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好祥正干得起劲,突然听见有人冲着他喊,还给他扣上了一顶强奸的帽子,吓得从石头上滚了下来,手慌脚乱地拉起裤子把屁股盖住。
“是哪哪……路神仙?有本事给老子……老子出来。”他坐在地上,四处瞧瞧。
刘立信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嗨,我以为是哪……哪个,原来是是……你。”贾好祥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堂堂四当家居然跟……”刘立信比划着,嘿嘿奸笑。
贾好祥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嘴里嗫嗫嚅嚅,就是听不清在说什么。
“跟我走。”刘立信拍拍他的肩膀,扭头就走。
贾好祥愣怔了一下,跟过去问:“去去……哪……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走了好一阵子,距离苏涛他们已经很远了。贾好祥心里打鼓,但又不得不跟着他,自己跟母牛干那事儿要是传出去,这一世英名不就毁了吗?他宁愿人们说他是土匪,打家劫舍、无恶不作,都行;可一想到“强奸母牛”,他浑身就打颤,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喂,嫂儿,我这里有两个馒头,让我这兄弟干一下,好么?”
贾好祥正胡思乱想,突听刘立信这么说,赶紧抬头望去,原来是一个少妇在挖野菜。
那妇人一听,匆匆憋了一眼刘立信手里的馒头,站起来转身低头慢慢走。
刘立信连忙跑过去,把馒头递过去,认真地说:“嫂儿,这年月过的啥日子,我们都知道,拿着吧。不就那事儿吗?你就当跟你当家的干,啊?!”
那妇人迟疑了一下,接过馒头,拿出一张手帕小心包好,然后仰面睡在地上,眼睛紧紧闭着。
刘立信朝贾好祥招招手,贾好祥大喜,像猛虎一样扑在那妇人身上。
也许是受了惊吓,抑或很久没跟女人干那事儿,贾好祥吭哧吭哧几下,就彻底崩溃了,败下阵来。那妇人匆忙拉起裤子,背着背篓慌慌张张地跑了。
“这么快?你小子也太猴急了吧?是不是废咯,哈哈……”
贾好祥躺在地上喘粗气,冷不防刘立信钻了出来,吓了他一跳:“你……神出……鬼没的,要吓吓……吓死人呐?”
“两溪口的哪座山你不熟悉?能吓着你?”刘立信坐在不远处,看着他。
贾好祥翻身坐起来,打量着他说:“你说吧。”
“说什么呀?”刘立信心里暗暗一惊,寻思这小子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你就别……别装蒜……蒜了,哦,天下真真……有有吃白食的?你要不是有求于我,能待……待我这么好?”贾好祥又躺在草地上,拼命伸了个懒腰。
刘立信心里有了底,沉声道:“兄弟,想离开这地方不?”
“跑……跑?”
刘立信点点头。
“切……切!亏亏……亏……你还是国民党特务,老……老子要是想跑,早就跑了。农场那几个干部,就那几条破破破……枪,能拦住我?”
“怎么说?”刘立信知道他的顾虑,但他不说破,而是慢慢引导。
“你想想……想啊,现在都******是共共……共产党的天下,就算是出了这大山,哪又能怎……怎么着?你能跑到外外……国?”
刘立信说:“我们要跑到香港。”
“你说啥?香港,啥啥……地方?”贾好祥一咕噜坐起来,盯着他,就像盯一个怪物一般。
刘立信:“这么说吧,就是你说的外国,花花世界,有酒有肉,还有女人。”
贾好祥愣了片刻,立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可能,不……不可能……”
“你知道你们大当家有宝藏么?”
贾好祥惊叫起来:“我我……我听说过……”
“有人知道这笔宝藏的下落。有了这些东西,你说,能不能跑到香港?”刘立信说。
贾好祥点点头:“那就另另……一说了。知……知道……这笔财宝下落的人是……是哪个?”
“这个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今年到处都在闹饥荒,所谓民无食则乱,我们正好趁乱跑。我今天来就问你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干!干……”贾好祥挥舞了一下拳头。
刘立信紧紧抓住贾好祥的手说:“欢迎加入国民党西南局第九特别行动小组,以后我们就是同志了。”
恰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好哇,你两个胆敢秘谋反革命颠覆活动,不想活了?”
