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黄老板失风入狱
20年代前期及中期,是黄金荣一生中最为鼎盛的时期。正当他陶醉于辉煌之中时,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大风大浪大江大河闯荡几十年,竟然会于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在一条小河沟里翻了船。而这个导致他翻船的人,竟是他自家戏院的女戏子!
黄金荣开有多爿戏院,多年来无论是自家戏院的角儿,还是从外边请来演出的戏班子,凡有他看上眼的,没有不上手的。可这个名叫露兰春的小囡,竟导致他锒铛入狱,大跌其霸,实在令他大出所料。
露兰春是最早在上海登台的坤伶,自幼被法租界巡捕房的翻译张师领为养女。张师拜黄金荣为老头子,两人又同在法捕房任职,露兰春小时候便常到黄公馆玩耍。小时候的露兰春皮肤雪白,小脸圆圆,非常讨人喜欢,黄公馆上下都称她为“粢毛团”。
“粢毛团”稍稍大一点的时候,常到黄家公公开设的几爿戏院里去看戏,回家便常常学着哼几句,居然有板有眼。养父见她有唱戏的天分,又相貌脱俗,就专门请了师傅来教她。谁知露兰春一点就透,一学就会。当时正时兴女唱男角,露兰春就学唱生角,练刀马功夫。几年下来,竟然学会十几出老生戏,同时兼工青衣。
张师夫妇想让露兰春登台亮相,就带着她来到钧培里,登门拜访黄老板。
几年不见,那个可爱的“粢毛团”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绝代佳人。当露兰春站在黄金荣面前的时候,黄金荣的眼睛都看直了。
杨柳细腰,樱桃小口,蛾眉弯弯,美目娇羞,幼年时雪白的皮肤如今透出了粉红,细嫩得仿佛一掐出水。特别那一袭藕荷色滚着红边的旗袍,更把一个刚刚长成的娇嫩躯体包裹出迷人的曲线……
“黄家公公好!”
露兰春一声娇滴滴的问候,把黄金荣从梦幻中惊醒。从那一刻起,露兰春在黄金荣心里扎下了根,再也挥之不去。
黄金荣与张师夫妇商议,让露兰春到共舞台粉墨登场,挂头牌,与另外两位坤伶粉菊花、小金铃搭档。张师夫妇求之不得,欣然应允。
于是,黄老板不惜斥重资,聘名师,为露兰春排演连台好戏《宏碧缘》。由于露兰春艺貌俱佳,首场即火,唱得共舞台场场爆满,上海的有闲阶层简直为露兰春着魔,人人争说露兰春。黄老板又在报纸上为露兰春刊登戏目广告,“露兰春”三个字足有鸭蛋那么大。露兰春最红的时候,声势不在后来的伶王梅兰芳之下。而由露兰春唱红的那部《宏碧缘》,十多年来风行大江南北,经久不衰。
露兰春不但为黄老板赚足了铜钿,更让这位54岁的大亨返老还童,春心萌动。黄老板对露兰春的体贴爱护,可谓无微不至。不但给露兰春派了专车、保镖,每日包接包送。他本人无论多忙,更是每晚必去共舞台,亲自为露兰春捧场、压阵。黄老板为露兰春撑腰,上海白相人地界无人不知,没有人敢动露兰春的念头。
但有一个人不买黄老板的账,这个人就是卢筱嘉。
卢筱嘉是皖系实力派、权倾东南的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公子,民国十年间有名的四公子之一。年方22岁,风流俊雅,卓荦不羁,尤其喜欢看戏,对上海滩的京剧名伶了如指掌。露兰春一唱红,卢筱嘉便慕名前往观看。
不曾想,这一看便看上了瘾。露兰春不仅戏唱得好,人长得更是出众。虽然唱的是生角,但唱念做打、一板一眼中,无不透着一种诱人的娇媚。从此,卢筱嘉展开了攻势,频频送花、约会。
然而,露兰春晓得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黄老板给的,更晓得黄老板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共舞台是黄老板自家的戏院,到处都有黄老板的耳目,黄老板本人又每晚必到,她的一举一动都在黄老板的掌控之中。所以,对所有人的追求、献殷勤,她都不予理睬。
而露兰春的无动于衷,令卢筱嘉憋了一肚子火。
这晚,露兰春反串小生,演岳飞《镇潭州》。这是她的拿手好戏,本不该出差错。可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露兰春不经意中将一段戏文唱走了板。
当时台下也有观众听出来了,但慑于黄老板的声势,没人敢吱声。卢筱嘉精通音律,自然听得清清楚楚,这下子报仇的机会来了!
