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巫峡幽深秀丽,整个峡区奇峰突兀,峭壁林立,浩浩荡荡的长江有如一条巨龙奔腾咆哮着经过巫峡由西向东蜿蜒而去。这里烟云氤氲,飘荡缭绕,变幻莫测,给气势磅礴的长江偏又增添了几许绰约的风姿。
金盔银甲峡上,几十名身穿便衣,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正在岸边观赏大江风景。其中三人离后面的几十护卫大概有数丈远近,正是大西军张定国、林开元和韩虎三位。
大西军屠了临湘后自湖广地区一路西进,遇城必陷,逢寨必下。打到荆州地区,遇到李自成部将,原革左五营的老回回马守应。当时马守应已经重病缠身,一惧大西军势大,二来李自成杀了曹操等人,使得他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于是在张献忠又套交情又威胁下,答应与其合兵一处,一同打向四川。
这两处人马聚在一起,声势一时大振,沿路百姓官兵投诚者不计其数,最后到达这巫山地区时,大西军竟达到了整整四十万人。张献忠在巫山地区暂时休整,准备一举拿下夔州,打开四川的东大门。
张定国喜好打猎,这日听人说巫山县城以东神女峰一带狍子、野猪等物颇多,于是趁着休整军队的空闲时间,邀了林开元,另带了数十从人轻装简行前去狩猎。林开元得张定国相邀,心中也正想亲近这位手握实权的大将,为下一步所谋大事做准备。所以自然同意,带上韩虎就跟了去。
一行人半路来到巫峡中的金盔银甲峡,张定国觉得这里风景甚美,一时流连驻足。
“国师,这巫峡景色如此奇幻,果然不愧三峡之秀!”身披一袭白色战袍的张定国骑在一匹长鬃飘飘、膘肥体壮的纯黑色高头大马上对旁边的林开元说道。
张定国身材魁伟,眉目修阔,举止间隐然有一丝儒将风采。他骑在马背上,高高在上俯视着川流不息的江水,不时发出赞叹的声音。
“二将军,巫峡自古闻名,确实名不虚传。”林开元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一派壮丽景色,也不禁心头一畅,连日来因为阮惠儿的死而懊悔阴暗的心情一时好了许多。
“大丈夫生在当世,当摧城夺寨,建功立业。如此大好江山,壮丽山河,吾将全力助阿大取之!”张定国看着滔滔江水,顿起豪情,挥起马鞭凌空虚击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林开元看了看他,眼里闪过一丝阴狠的神色。
他想,你若帮张献忠成事,阻了老子大计,老子连你也杀,管你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
林开元一时没有说话,他转头望着汹涌澎湃,发出巨大的轰隆轰隆响声的江水,忽然心中一股热血直冲上头,他想,张献忠、李自成这些大明农民都能因时因势成事,我为什么就不可以?
我杀张献忠,这只是个开始而已。真能杀了他,我还要在这时代继续生存下去。而生存的关键,就是兵,就是实力!他们这些一无所有的人都能把大明朝折腾的鸡犬不宁。我拥有超越这个时代三百年的知识,我凭什么就不能在这大明季世做些事情,掀起一番波澜,让这个世界按照我的思想去运转?
杀了张献忠,砍了他的人头,我甚至还可以利用一下,让这个王八蛋死了也为我做些事情。
他不禁回想起曾经见过的四川白杆兵来,那些矮小汉子的惊人战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林开元双手握拳,一阵松一阵紧,脸上表情也是瞬息万变。
张定国看了看他,说:“国师,你在想什么?”不等林开元回答,又说:“我听说你在临湘大营杀了一个快刀营的士兵,又救了一个婆子营的女子,国师可是在想这事?”
林开元杀了齐老三后,第二天去找张可望说了这事,张可望当然一笑置之,一个小兵的死活,他还不放在心上。他只是有些奇怪,林开元居然会为了一个婆子而杀人。
“二将军,在下只是一时激愤而已,那女子当天晚上也已死了,在下莽撞,让将军见笑了。”林开元淡淡的说。
“我怎么会笑话?”张定国说:“其实我也和国师一样,看不惯这些屠杀百姓、强奸民妇的事情。故这些日子来发现你心情低落,今日才邀国师出来游玩,排遣一下胸中郁气。”
“多谢将军。”林开元不想多提这件事情,转开话题,“二将军为殿下座下大将,又与他有父子之谊,他日殿下取了这大好河山,就可酬了将军的英雄志向”
张定国闻言却似有愁色,方才意气风发的年轻脸庞有些黯淡下来,“先生曾说阿大乃紫薇星转世,异日必成一番大业,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林开元说:“殿下相貌奇峻,虎视鹰扬,正是帝王之相,在下绝不会看错的。”他在心里又给补了一句,张献忠这老贼嗓音如驴,行为似兽,正是驴中的霸王,兽中的魁首。
张定国沉思了一下,说:“我信先生,只是阿大动辄屠城,杀伤太重,我恐时间一长,大西军民心丧失,于大业有损。”
林开元说:“正是如此,将军可曾读过三国?”