刘立信和贾好祥大吃一惊,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在想,这事儿要是泄露出去,那可是杀头的罪。刘立信用手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示意贾好祥将对方灭口,贾好祥会意,点点头。
宋明远拉着魏二寡妇高一脚低一脚地跑,一不小心,脚踩空,两人滚到山坡下。魏二寡妇趴在宋明远身上,几乎嘴对嘴。她突然感觉脸红心跳,一阵慌乱,挣扎着要爬起来,哪知宋明远一把搂住她,一翻身躲在坡坎下,还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从上边传来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宋明远。你死哪里去了?出来,出来给我说清楚……哼,你能躲一辈子吗?”
等到叫喊声渐渐远去,宋明远还搂着她。
她瞪了他一眼,说:“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宋明远赶紧放开,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情况紧急,原谅,原谅……”
魏二寡妇整理着衣服和头发,突然,她手里多了一只手枪,顶着宋明远的脑袋。
宋明远一惊,但马上冷静下来:“二姐,我现在还不能死……”
“这可由不得你!”魏二寡妇低声喝道。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仇……”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宋明远突然笑起来。
“你死到临头,笑什么笑?”魏二寡妇很奇怪。
“我不就开枪杀了你土匪头子的丈夫吗?你一个弱女子还惦记着为他报仇,足见你守信重义……”
魏二寡妇心想,他把“杀父之仇”听成了“杀夫之仇”,还真把我当成了魏来男?——那个土匪头子的小妾,要不要让他死个明白?且看看再说。想到这里,便说:“那又怎样?”
“我拜托你一件事情,哦,不不,是两件事情。”
魏二寡妇愈加奇怪:“说来听听。”
“第一件事,帮我找一个人,她是个姑娘,叫孙筱筱……”
魏二寡妇浑身一颤,内心立即掀起了滔天巨浪,她强行平抑情绪,努力装作镇静的样子,紧紧盯着他。
宋明远继续说:“第二件事嘛,就是照管一下我二娘,这件事儿,你把这个……”他说着就把手伸进衣服里。
魏二寡妇用枪口顶了顶住宋明远脑袋,喝道:“别乱动!”
宋明远脑袋吃痛,呲牙咧嘴地叫:“你使这么大劲儿干嘛?我拿东西呢。”
“说,放在哪里?”
“内衣口袋,一个银元。”
魏二寡妇把手伸进去,哪知宋明远大笑起来,边笑边叫:“痒……痒……”
魏二寡妇恨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你自己拿,别耍花样。”
宋明远把手伸进去拿出一块银元,递给她说:“就这个,你把这个交给姚志海就行了,就说我二娘曾经也是红军,在百丈关负伤,跟不上大部队,救了一个红军娃娃回家去了。这个就是那个娃娃身上的信物。如果能找到他爹娘,就交给他们做个念想吧,找不到就算了。”
宋明远说罢,摇摇头苦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两个红军娃娃,怎么都叫我碰上了呢?唉……”接着对她说,“来吧,你动手吧。”
魏二寡愈加惊愕,两个红军娃娃?难道我不是爸爸亲生女儿?
她妇犹豫了。
过了好一阵子,宋明远突然睁开眼睛:“咋的,不想杀我了?”
魏二寡妇笑笑,把手枪扔给宋明远。
原来是只木头手枪,宋明远不由得赞叹道:“好手艺,跟真的勃朗宁一模一样。喂,二姐,你究竟啥意思,吓我一身冷汗?”
“你躲避刚才那个女人,也是为了这两件事?”魏二寡妇没有回答他,反问。
宋明远定定地看了看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看啥呢?”
宋明远不住点头:“聪明,真聪明。”
“说啥呢?你的意思为了找那个……那个……”说到这里,她故意假装想不起名字,“孙筱筱,对吧?你不能跟刚才那个女人好?”
宋明远叹了一口气,说:“你不知道这个中缘由,这个孙筱筱是133师副师长的千金,133师起义又反水后,我奉命追赶,任务是要把他们带回原来的驻地,就地缴械,按照俘虏对待。我一个营,人家是一个师,要真打起来,我现在哪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呢……”
“那……后来呢?”