“吱——”一声呼哨在戏院中猛然响起,紧接着是一声怪叫,“好腔哟!好腔!调都找不到,下去啵!下去啵!哇——哈哈!”
“下去啵!哇——哈哈!”卢筱嘉的两个随从也跟着喊起来。
露兰春何曾受过此等侮辱,心里一酸,眼泪簌簌而下。总算哭哭啼啼把戏唱完,赶紧跑回后台,嚎啕大哭。
黄老板正在台下坐镇,一听有人喝倒彩,肺都气炸了。
“给我打!”
黄老板一声令下,几个打手蜂拥而上,直朝卢筱嘉扑去。
卢筱嘉根本没把这几个打手放在眼里,他晓得只要报上名号,这一干人都得吓得趴下!不曾想,几个狗仗人势的打手“不容分辩”,揪起他的衣领,“噼啪”就是两个耳光。
这两个耳光用力够猛,打得卢筱嘉两眼直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拖到了黄金荣面前。
黄金荣满脸怒气,正要呵斥,突然发现站在面前的是大军阀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这时,戏院里几百双眼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两人的一言一行都有千钧分量。
黄老板有心道歉,可想到平日里卢公子气焰之高,如今当众受辱,岂能三言两语善罢甘休?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卢筱嘉要是不给面子,岂不让自己塌台?想到此只好装作不认识,脸上依旧阴云密布,对左右随从冷冷地说:
“放他走路!”
黄老板的意思是说:你喝了我的角儿倒釆,我手底下请你吃了耳光,双方扯平,两不相欠。现在放你走路,我黄老板做得够宽容。
“好极!”卢筱嘉按捺住怒火,咬牙切齿地说,“咱们走着瞧!”
说完,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出共舞台。
卢筱嘉在共舞台受辱后,气急败坏地回到龙华护军使署,直接找到何丰林,要求调军队开进法租界,活捉黄金荣,非要挖掉黄金荣的两只眼睛,惩罚他有眼不识泰山之罪。何丰林以为不妥,华界军队进入法租界抓人,弄不好会引起国际纷争。但卢筱嘉受辱,这口气还是要给他出的。最后商量决定,改用便衣,进入法租界共舞台,活捉黄金荣。
这天,黄金荣正在共舞台欣赏露兰春的表演,十几个便衣,拿着手枪,神不知鬼不觉地包围了戏院。黄金荣正要为露兰春喝彩,后脑勺冷不丁被一只枪口顶住。在枪口的威逼下,黄金荣只能乖乖地被两个便衣拖出共舞台,拖进一辆早已准备好,停在共舞台门口的汽车里。
黄金荣的保镖、属下跟着冲出来,无奈对方手中个个有枪,只能眼睁睁看着汽车开走。直到这时,黄金荣才意识到这下栽了,台塌大了。
汽车载着黄金荣直驶龙华淞沪护军使衙门。在护军使衙门后院,设有护军使大牢——地牢,黄金荣被直接推进了地牢。地牢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股呛人的霉味。坐在潮湿的稻草上,黄金荣全没了往日呼风唤雨的威风。
晚饭是一碗糙米饭,上面盖着几根蔫巴青菜。锦衣玉食也有几十年了,如今黄金荣打发乞丐也不会用这等食物。
“触那娘!”黄金荣突然来了火气,一把抓起饭碗,狠狠地朝着石壁上砸去。
刚进大牢时,黄金荣以为杜月笙、张啸林等人很快会救他出狱。不曾想日子一天天过去,手下人一个都不曾露面,甚至连一点信息都不曾有。秋日的地牢里已经十分冰冷,加上腹中空虚,一种死亡的恐惧袭上心头。
在这与世隔绝黑夜白昼不分的地牢中,也不知过了多少个白天与黑夜,有一天牢门突然打开,杜月笙出现在地牢门口。
见到杜月笙,黄金荣犹如死囚见到大赦令。
“月笙……”黄金荣竟然有些喉头发哽,“为兄这回台型塌光了。”
“不会的,金荣哥。”杜月笙安慰说,“断乎不会这样收场,卢筱嘉必须重新给金荣哥扎台型,否则这桩事体不算完。”
“怎么个扎法?”