“粗略读过一些,里面兵法、战阵、谋略等博大精深,先生莫非通读过全书?”张定国眼睛一亮,他常以儒将自居,平日带兵之余,有空就爱看兵法、资治通鉴、三国之类与军事政治有关的书籍,但大西军将士大都粗鄙无文,和他能聊的到一起的人太少,所以听林开元说起三国不由得大感兴趣。
“昔日江东孙策于兴平二年入据曲阿,大军所到之处,军士们严遵将令,不掳掠百姓,不妄杀一人。自此百姓归附,孙策也威震江东。”林开元作出结论,“由此可见,若成就一番大业,滥杀绝不可取。”他心想,史书记载说你喜爱三国,果然你对这些很感兴趣。
张定国深深吸了一口略带凉意的清新空气,看了看林开元,轻轻点头说:“不错,先生果然胸有丘壑,见事明白。我观察先生已有些时日,当日在临湘屠城时,就知道你心存仁义,非一般大西军的文士、谋臣可比。”
张定国两次提到临湘屠城,林开元不仅想起那幕让他彻底转变心性的悲惨场景,同时也想起了全村被屠的一干二净的韩虎来。
林开元忍不住转头看了韩虎一眼,忽然发现他眼睛瞪的老大盯着张定国后背,手中紧握刀柄,手上青筋都因为过度用力都一根根冒了出来。林开元吃了一惊,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心知韩虎定是想起了自己老娘被杀的事,想要斩了张定国这个大西王的得力助手、手握实权的二将军。
林开元心说,你现在对张定国动手,杀不杀的了且不说,他这么多护卫在旁,你自己身死是肯定的了,弄不好还要把林老师陪进去,今后再想杀张献忠可就千难万难。
林开元偷偷扫了一眼张定国,见他正在举目远望,浑没注意身边的危机。他轻轻一挥手里的马鞭,鞭梢儿正好扫过韩虎坐骑的头部,那马‘希律律’一阵长嘶,晃了晃脑袋后退两步。
张定国觉出背后动静,头也没回,说:“此处陡峭的很,不要让马跌了下去。”
韩虎一双阴狠的眼睛看向林开元,林开元看他满眼怒火,跃跃欲试的样子,心知这人满怀怨恨,备不住就做出事来。他心想,得想个办法旁敲侧击的告诫一下这小子,别耽误了大事。
林开元借着方才和张定国谈论三国的机会,说:“二将军既然对三国感兴趣,那么在下今后就和将军时常谈论一番,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张定国笑道:“国师肯赐教,小将十分欢喜。”
“听说二将军平生最喜欢蜀国的几个英杰,”林开元说:“我看将军一身白衣,沙场征战战无不胜,象极了常山赵子龙。子龙进百万军中如闲庭信步,实在令人钦佩的很。”
林开元说张定国象赵子龙,有些拍马屁的嫌疑。
果然张定国听了心中十分高兴,“不敢,蜀国除了赵子龙,其他如关、张等都是英雄豪杰,一样的完美无缺,让人敬仰。”
“不然,”林开元立刻反驳说:“关云长虽然勇猛过人,却有一宗不好。”
“哦?”张定国诧异的问:“关云长关二爷有哪个地方不好?他可是万世武圣,忠义两全,实为我辈人臣典范。”
林开元侃侃而谈:“他看不起吴主孙权,对孙权为子求婚,不仅不允,而且还加以侮辱,竟然说:吾虎女焉能配汝犬子!这一来得罪了孙权,直接破坏了吴蜀联盟,最终败走麦城,死于临沮。”他说到这里看了韩虎一眼,声音略大了一些,“此实为小不忍则乱大谋!关二爷纵然英雄无敌,在骄之一字上,却是白璧微瑕。若关二爷当时隐忍,吴蜀联盟,未必就敌不过曹操。”
张定国皱了皱眉头,他平常总以关张自居,这时听林开元编排关羽不是,自然难以接受,但想了想,却也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一时无话。
林开元看了看韩虎,见他脸上那道刀疤抽动几下,右手渐渐离开了刀柄。心知这小子块头虽大,却是机灵的很,他一定明白了自己方才话中的意思。
林开元哈哈一笑,对张定国说:“二将军,风景已看的足了,咱这就去神女峰可好?听说那里在巫山十二峰中排名第一,不仅猎物多,风景也十分有看头。”
“好!”张定国点点头,拨转马头,向他的几十护卫打了个手势。一行人人如虎,马如龙,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直奔神女峰而去。
此时已是秋季,巫山的崇山峻岭被秋意染上了一抹晕红,在夕阳的映衬下更是增添了几分庄严神秘的色彩。
山脚下,偶尔几道羊角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胡乱的飞向四面八方。
一头山猪哼哼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钻了出来,跑到一株大树下蹭了蹭它那肥硕的身体,随后四周张望了几眼,摆动着四只粗腿,扭动着肥大的屁股摇摇摆摆的向东面的一个山沟走去。
“扑!扑!”
