。”宪之是史可法的字,钱谦益是东林领袖,和史可法交情颇深,故此称呼上也就不叫他的官职。
其实在座的人心中都明白,北京城破后,崇祯的三个儿子到了现在也没任何消息传到南京,估计早就随他们老爹死翘翘了,史可法这样做,不过是暂时安抚一下反对东林党拥瑞的大臣而已。
史可法说:“按伦序来说,我等本应拥立福王。但众所周知,福王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有七不可立,而瑞王殿下为人宽厚,颇有贤名,如今社稷倾颓,礼崩乐坏,我大明需由一贤皇即位,才能匡扶天下,正我朝纲。瑞王本在重庆落于贼手,但邀天之幸,却被朝廷的锦衣卫暗子林镇抚所救,并护送其来南京,此是上天旨意,要我等拥立瑞王,以复我故土。”
“但是,”史可法一转口,“高杰、黄得功、刘良佐三位总兵却受太监卢九德的蛊惑,欲拥兵谋立福王,现在据报三位总兵已至凤阳与卢九德见面,诸位可有应对之策?”
林开元心想,史可法连福王贪淫等事都当这些人的面说了出来,看来是铁了心,并没有给自己预留退路。
众人听了史可法的话,不禁和炸了窝的马蜂一般互相交头接耳起来。林开元杀张献忠、救瑞王来南京一事,这些人都是知道的。但高杰等人聚集在一起谋立福王,这事他们却是刚刚听说。他们可知道这几位总兵的实力,虽然打仗实在差了些,但手中握有雄兵却是不争的事实。
林开元看了看这些人,发现几位东林党人的脸上已现忧色。
钱谦益说:“凤阳总督马谣草顷刻来此,以他的威名和其节制三总兵之实,想来能够令三位总兵各回驻地。”
林开元却暗暗摇头,心说,未必啊!这个退休的老头对三位总兵的威胁估计不足,对马士英更是不了解,见识可比不上史可法。
高宏图说:“本官以为,要刘泽清总兵和郑芝龙、方国安将军会同马总督,率领大军镇守南京,可保无虞。”
张鹿征立刻反驳:“高大人是想内战么?如今西贼、闯贼各部人马在江北肆虐,我江南各地已有朝不保夕之感,再来个窝里斗,我恐明阼延续都成问题!”
“哦?”高宏图斜着眼睛问道:“既然如此,不知张大人可有良策?”
张鹿征摇头说:“本官并无计策,若是拥---就--。”一句话停了两次,到最后干脆住了口。
他话虽没说完,但众人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张鹿征是想说,若大臣们都拥立福王,就没这么一挡子事了。
林开元心说,拥了福王,林老师就没戏唱了。
他对史可法说:“尚书大人,下官虽职低位卑,按理在这里不该插言。但听了高大人的话,却有些想法,不知该不该说。”
没等史可法答话,张鹿征却看了看林开元,说:“林镇抚是吴孟明指挥使手下?本官在北京却从未见过。”
史可法一皱眉,这个张鹿征自北京逃来南京,也许是曾在天子脚下呆过,虽是逃官,竟仍有些跋扈的意思。
林开元镇定的说:“张大人,本官本是安插进大西军中的锦衣卫暗子,认识林某的人当然越少越好。”
张鹿征还要再问,却被史可法打断,“林镇抚有什么计策请讲。”史可法对林开元印象不错,更由于林开元是瑞王亲信,瑞王一旦登基,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下官有三策,”林开元侃侃而谈,“首先,瑞王监国要早,我看今天就必须下诏布告天下,此是正名。如此一来,三镇总兵再带福王来南京,就是篡位,就是叛乱。第二,瑞王监国后即下诏进高杰等人之爵位,并令其来南京觐见监国受封。再进驻武昌的左良玉将军爵位,左将军虽然---,”说到这里,林开元顿了一下。
史可法等人到知道林开元想说什么,左良玉拥兵自重,未必会看的上瑞王的爵位。就听林开元继续说:“将进左将军爵位一事也同时透露给三位总兵,至少令他们心存忌惮。第三,就是即将到达南京的马总督是三位总兵的顶头上司,让马总督将其在凤阳的兵马调回南京,和刘泽清总兵一道加强南京防御,再令郑芝龙、方国安将军起兵来南京拱卫。如此一来,即便高杰等三位总兵起意要反,也可保万全。”
史可法抚掌说:“好!林镇抚不但胆量超人,智谋更是非凡。请诸位再议一议,林镇抚这三条可还使得?”
林开元心说,你都这么夸我了,就是谁有反对意见也不会说出来。果然众人沉思片刻,都点头同意了这个方略。
史可法见无人反对,就要起身请出瑞王,立刻安排他就任监国一事。就在这时,只见外面一个徐府家将匆匆走了进来,在徐宏基的耳朵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徐宏基听了后不禁一愣。
史可法忍不住问道:“徐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徐宏基说:“马谣草刚进南京,却不知为何不来我府,却是先去了库司坊的阮大铖处。”
史可法、林开元不由得脸上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