“说不定卢永祥父子要上演一出新‘辕门斩子’。不过,这桩事体目前尚在斡旋之中,不几日便会见分晓,金荣哥这几天不妨先休养一下身体,等事情了结再公开露面不迟。”
坐在返回黄公馆的车里,杜月笙向黄金荣讲述了这桩事体的解决经过。
原来,杜月笙解救黄金荣颇费了一番心思,首先封了两封各十根金条分别送给卢筱嘉与何丰林,又允诺将稻香楼里的头牌小木兰送给卢筱嘉。更重要的一条是,杜月笙允诺卢永祥、何丰林以干股加入“三大亨”即将开办的专门从事烟土生意的“聚丰贸易公司”,以五只股份平均分红。
“这两掌代价未免太过大了。”黄金荣咂着嘴巴啧啧叹息。
“这笔账也可以有另外一种算法。”杜月笙对这个合作倒是充满信心,“正所谓强强联手,和气生财,凭卢永祥督军的身份与何丰林护军使的身份,必将会带来更大财运。”
“话虽如此,其实像三鑫公司那样合作就蛮好,平均持一只股,着实太便宜他们了。”
杜月笙晓得黄老板小囝子脾气上来,那是斤斤计较得很,只好笑着打哈哈。
事情果然如杜月笙所料,两天后,卢永祥赶到上海龙华,借口卢筱嘉无权调兵,违反军纪,命人将卢筱嘉捆绑到官署门外,他要严肃军纪,大义灭亲。无论何丰林率文武官员如何为卢筱嘉求情,卢永祥均不为所动。
直到黄金荣出场说情,卢永祥才看在黄老板的面子上,暂且饶过卢筱嘉。
卢永祥这场新“辕门斩子”的表演,给黄老板做足了面子。但无论如何挽回面子,黄金荣“跌霸”已是不争的事实。此次“跌霸”,标志着“青帮大亨黄金荣”的巅峰时期宣告结束,而接下来,便是“海上闻人杜月笙”的崛起,“三大亨”的座次开始重排。
二、桂生姐发妻下堂
在黄金荣被抓的日子里,黄公馆着实炸了窝。一方面黄金荣的家人及黄门大员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另一方面是黄门下边弟子全体震惊,在他们心目中,黄金荣是处处兜得转行得通无所不能的人物,如今竟然被抓起来下了大狱,实在令弟子们大跌眼镜。
在这场衔橛之变中,受打击最大的自然是林桂生,她承受的是常人无从体验的双重打击。在早前的许多年里,尽管黄金荣处处对林桂生言听计从,但林桂生时刻不忘维护“黄老板”的形象,在外人面前反倒表现得对黄老板唯唯诺诺。因此之故,黄老板对桂生姐也是一向敬重的。但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夫妻之间没有了当初共同打拼时夫唱妇随的和谐与默契。黄金荣虽信守承诺不曾纳妾,但桂生姐晓得他身边的女人从未间断。除却他堂子里的昔日相好不算,仅捧角一项就不晓得他与多少女人纠缠不清。黄金荣嗜好捧角,明里讲是为了戏院的生意,私底下被捧之坤角无不被黄金荣纳为床上之物。对此,桂生姐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近来捧露兰春,捧得不同寻常。桂生姐冷眼旁观,发现年逾知天命之年的黄老板竟然青春焕发,整个人仿佛返老还童,每日里被一种痴缠的感情激励着,简直就是如痴如癫,对旁的人与事都变得不屑一顾,哪个与他请示或汇报什么事体,仿佛都心不在焉。在这种情况下,发生怒打卢筱嘉一事也就不可避免了。也是他本人热昏了头,不自量力,他黄老板势力再强大,也不过借了洋人的光,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刑警队长,与一省之督军相比,那是天壤之别,被抓去下大牢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无论如何,为营救黄金荣,桂生姐如无头苍蝇很是乱撞了一阵子。不仅令杜月笙、张啸林等黄门弟子想办法,自己还出面到处托人找门路疏通,照理虞洽卿与何丰林是说得上话的,无奈卢筱嘉不买账,还放出话来,非挖掉黄金荣的两只眼睛,惩罚他有眼不识泰山之罪。
虞洽卿将这个消息报告给林桂生,林桂生顿时如遭五雷轰顶。
“老板被抓塌台触霉头也就罢了,倘若被剜去双眼,往后就是废人一个了,这将如何是好!”