宋明远接着说:“我带着人穿插突进去,包围了他们师部,他们又反包围了我们。双方谈判,他们也怕鱼死网破,于是同意回到原来驻地。一路上冒充解放军,烧杀抢掠,****妇女,无恶不作。我也没办法,心想到了原来的驻地,就由不得你们了。到了距他们原来驻地不远的河边,情况发生了变化,他们一些下级军官抓了一个妇女,硬要闯进去,说是送给他们长官的。我按照上级命令要他们缴械,他们拒绝缴械,还要当着我们的面强奸那名妇女……”
“你就下令开了枪?”魏二寡妇问。
母亲被白匪强奸、跳河的画面像梦靥一般又浮现在脑际,他痛苦地闷哼一声,头就像要炸裂一般,疼痛难当,他用力拍打着脑袋。
“当年,我妈妈……就是被那些白匪军……****……然后跳河……”宋明远痛苦地呻吟着,断断续续地说。
魏二寡妇迟疑了一下,上去抱住他,轻声哼唱起一首儿歌:
“三岁娃儿,会打铁,打的银钱给他爹。
他爹戴个红绿帽,他妈穿个花棉袄。
红袄、花棉,上小船。
小船走,他妈扭。
一扭扭到两溪口,又吃肥肉又喝酒。”
渐渐的,宋明远脑袋不那么痛了,冷静下来,他从魏二寡妇怀里挣脱出来,自责地说:“我也有错,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不能因为一己私利下令开枪……这些年,我一直在反省,一直在内疚,首恶份子毕竟只是少数,我却杀了那么多人……”
沉默。
魏二寡妇问:“那么,孙筱筱又是怎么一回事?”
“呀,我忘了说这一层了,是这样的,因为当时我们的外围部队驻扎有我们的部队,已经把他们监视起来,所以我要他们把那妇女交出来,否则就地正法。他们一伙人大约有十几个吧,就是不放。当时那位孙副师长也正好在我们这边,他是代表133师过来同我们谈缴械事宜的,他挺身而出,怒斥那些人,命令他们放了那妇女。就在这时候,对方开了一枪,击中了孙副师长……”
宋明远的情绪又有些激动,魏二寡妇忙打断他的话说:“你别激动,别激动,我明白了,孙副师长命令他们放人,他们反而将孙副师长射杀,然后还要强奸那妇女,你就下令开枪了,对吧?”
“是的……”宋明远喃喃地说。
“孙副师长临终时候把他女儿托付给你?”
“是的……”宋明远有气无力地说。
魏二寡妇嫣然一笑,她不是相信宋明远,而是不得不相信他的话。人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没有必要隐瞒与自己的信仰毫不相干的事情。她不想再问下去,一则后来的事情她大抵明白了,二则她不想再去揭开他内心那段痛苦的伤痕。眼前这个人,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嘱托,宁可牺牲掉很多东西,包括自己的爱情,何必再伤害他呢?但是,这一切明白得太晚了,假如她就呆在解放军医院里不走,等把事情弄明白了,她又是一种怎样的人生呢?她就是他苦苦寻找的人,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呢?
她又问:“你刚才说,两个红军娃娃,究竟什么意思?”
“孙师长在临终时告诉我,说他这个女儿是在百丈关打扫战场时候捡到的,我正要问他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他就断气了,我估摸着,这个孙筱筱兴许也是我们红军的后代。”
她越听越心惊,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
“嗨,不对,不对……”宋明远叫嚷起来,似乎脑筋才转过弯儿来,“怎么就不杀我了呢?”
“你呀,我看是坐了几年牢,坐傻了吧?”魏二寡妇突然笑道,“我逗你玩,不行么?”
宋明远继续嚷嚷:“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
“真想知道?”
“嗯!”宋明远看着她,使劲点头。
“我二姑,就是孙筱筱的母亲,孙筱筱就是我表姐,这下你明白了吧?”
她母亲恰好也姓魏,于是脱口而出,编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这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早就人是物非,你去打听都打听不到。至于为什么没有联系,很简单,兵荒马乱,失去了联系。不过,她刚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了,何必再骗他呢?但是,自己的身份毕竟还是一个潜伏的特务,要是他知道了,会不会对自己不利?还是谨慎一些好。
“哦,这样啊?那你知不知道你表姐的下落?”
