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辛百户果然带着手下一百三十几人准时来到了临湘城东门。
那被替换下来的百户对他道:“老辛,刚从谁的被窝里爬出来?哈哈,终于到你了。老子上月几乎轮了半个月的夜岗,这回也该着我休息几天了。”
辛百户说:“老吕,每个百户半个月夜岗,我又没比你少干多少,你发什么牢骚?”
“谁没牢骚?”吕百户道:“统共就这么十来个百户,千户大人最近把咱们用的滴溜乱转,娘的,你就没牢骚?”
“我?”辛百户笑道:“我没有,为了朝廷嘛,再苦点也是应该。”
“我呸!”吕百户骂道:“为了屁朝廷,都快散架了,还能折腾多长时间?唉,这些日子天天传言大西军可能来打临湘,把谁都弄的挺紧张,真想多休息几天。”他唠叨了几句,又问:“老辛,你看大西军会来么?”
辛百户说:“怎么可能?大西军马上就要去长沙了,上咱们这边来干什么?”
“那就好,”吕百户点点头,“大西军要来,估计咱这破城连半天都守不住,没看孔希贵总兵都跑长沙去了?”
辛百户笑了笑:“行了,别废话了,马上回去,睡你的觉去吧!”他心想,今天晚上你个老小子就可以一睡不起了。
吕百户骂骂咧咧嘟囔了几句,招呼着手下军士,正要回去,就见一队军士举着火把,手持刀剑向这边冲了过来。
当先一人大叫道:“千户大人有令,今晚各城门临时换防!现在值班的是哪位百户?”
吕百户看清了那人面貌,问道:“葛百户,出了什么事了,现在是辛百户值班,怎么了?弄的如临大敌的样子?”
那姓葛的来到跟前说道:“有要紧事。”又够着脖子对辛百户说道:“老辛,今天城门防务交给我了,你去千户大人那里,大人找你有话说。”
辛百户脸色一变,还没回话,他边上的那个在白天和林开元接头的军士凑到他耳朵边,低声说:“大人,老母猪哼哼,可能******要糟!”
辛百户牙一咬,猛的抽出腰间钢刀,上前一步,一刀就砍在了前面正背对着他和姓葛军官说话的吕百户脖子上,吕百户哼都没哼一声,噗的鲜血喷出,尸横就地。
辛百户厉声喝道:“兄弟们!露风了!给老子杀啊!”越过吕百户尸身,直向那姓葛军官冲去。葛百户叫道:“老辛,要造反么?”抽出钢刀挡住。辛百户狞笑道:“不错,老子就是要造反!”呼呼呼,狠命当头三刀,逼的葛百户后退几步。辛百户吩咐身边一位手下:“派几个弟兄,去给老子到城门放火,通知四将军立刻攻城!你带人马上去打开城门!”那人应了一声,招呼了几个军士,派三人向城门楼跑去,自己则带了二十几人奔向城门。
吕百户身死,他手下军士见状,与姓葛军官的手下合在一起,一同向辛百户及其手下攻去。
这两方加起来的人数,已是辛百户人手的两倍有余。但辛百户一方早有准备,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大家又都是官军服色,黑暗中认的也不是很清,竟是混在了一起胡乱厮杀起来。
这一来,辛百户一方人数虽少,却是占了莫大的便宜。
辛百户在乱军中抽空看了一眼城门楼方向,见有三个黑影马上就要上去,心头一喜,知道只要火光一起,张能奇埋伏在城外的大队人马立刻就会进攻,只要他们进了临湘,自己今天就算立了大功,跟了张献忠,以后的前途一片光明。
正在欢喜,却见那三个马上就要到了城门楼上的三个手下身体一晃,踉跄几步仆倒在地。借着周围火把的微光,辛百户隐约看见这三人后背上插了三支长箭。
辛百户一惊,再看那奔向城门的二十多人,几乎同时被人射倒在地。
就见西面出现了一队弓箭手,已是摆好阵势,中间一人大声喊道:“葛大人,咱老严来了!带着你的人马上后退,退到我这里来!”