突然,从不远的几株大树中间传来两声沉闷的声响,两只短箭极快的飞向那头山猪,几乎同时射中了它。一支深深的插进了山猪的右腹部,而另一只则正好钉进了它的脖子。
受伤的山猪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随后没命的向前狂奔。两条人影从树后蹿出,一先一后紧紧的追了下去。
那山猪跑了足有一里多路,将身后两人拉开了百十米的样子,正要钻入一片灌木丛中逃走。
“啪”的一声,弓弦声音响起,一支长箭迅若流星般自它右方射至,正好钉入它的右眼,深入脑中。那山猪本已受伤,这时再受这致命一击,“嗷”的一声惨叫翻倒在地,滚了两下不动了。
“二将军好箭法!”林开元拍手笑道。
张定国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心中也为自己这一箭感到得意。离了三十米远,居然一箭能直中山猪右眼,这准头可算惊人的很。
他身后的几十护卫也大声叫好,有两名护卫催动马匹过去,收了猎物抗在马背上,正要向回走。就见有两个人影从旁边窜了出来,大声说:“这山猪是我们射死的,你们乱动什么?”
张定国、林开元一见出了岔子,拍马上前。
“怎么是你们猎的?这山猪眼睛上的长箭明明是我们二将军射的嘛。”林开元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两个人,他们都在二十余岁左右,身着对襟短衫,下身穿着筒裙,均是赤足,头上用青蓝色的土布帕子缠成“人”字形状,一看就是少数民族的装束,估计是这里的土著。
这两人手中都拿着一个细长的管子,腰间别着一排短箭,左面那个比较瘦小一些的土人举起手里的细长管子说:“这山猪的腹部、脖子都被我们的吹箭射中了,才会被你们逮到,我们先打到它,按规矩猎物就该是我们的。”
林开元看了看那山猪,确实在腹部、脖子两处有两处伤口,还在流着鲜血,脖子上面的短箭箭尾甚至还留在外面。
就听旁边的一个护卫接口说:“是你们先打的又怎么着?大爷们就是抢了你的山猪,你还能咬了爷们卵蛋?”一群凶横惯了的丘八轰笑一声,纷纷七嘴八舌的附和。
那两个土人看了看面前这批嚣张的大西兵,忽然互相对望一眼,一言不发的向着旁边一片树林中走去,片刻不见了踪影。
张定国刚要叫住他们,却发现人已不见,他转头怒道:“你们这群混蛋,人家先打的猎物,怎么就强抢过来了?”那群护卫见二将军发怒,吓的立刻收住了声,不再说话。
林开元心想,张定国看来在这些人心中极有威信。他看了看那两个土人离去的方向,心说,方才两个土人临走时的眼神,怎么让林老师心里直犯嘀咕?
见张定国兀自在教训那一干士兵,林开元四处看了看,忽然,他发现离张定国不远的灌木丛中隐约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手拿着一根细长管子正凑在嘴里,管子的一头正对着张定国的后背!
林开元一惊,立刻明白方才那两个土人定是心怀怨恨,偷偷潜了回来,想要暗杀自己这帮人的头领泄愤。
林开元脑子一时转的飞快,“我到底提醒不提醒张定国?任凭他死,除了让张献忠损失一员大将外别无好处。但要救了他,也许我今后要在大西军中开展什么工作,这二将军能全力助我也说不准。”
他一念及此,一提缰绳,挥舞着右手冲张定国大叫:“二将军快闪开!有刺客!”
张定国一愣,向林开元看去。
林开元胯下那匹乌龙驹“希律律”一声长嘶,尥着蹶子就冲到了张定国的身边。就听“唉呦”一声,林开元捂着胳膊栽下了马来。
林开元摔下马背的同时,心中大骂:老子可没想为你挡这一箭!都他娘的是这烂马惹的祸啊!不过林老师我居然没伤到要害也没有死?难到这就是传说中的“王八之气”护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