桂生姐在黄门弟子面前全没了主张。按说张啸林是应该有办法的,他的亲家俞叶封是何丰林的心腹大将,岂料也在卢筱嘉面前碰了钉子。到底是杜月笙,他最能体谅桂生姐的心情,也更晓得金钱的万能作用。对何丰林、卢筱嘉来说,虞洽卿、张啸林的面子远没有金条来得实惠。因此,杜月笙已然成竹在胸。
果然,杜月笙当晚遄赴龙华护军使衙门,即刻达成一致,翌日便将黄金荣接回了黄公馆。
七天,不仅黄金荣瘦脱了人形,桂生姐也瘦了一圈。见到黄金荣,桂生姐眼圈红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黄金荣看看桂生姐,却表情麻木,无甚表示。这让桂生姐愈发心酸。
“老板一准吃了不少苦头,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桂生姐悄悄对杜月笙说。
“受些惊吓肯定是有的,无大碍,桂生姐不用担心,修养几天就会好的。”杜月笙安慰桂生姐说。
当晚,桂生姐举办家宴为黄金荣压惊,并请黄老板的几员心腹大将杜月笙、金廷荪、张啸林作陪。家宴上,大家说说笑笑,气氛轻松而融洽。桂生姐像殷勤的小媳妇,给黄金荣又是夹菜,又是斟酒,极尽体贴。黄金荣却显得心不在焉,对所有人讨他开心都表现得麻木、不予配合。
其实,黄金荣头脑清醒得很,这一晌他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把露兰春讨进门。既然为露兰春塌了台,不把她讨进门面子上便说不过去。如今他已顾不得给桂生姐许下的诺言了,因此第二天一早便悄悄溜出门,直接把张师夫妇请到了聚宝茶楼,开门见山地提出要讨露兰春做偏房。
张师夫妇晓得,此次黄金荣为露兰春跌霸,露兰春是非嫁给他不可了。就把露兰春的两个条件说了出来:
第一,进门后要掌管钥匙当家;第二要明媒正娶,用一乘龙凤花轿抬进黄家门。
这两个要求原是想逼黄金荣知难而退的。黄家是桂生姐一手操持起来的,桂生姐的厉害众人皆知,掌管钥匙当家,明摆着就是向桂生姐夺权,夺取桂生姐大半生的心血,这一点桂生姐绝对不会答应。
而第二个条件桂生姐就更不会答应了。因为当初桂生姐嫁黄金荣时都不曾使用什么花轿,而是黄金荣入赘林家,请几个弟兄吃了桌酒就算成亲了。如今要用龙凤花轿,明摆着给桂生姐下不来台。
岂料,黄金荣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就这两个条件么?”黄金荣盯着张师夫妇问,然后伸出巨灵掌往桌子上一拍,“好!就这样定了!”
事已至此,张师夫妇面面相觑,惟有暗自惋惜,想自家女儿水灵灵如花似玉,年方20出头,可谓含苞待放,嫁与这个胖墩墩五短身材,方头大耳一脸麻子的54岁男人,实在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尤其黄麻皮虽在租界炙手可热,但其发迹并非正道,这令张师一家无不耿耿于怀。
黄金荣虽答应得爽快,但对桂生姐摊牌,他终究没有这个胆量。他晓得桂生姐对杜月笙最为信任,索性把这个烫手山芋抛给杜月笙,一个电话将杜月笙从三鑫公司喊到聚宝茶楼,把既定事宜全盘托出,这叫杜月笙感到十分为难。
“照理说金荣哥讨个三妻六妾不成问题,只是露兰春条件太过苛刻,尤其桂生姐与金荣哥的关系也非一般夫妻可比。”
“有啥不可比的,就算她曾经帮我打天下,那也不能限制我讨旁的女人吧?”黄金荣颇不耐烦挥挥手,“你只管去告诉她,旁的都不消说了。”
杜月笙只好勉为其难,领命而去。
其实,桂生姐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桂生姐何其精明,岂能看不出黄金荣的反常?对黄金荣的下一步打算,她已猜出个大概。只是她没想到露兰春一进门就要当家做女主人,她以为黄金荣充其量讨个二房妾进门。所以当杜月笙一进门,桂生姐就问:
“是老板叫你来的吧?”
杜月笙点点头。
“是为了露兰春?”
杜月笙吃惊地看了一眼桂生姐,又点一下头。
“我不反对老板讨姨太,讨哪个都行,就是不能讨露兰春。”桂生姐说的句句在理,“张师是老板的徒弟,露兰春是张师的女儿,差了两辈。这个小囡是一口叫着‘黄家公公’‘黄家婆婆’长大的,现在改口叫‘金荣’、‘姐姐’,未免太不成体统。”
“这个道理金荣哥是知道的。看样子金荣哥主意已定,怕是没有商量余地了。”
“你去和老板说,除了露兰春,他讨十个八个我都成全。”
话说到这份上,杜月笙也不好再谈露兰春那两个苛刻条件了。只好将桂生姐的话回复给黄金荣。但黄金荣主意已定,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杜月笙只好再去同桂生姐商量。倒是桂生姐拿得起放得下,凡事想得开。
“算了,随他去吧!”