葛百户听见了,知道是弓箭营的严总旗,吆喝一声,带领手下以及吕百户的军士立刻抽身而退。
辛百户知道若让他们离开自己,那些弓箭手几轮齐射,就足以灭了自己这百十人。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趁着天黑和他们混战在一起,再寻机派人拼命打开城门。他对手下军士叫道:“都跟着老子冲上去!”举起大刀就待追击葛百户,忽然,一支长箭无声无息的从黑暗中穿来,正正钉在辛百户的脑门上。
时间退回一个多时辰之前,已是将近傍晚时分,用现代计时大概六、七点钟的样子。
阮惠儿虽相信林开元身有异术,能预卜吉凶。但要她一个人离开临湘,对她这样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女子来说,却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将林开元曾经找过她的事情告诉阮延庆。
去找阮延庆时,那白杆兵将领马嫣然正好在阮府作客。阮惠儿将林开元告诉她的话告诉了父亲,阮延庆本就认为林开元身怀异术,听了女儿的话后大惊,就要派人将女儿送出城去。
却听马嫣然在旁边问道:“阮伯,这个林先生又是什么人?”
马嫣然的声音如黄鹂鸣柳,清脆动听。她虽然年龄不大,和阮惠儿几乎差不多,但因为白杆兵赫赫威名的缘故,阮延庆也待她如同上宾。
阮延庆把林开元简单介绍了一下,有些焦急的说:“这人有预卜测算之能,本官和他接触过,确实谈吐不俗,言行举止大异常人。他说惠儿要有祸事,多半就是真的。这怎么办?现在天已快黑了,却让惠儿到哪里去?”想了想,说:“我这就写份手谕,命王山、于大望将惠儿送出城去。”就要起身叫人。
就听马嫣然说:“阮伯且慢。”问阮惠儿:“请小姐把那个林先生对你说过的所有话语都告诉我,可好?”
阮惠儿看了看父亲,阮延庆着急的催促:“马小姐问你话,还不快说?”
阮惠儿回想了一遍,将林开元对她所说的一句不差的告诉了马嫣然。
听完之后,马嫣然闭目沉思半晌,说道:“阮伯,事情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怎么?”阮延庆说:“马小姐可有什么想法?这林先生确实身怀异术,本官是知道的。”
马嫣然摇头道:“异术?这些东西虚无缥缈,向来是只闻传说,从未真正见识过,不信也罢。这林先生行事诡秘,大是反常,物反常则为妖,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有什么隐情?”阮延庆问。
马嫣然看了看阮延庆,说道:“大西军二十万人马就在城陵矶附近,离临湘不远,若献贼想北进荆州,只怕临湘就是他必经之地。这时出现如此反常的事情,一定要谨慎对待。”
阮延庆惊道:“小姐的意思,是说林先生可能是大西军的奸细?不会的,他两月前才从顺天府来的湖广,根本没时间和献贼接触。”
“形势严峻,还是小心点好。那人说让阮小姐今晚之前离开临湘避祸,却又不敢见阮伯,世上没有这个道理。说什么怕泄露天机,我看他心怀鬼胎才是。”马嫣然沉吟了一下,“若我感觉不错,这人的行为,竟象是知道阮府即将遭难,提前通知小姐躲避。”
“遭什么难?”阮延庆急问。
“阮伯,”马嫣然抚了抚飘在她额前的一缕秀发,“这些仅是猜测,只有找到这个林先生,才能把事情弄清楚。”
阮延庆听马嫣然如此说,不敢轻忽,马上站起身来:“也好,本官这就派人去寻林先生。”
马嫣然道:“不是去寻,要多派人手,马上去把他搜出来。从这人言语中可以推知,若真有事情发生,必在今夜!”
“好,这人装扮奇特,只从他头发上就可以辨认的出来,十分好找。”阮延庆冲门外叫道;“来人!马上把王山、于大望给本官叫过来!”