“我没打听过,也不知道。”魏二寡妇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豆角,漠不关心地说。
宋明远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和草屑说:“你在这里等等我。”
宋明远小跑而去。
魏二寡妇望着他的背影,忖道:“他……去叫人来抓自己?”马上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摇摇头,自嘲地笑笑。她站起来想离开,但看见不远处卧着的杂毛,叹息了一声,又坐下来,还没交代杂毛的事儿呢,她只好等等宋明远。
何三福急匆匆跑来找姚志海,就是因为农场又把一批老弱病残犯人送到了四大队。上午他刚刚接到管教科的电话,要求他腾出监室,准备接受大约130人左右的病残犯。他急了冲着电话嚷,粮食,口粮谁解决?管教科长说这不归他管,要口粮找吕政委。
姚志海一听,火冒三丈,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四大队吗?
“走,跟我一起找吕秉林,如果不解决粮食,我们就不接收。”姚志海大吼。
两人回到大队部,叫人备马,刚骑上马,管教科就把130多号老病犯押了来。
“不收不收,你们怎么弄来的就怎么给老子弄回去!”姚志海冲着带队的干部就是一鞭子,劈头盖脑骂。
带队的干部连连退让,哭丧着脸说:“老领导,老政委……”
“滚!就是你爹你祖宗来了,老子也不收!”姚志海跳下马,甩着马鞭子追着打。
那位干部边跑边嚷嚷:“我只是个办事的,科长叫我来,我敢不来吗?”
“叫你们科长来,叫吕秉林来。”
“我哪儿敢?政委,你就不要为难我这个小干部吧,你是我爷爷,我祖宗,还不行吗?”
姚志海哭笑不得,不再追赶,命令门卫:“在我和大队长没有回来之前,不准收!”
这时,有一个罪犯突然倒下去。
管教科干部冲着犯人组长叫道:“去看看还有气儿没有?”
罪犯组长上去探探鼻息,摇摇头叹息一声,站起来有气无力地报告:“报告政府,没……没气儿了。”
在场的干部心里都一沉,都看着姚志海。
姚志海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走过去探探鼻息,蹲在地上沉思。
“政委,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就……救救我们吧……”一个老年犯哀求说。
姚志海抬头一看,原来是孙成忠。
“你?你怎么也来了?”
孙成忠面色茫然,嘴唇剧烈地翕动着:“我……我……”
姚志海把他拉到一旁,问:“孙教授,你实话告诉我,麦田怎么样?”
“完了,完了,不出一个礼拜,全死……”
姚志海急了:“有没有补救措施?”
“有,拔苗,不过也晚了,与其保,还不如毁掉,种植包谷。”
“为什么?”
孙成忠说:“你想想,翻地那么深,把粘土都翻上来了,土壤板结,不利于根系发育,所以,就算拔掉大部分麦苗,效果也不好。”
“这些,你告诉朱辉荣没有?”
“说了,他们说我放毒……”
姚志海跑过去,翻身上马,招呼何三福:“老何,走!”
他打马跑了几丈远,又勒马回来,高声说:“把这些人都收了,给他们弄点吃的。尤其是他……”他指着孙成忠,“管够!”
两人策马急行,到了山下后,把马拴在树上,到麦田里查看。果然如孙成忠说的那样,麦苗都快捂死了,农场春季将颗粒无收,想想他都冒冷汗。
何三福说:“政委,我们现在怎么办?”
“找吕秉林、李秀挺去!”姚志海甩了一下马鞭,狠狠打在密不透风的麦苗上。
两人骑马飞奔,到了一大队的辖区,遇上了战斗大队罗大娘他们正与吴道勇他们发生冲突,便上前去解围。
吴道勇四处张望了一下,战斗大队支书牵着一匹马带着老乡们离去,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姚志海把自己的马送给了老乡们,才解了眼前的危急。他心里咕哝,这马也是国家财产嘛,他有什么权利自行处置?农场周边的老乡越来越不把农场放在眼里,想偷就偷,现在是想抢就抢,还像个劳改队吗?还像个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机关吗?
“姚疯子,你站住!”他大叫一声,迈开步子追了过去。
姚志海停下来脚步,回头说:“你又要放什么毒?”
吴道勇跑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放毒?究竟谁在放毒?你跟我说清楚,你的马哪里去了?”
“跑了,私奔了,偷人去了……”姚志海转身就走。
吴道勇紧紧跟着他,继续责备说:“你啥态度?在战场上,战马就是我们的生命,就像战士手中的枪一样,你的马没了,你说你还是一个合格的战士吗?”
“你嚷嚷啥?老子是步兵。”
吴道勇一愣,马上反驳说:“你这话就没有阶级感情了,跟了你这么多年,就没有一点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