桂生姐终究是女中丈夫,做事一拍两响。但接下来的两个条件却让她再也无法委曲求全。第一个条件倒还好说,桂生姐本不是爱财之人,交出黄公馆大权,交出保险箱钥匙,忍口气,交就交。惟有这第二个条件,露兰春是黄花闺女,要一乘龙凤花轿抬进黄公馆,和黄金荣正式结婚。无论有意无意,这都是对桂生姐的一个讽刺,讽刺桂生姐嫁给黄金荣的时候是二婚;讽刺桂生姐嫁进黄家都不曾坐过花轿,明摆着就是要做正房夫人!
实在是欺人太甚,桂生姐忍无可忍!
“既然老板连这样的条件都答应了,多年的夫妻算是走到头了。”桂生姐当机立断,对杜月笙说,“你去和老板说,叫他出五万块钱安置费,我走路。”
杜月笙一时愣住,想劝,又深知桂生姐的个性。但若如此,岂不太便宜了黄金荣与露兰春!
“桂生姐,不妨缓一缓……”
“不必。”桂生姐很干脆地说。
以当时黄金荣的万贯家财,光戏院就开了好几爿,还有地产、茶楼、浴室等,桂生姐仅拿区区五万,实在是太便宜了黄金荣。黄金荣得此消息,也颇有些意外。没想到桂生姐如此要强,到老依旧是宁折不弯。但无论怎样,总算可以达成对露兰春的两个承诺了。黄金荣当即派人拿着地契去银行押了一笔钱,让杜月笙转交给桂生姐。
桂生姐虽做出了如此决断,心里却是肝肠寸断,原本恩爱夫妻,不晓得因何落到如此地步,以致连离婚都不曾见上一面!自从1900年与黄金荣结婚,两人共同走过了21个年头,只可惜黄门人丁不旺,只有一个儿子黄钧培,小名福宝,夫妻俩视为掌上明珠。黄家的两处物业钧培里、钧福里的里弄名称,便是由黄钧培的名字得来。怎奈黄钧培英年早逝,留下年轻的妻子李志清和一双璧儿,长子名黄启予,次子名黄启明。黄家这一媳二孙就成为黄金荣和桂生姐争夺的对象。
桂生姐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出黄公馆的时候,特地喊来李志清,想征求李志清的意见。
在公婆这场离婚风波中,李志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平心而论,她想跟着婆婆走,她从心里不能接受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掌管这个家,给自己当长辈。可是黄金荣明确告诉她,要离开这个家,必须留下孩子,她怎么舍得让两个失去父亲的孩子再失去母亲呢!
看着桂生姐一屋子的凌乱衣物,李志清哭泣不止。
“妹妹,你要跟爷住,还是跟姆妈住?”
“妹妹”是黄家长辈对李志清的称呼。
李志清只是一个劲地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吧,你就跟爷吧。”桂生姐长叹一声,伤心地落下泪来。
杜月笙在西摩路给桂生姐租下一幢新宅,里面装修、布局、家具摆设全部仿照钧培里黄公馆的样式。杜月笙不再管黄金荣是否生气,亲自登门把桂生姐接到了新宅。
桂生姐一走,黄金荣一顶龙凤花轿将露兰春娶进家门。
拜堂成亲的时候,两人站在一起,相映成趣——新娘子肤如凝脂,娇嫩白皙,黄金荣脸色黝黑,麻痕点点;新娘子年方24岁,青春年少,黄金荣年届54岁,老态龙钟;新娘子亭亭玉立,苗条高挑,黄金荣敦敦实实,又矮又胖。
这对看上去极不协调的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黑一白,一胖一瘦,一粗一细,在众宾客的喝彩声、哄笑声中入了洞房。
三、新夫人携财私奔
婚后,黄金荣将原先桂生姐掌管的二楼密室的钥匙与保险柜钥匙悉数交到露兰春手中。对露兰春来说,从一个贫寒之家的女儿,一下子跃居黄公馆的女主人,掌管起黄家偌大的家业,支使着众多娘姨、当差,要知道这可是林桂生打拼几十年挣来的家业,如今由露兰春坐享其成,在黄金荣看来,露兰春应该满足了。岂知露兰春志不在此,她喜欢的是登台唱戏以及与梨园姐妹交游,结婚没多久,便提出重返共舞台。
花了与林桂生离婚的代价讨得此等尤物,黄金荣不放心再让她抛头露面,但经不住露兰春的软磨硬泡,加上黄家少奶奶李志清出来为露兰春说话,黄金荣有些动摇了。尤其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媳,黄金荣仿佛头一回发现这个在黄公馆长大的小囡出落得如此俊俏。与露兰春相比,李志清多了几分娴静与纯朴,仿佛长在深谷的幽兰,不事喧闹与浮华。
“好,看在妹妹的面上,你非要去唱戏就去吧。”黄金荣终于同意了露兰春的请求。