林开元在客栈里,心中越来越是不安,他明白自己犯了一个作为间谍绝不该犯的错误。自己因为心软,让阮惠儿立刻离开临湘,这事若被她告诉了阮延庆,自己处境就极为可虑。
阮延庆即便猜不出大西军将要攻城,但要找自己把事情询问清楚却是极有可能的。要真那样的话,他被阮延庆找到并控制起来,等得子时张能奇攻城,就是再迟钝的人也将明白自己和大西军必有关系。
想到这里,林开元再也坐不住了,他马上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先找到横肉王等人再做打算。
走出房门,刚要下楼去柜台结帐,就见门口进来三名腰挂钢刀,手持铁链的差人。一名差人对那正在柜台里的掌柜道:“老头儿,衙门办案。把客人入住名录拿出来!你这里有没有位姓林的客人?”
林开元心里一阵发颤,知道自己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阮惠儿毕竟没有听自己的话,仍然对阮延庆说出了实情。他立刻转身上楼,急切间四处寻找,也没发现这客栈另有出口。
无奈之下只得回了房间,掩上房门,站在门口倾听楼下动静。
只听那掌柜的说道:“官爷,这么晚了还出来办案?”
一个有着公鸭嗓子的差人说道:“你以为爷们爱出来?县尊大人有话,要找一位姓林的短头发年轻人。这事还弄得十万火急的,几乎把衙门的人手全都派了出来。”
“短头发的年轻人?”那掌柜的惊呼一声,随后小声的说了几句,林开元虽没有听清,但也知道事情不妙。他心跳加速,心说林老师可能要玩完。他想了几种方法,但却觉得没一种方法能应付如今这种情况。林开元倚在门边,一时浑没了主意。
过了一会儿,就听几个人上楼的脚步声音乱糟糟的响起,到了自己房门口停了下来,那公鸭嗓子的差人喊道:“官府办案抓人,一切闲杂人等不要出门!坤字三号房的客人,马上给爷们出来!”
林开元插上房门,一时彷徨无措,却无论如何想不出什么好方法。那公鸭嗓子的差人骂道:“当缩头乌龟么?”上去一脚向房门踹去。
就听‘喀嚓’一响,这门被他一脚踹了开来,三名差人手中拿着链子就冲了进去。林开元强作镇定,问道:“三位差大哥,找在下何事?”
那公鸭嗓子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点了点头:“你姓林?嘿嘿,短头发,这就没错了。我们县尊大人有请,这就跟爷们走吧。”一抖手中链子,就往林开元脖子上套去,林开元一个急躲,哪知这差人一辈子不知套过多少人,那链子套的又准又快,一下就把林开元的脖子勒住。
公鸭嗓子得意洋洋的笑道:“爷自打十年前,套你们这些刁民就从没失过手。”一拽链子,把林开元勒的直翻白眼。
这时从楼下上来一人,问道:“老胡,人被你找到了?”
老胡回头一看,“呦,于爷,嘿嘿,咱老胡这次可立了功劳,县尊大人怎么也得打赏一些银子吧?哈哈。”
林开元一看那人,却是认识,正是阮府护卫于大望。想要对于大望说些什么,却被铁链子勒的喘不出气,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于大望看了看林开元,对那老胡笑道:“是,不过也不用县尊大人赏了,爷这就先赏你一些。”忽然抽出腰间钢刀,一抹刀光闪过老胡脖子,老胡脸上刚才还有的笑容突然变的僵硬起来,松开手中链子,捂住脖子上正在如泉水般冒出鲜血的伤口,嘶哑着嗓子想说些什么,但喉咙中却早充满鲜血,只发出了几声‘咯、咯’的声音,就倒了下去。
于大望杀了老胡,更不稍作停留,上前两步,又是两刀把其余两位完全没反应的差人砍翻,每一刀都是直奔要害,极为狠辣。
于大望看着三个差人的尸身,低沉着嗓子阴笑道:“老子赏你们一刀,可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