露兰春笑了,李志清也笑了。因为露兰春外出唱戏,黄公馆的各种事体必然要由李志清出面打理。作为黄公馆的少奶奶,李志清的目标便是掌管黄公馆大权,做黄公馆的女主人。
当时黄金荣以为,露兰春已经做了名副其实的黄公馆正宫娘娘,煮熟的鸭子不会飞了,连卢筱嘉都不是对手,旁的人哪个还有胆量敢和黄老板叫板?因此,亲自接送几天之后,就把接送、保护、侍奉等诸事交给了司机、保镖和娘姨。岂料,时隔不久,黄金荣就觉出了不对劲,一方面是手下人的窃窃私语,一方面是露兰春的变化,突然间脸上就没有了笑容,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待他仔细一盘查,果然出来大事体。
原来,敢捅马蜂窝的,比卢筱嘉更厉害的大有人在,这个人就是富家公子薛二。薛二的父亲薛宝润在欧战期间靠囤积颜料发了大财,薛二和他的弟弟薛四是上海滩有名的荷花大少,兄弟俩都是风度翩翩,手面阔绰,也都精通音律,能票几出戏。
自打露兰春在上海滩走红,兄弟俩便在共舞台长期包定座位,露兰春每唱必到,竭力捧场。两人避开黄老板的耳目,买通露兰春身边的娘姨,频频对露兰春送花,请求见面。怎奈露兰春被黄金荣的手下看牢,即使有心也不敢贸然赴约。
后来露兰春被黄老板量珠聘去,薛四放弃追求,薛二仍不死心,继续对露兰春展开攻势。恰巧黄金荣不再坐镇,薛二有了可乘之机。露兰春被薛二的执著所打动,便通过娘姨把薛二约到化妆间里私会。
一见面,薛二的风度翩翩令露兰春眼前一亮。加上薛二读过书,言谈举止儒雅风流,与黄金荣那种张口便是“触那娘”的粗俗做派可谓天壤之别,露兰春不由得春心荡漾。薛二也不愧是情场老手,一看露兰春的神情,便晓得自己终于等得荷花见日开,随即将准备多时的法国名贵香水递到露兰春手中。见露兰春面带微笑地接过去,又挽住露兰春的纤纤玉手,轻轻一吻,直吻得露兰春双颊绯红。
露兰春自从跟了黄金荣,床笫之欢便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黄金荣虽然竭力讨好露兰春,却不懂得怎样细致地疼爱女人,加上五短身材,肥胖的肚腩,一身的赘肉,一脸的黑麻子,令露兰春厌恶不已。如今遇到如此善解风情的翩翩公子,露兰春早已心旌摇曳。
于是,在共舞台的化妆间里,两人便开始了痴缠爱抚,颠鸾倒凤……
最早知道这个秘密的,是杜月笙与张啸林。杜月笙不动声色,静观其变。倒是张啸林气得双脚直跳,大骂山门。
“妈特个×!卢公子连面都没见着,就挨了两巴掌。如今让薛二捡个大便宜,这世道太不公平!”张啸林越骂越上火,“薛二算个什么东西,不行,老子非教训教训他不可!”
当晚,张啸林带了几个打手,埋伏在共舞台附近。
夜场散戏后,薛二从戏院后门出来了。张啸林的人立即出动。薛二连人影都没见到,就被蒙住头捂住嘴,塞进了汽车。张啸林命令手下把薛二痛打一顿之后,扔进三马路潮州会馆的空棺材里,一帮人随即扬长而去。
薛二被打得血肉模糊,躺在阴暗的棺材里,自然是凶多吉少。幸好杜月笙知晓了这个情况,担心事情弄大不好收场,派人把薛二弄出来,抛到离薛家不远的地方,让薛二捡回了一条命。这之后,薛二吓得很长时间没敢公开露面。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薛二在露兰春的生活中消失,露兰春的魂便也跟着丢了。
在三鑫公司的大写字间里,黄金荣从杜月笙、张啸林那里得知了这一切,登时气得暴跳如雷。
“触那娘!老子不把姓薛的种荷花就便宜了他!”
堂堂的青帮大亨黄老板被戴了绿帽子,这个台塌得非同一般!然而正所谓一物降一物,黄金荣在自家弟兄面前大发牢骚的时候,还想着回去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女人,可回到府上面对表情麻木的露兰春,遽然又打了退堂鼓。或许是对这个女人发憷,或许是担心这个事体揭开太伤自尊,反倒不如捂着、盖着、装聋作哑。为这个女人已经招惹了太多的是非,他真担心再发生什么衔橛之祸。
“事体已经过去了,要紧的是往后看紧点。”这是杜月笙安慰他的话,现在想想不无道理,于是特地叮嘱露兰春:
“以后你出去应酬、白相,去共舞台,要事先让我知道。”
“为什么?”没想到露兰春却不买账。
“你没听说绑票的事闹得很凶么?”黄金荣只好找借口。当时上海确实绑票风炽,掳人撕票,惨案不断。黄金荣说:“我是捕房的人,你若一时大意被绑了去,我岂不塌台?”
黄金荣这个借口倒不是没有一点道理。黄金荣历来谨慎,总是告诫家人不要出法租界,唯恐一出法租界便失去了安全保障。儿孙读书的学校,也是以法租界为限。
露兰春嫁给黄金荣两年多不曾有孕,为了让她收心,黄金荣先后替她领养了两个男孩,一个取名黄源焘,小名连弟,是大舞台一个姓李的武生之子,因父母双亡,被黄金荣收养。另一个小名叫根弟,原是广东一个麦姓烟贩的儿子,因父母被捕死于狱中,由法租界会审公堂将其断给黄金荣做了领养子。露兰春身边有了牵绊,黄金荣多少有些放心了。此后黄金荣总算度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
1923年5月,震惊中外的临城劫车案发生,黄金荣奉命前往参与调解。临行前,黄金荣特地对黄府上下可靠心腹一一叮嘱,一定看牢露兰春,不得出任何差池。然而,6月中旬黄金荣凯旋归来,一踏进黄公馆,便觉出气氛完全不同于往日,家里的杂役、佣人、娘姨,以及儿媳李志清,一个个脸上像结了霜。
“妹妹,发生了什么事?”黄金荣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上楼看看就晓得了。”李志清用手指指楼上。
黄金荣一肚子狐疑地往楼上走,心里打着小鼓,一时不敢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他进到他和露兰春的卧房,看到的是一片凄凉萧杀的场面,那些与露兰春相关的花团锦簇的色彩全都不见了,她的衣物、脂粉,还有存放在卧房里的戏装等等,也都不翼而飞。
黄金荣傻了,傻呆呆地站在卧室门口。倏然间想起他的家当,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全部家当都在密室的保险柜里,密室和保险柜的钥匙是交给露兰春掌管的。他急奔到二楼密室,门竟然没锁,拉开保险柜的门,里面的金条、美钞、银元、庄票、珠宝首饰、文件道契,全部一廓而空。
黄金荣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露兰春携财私奔了!
四、少奶奶登堂入室
事到如今,黄金荣对露兰春已无任何眷恋,至于她与哪个私奔也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尽快寻回被露兰春卷走的万贯家财。
与黄金荣同样关心这笔家财的,还有少奶奶李志清。李志清的父亲李祥庆也是法捕房的探目,苏州人,和黄金荣是要好的弟兄。当年由于黄钧培体弱多病,桂生姐就想给黄钧培定下娃娃亲,然后把女孩接到黄公馆居住,也好给儿子做伴。待两人长大,若相互满意就给他们成亲,若不满意,权当认个女儿。
李志清的父亲李祥庆得知桂生姐的打算后,便想与黄门攀亲。尤其李志清生得眉清目秀,性情文静,又与黄钧培年龄相仿,必定会讨得桂生姐欢心。李祥庆将李志清带到黄公馆,桂生姐一看果然喜欢,又征求了黄金荣的意见,两家便把亲事定了下来。不久,就把李志清接进黄家大门。当时李志清与黄钧培都是七八岁的孩童,在一个周围全是大人的家里,两个孩子相处和谐,当时虽然年幼,李志清却懂得关心照顾身体孱弱的黄钧培。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情投意合,互相爱慕。16岁那年,两人拜堂成亲,婚后生活和和美美。但是好景不长,黄钧培20岁时撒手人寰,抛下年轻的妻子和一双幼子。
这是李志清有生以来遭遇的第一个或可以说是一生中最沉痛打击。同样被这场灾难击倒的还有桂生姐,黄钧培是她生命的全部。这一老一小抱在一起哭得昏天黑地。倒是黄金荣相对理智了许多。想当年黄钧培呱呱落地,黄金荣怎么算都觉得这个儿子来得早了一些,时辰不对。后来随着黄钧培渐渐长大,黄金荣觉得这个孩子越长越像林桂生的前夫,尤其黄金荣矮胖敦实体格健壮,黄钧培却是瘦瘦削削体形如麻杆弱不禁风。岂料世事变化太快,自打黄钧培病逝,不消几年工夫,偌大的黄公馆已是曲终人散,露兰春出走,女主人位子出现空缺。黄公馆家大业大,且佣人仆役等人手繁杂,不可一日无内当家。但黄金荣不发话,李志清不便越俎代庖,只好凡事请示黄金荣。李志清虽年轻,却颇有桂生姐的治家风范,处事干练果断,却又多了几分低调与内敛。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将偌大的黄公馆安排得井井有条,将上下人等安置得服服帖帖,对黄金荣的朋友弟兄、心腹门人,以及公事上的客人,都能拿捏把握关照得恰到好处,令黄金荣十分满意。
但自从露兰春出走,黄金荣一直心绪不佳,出来进去板着一张晚娘脸,令李志清心里也感到非常压抑。这天下午,黄金荣从外面回来,却是一脸春风。
“妹妹,今晚多做几个菜,我们自家人要好好庆贺庆贺。”
“庆贺?”李志清有些茫然,心下说,有什么好庆贺的?
“你到我屋里来一下。”
李志清没多想便跟在黄金荣身后上了二楼。
“妹妹,把门关好,我又要紧事跟你说。”黄金荣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下,说完拿出一串钥匙,“我要告诉你的是,露兰春卷走的东西已经悉数还回来了。”
“这真是大喜事!”对这个消息,李志清比黄金荣还要高兴。
原来,从薛二被打之后,露、薛二人一直不曾中断往来,在薛二养伤期间露兰春依然多次躲过黄金荣的耳目悄悄去薛府看望,薛二身体恢复后,两人交往更加隐蔽。乘黄金荣外出之机,两人密谋策划了这次外逃。而露兰春席卷黄金荣的全部家当,不过是想以此为筹码达到离婚的目的。
早在黄金荣“拜山”归来之前,露兰春一逃,杜月笙这边便侦骑四出,因此他早已掌握了露兰春的行踪。但他秘而不宣。既然时间是治愈创伤的良药,那么,面对这段必然以悲剧收场的婚姻,倒不如给黄老板一些时日,让他自家消化和接受这个现实。
“跌霸、塌台、戴绿帽子,一切触霉头的事全都由她引起,这样的女人哪里还敢要?寻她回来又有何用?罢罢罢,我只要她把偷走的东西拿回来就好。”
迭经变故的黄金荣终于接受现实,对杜月笙说了这番话。杜月笙这才将侦知的结果告诉了黄金荣,并问计黄金荣,下一步打算怎么解决这桩公案。
凭黄金荣在法租界的地位和势力,要想报复露兰春或者薛二,那只消一句话。或许是黄金荣官做大了,比以往更在意自己的名声,或许是被这个女人折腾怕了。露兰春进门不到三年,黄金荣的心情由亢奋到忧悒,由忧悒到委靡,和桂生姐在一起时的那股子“龙马精神”(黄金荣属龙,桂生姐属马,手下称之为“龙马精神”),都被这“龙凤呈祥”(露兰春属鸡,黄手下人称两人婚配为“龙凤呈祥”)消弭殆尽了。天长日久的身心折磨,已使他变得心灰意冷,疲惫不堪。
“脱辐,然后各走各的路。”黄金荣将这天大的一桩公案全权交给杜月笙,“你看着办吧。”
于是,杜月笙请来上海会审公所的法官聂榕卿、上海清丈局局长许沅,为黄金荣、露兰春调停,最后,露兰春交回卷走的全部财物和文件道契,两人解除婚姻关系。
“现在我与她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黄金荣一脸轻松地说,然后拿出一大串钥匙,“往后这个家就交给你掌管了。”
“真的?”好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李志清一时忘了身份辈分,高兴地坐到黄金荣身边沙发上。
看着李志清激动得泛着红光的脸,黄金荣笑着将钥匙放入李志清手中,随后就握住了那只纤细的手。
“妹妹,其实要不是碍于辈分……”
李志清万分惊异地看着黄金荣,连连摇头。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黄金荣竟然打自己儿媳的主意,但她抽不回自己的手。
“妹妹,不知你是不是晓得,福宝他并不是我亲生的。”
“不管怎样,我和福宝都是您的晚辈!”李志清的确从她的父亲李祥庆那里听说过这个事。
“那是过去的事了,今朝你我孤家寡人,何必要在意那许多!”说罢,黄金荣一把抱起李志清,将她放到床上。
李志清想喊,想挣扎,却终究什么都不曾做,就那么乖乖地躺在床上,任黄金荣褪去衣裤。黄金荣乐了,伏到她的耳边说:
“我会好好对你,让你天天想着我,每晚都离不开我!”
黄金荣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从此隔三差五便召李志清“侍寝”一回,或者干脆钻到李志清房里过夜。尽管在下人或外人面前两人都强作大方,装作若无其事,但时日一久,自然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个贴身娘姨或当差口风再紧,也还是有把不住的时候,黄金荣扒灰之事,便在黄公馆下人中成为了公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