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子一怒下苏州
就在黄金荣绑架甘董事大敲竹杠的时候,“四明公所”案已告结束,法租界虽然得了地,但他们想要的是“四明公所”的地,而非八仙桥的地,因而对这个结果既不满又无奈。尤其黄金荣的表现,巡捕房当局看得十分清楚,案发之初黄金荣还算卖力,设卡、警戒、盯梢、抓人发挥了不少作用,后来却耍起了滑头,带头闹事的头目没抓住,抓了一些人也都放了。捕房当局认为,宁波人未能被镇压,造成法租界被动,与华捕办事不利有直接关系,黄金荣作为华探中的骨干侦探,应担主要责任。
而此时,黄金荣在捕房内外已形成相当大的势力,加上造案破案、敲诈勒索屡屡得手,自以为高明,对法国人的不满毫无察觉,在接下来的1898年下半年,又接连制造破获了几起大案,其中尤以“玉如意案”震惊捕房内外。
这玉如意是乾隆年间制作的精品,工艺十分精湛,堪称稀世珍宝,九曲桥旁的“顾松记文物店”将其作为镇店之宝。有巨商愿出五万巨款购买,遭到拒绝。郑家木桥帮里有个叫徐福生的流氓,与黄金荣关系甚好,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禀报黄金荣。黄金荣认为这是大敲一笔的好机会,遂喊来丁顺华、程子卿,与徐福生一起,制定出周密的行窃计划。
文物店顾老板发现玉如意失窃后,立即向上海县衙报案。上海县衙忙活一个多月没找到线索,后得知玉如意在法租界某处,遂建议顾老板寻法租界巡捕房破案。岂料,案子移交法捕房后,华捕们面面相觑,无人敢接此案,总监石维也只好找来黄金荣。
“都晓得这是一起无头案,无从下手,弄不好会砸了自家招牌。”黄金荣欲擒先纵,故作为难,然后又话锋一转,“好,我会尽力破获这个案子。”
黄金荣扎足了台型之后,每日早出晚归,来去匆匆,十分繁忙。不久便有了线索,赶紧向石总监报告。
“玉如意已有下落,是眼线侦查到的,盗贼索要5000两赏银,否则莫说交还玉如意,甚至想把玉如意毁坏。”黄金荣故意如是说。
对法捕房来说,只要破了华界破不了的疑难大案,就证明了法捕房的实力,赎银自然不生问题,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于是,法捕房通知顾老板备下赎银5000两,由黄金荣交涉换回玉如意。5000两白花花的银子又落入黄金荣与其喽啰的腰包。
偏生有人对黄金荣眼热,自然也是晓得黄金荣破案内幕,更晓得总监石维也对黄金荣在“四明公所”案中的表现不满,于是趁机告发黄金荣与流氓瘪三串通一气联手作案。如此一来,石维也顿生疑窦:为什么破了那么多案子却没抓到一个真正的罪犯?为什么总是眼线在起作用?为什么许多案子别人办不好,黄金荣一出手就能破案?为什么许多案子发生得那么离奇?由于报案人与石维也本人手中都无证据,石维也遂决定旁敲侧击观察一下。
机会就在“四明公所”案发生的年末到来了。按惯例,每逢过年巡捕们都要给总监督拜年。当年腊月,亦即1899年元旦,黄金荣像往常一样带着礼物去石维也家中祝贺新年,石维也借机对他冷嘲热讽,敲打试探。
“听说你自打进了捕房,发了不少横财。”
黄金荣一愣,还以为自己在法国人这里红得发紫呢,听了这话陡然一惊。
“石总监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如明里讲出来!”
“好,那我就直说了吧。”石维也历数了那位告密巡捕和他本人怀疑的多起案子的疑点,最后说,“这些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那就请石总监拿出证据来吧!”黄金荣毕竟黑道白道摸爬滚打多年,这个阵势已然唬不住他了。
“你等着,我会有证据的!”石维也恨恨地说。
“蛮好!”黄金荣恨恨地说一句,掏出证件往桌上一拍,“旁的人眼热扯闲话倒也罢了,连你总监也这样看我黄某人,好,你另请高明吧!”
黄金荣从未想过会有离开巡捕房的一天,而且这一天来得如此快,如此突然,让他大出意外。好在如今手里有了大把银子,自然不愁找不到捞钱的门路。此时他的母亲邹氏已于几年前过世,妹妹也已出嫁,他一个人去到哪里都已无牵无挂。他想起苏州还有父亲的老朋友,自己也有当捕快的同行在那里,遂决定去苏州闯天下。
随后,黄金荣到郑家木桥与他的结拜兄弟程子卿、丁顺华告别。听说黄金荣要离开上海回苏州,程、丁二人带着几个体己弟兄在酒馆里为黄金荣饯行。
“大哥自幼离开苏州,如今回去,也是人地两生了,尤其独自一人回去,会有诸多不便。”毕竟一直以来配合默契,突然遭此变故,程子卿十分伤感,“有什么事大哥只管捎个话,我会立刻带着弟兄们赶过去。”
“我晓得,我晓得。”黄金荣也生出些许不舍。
“不如这样。”在座的徐福生突然说,“如果黄大哥不嫌弃,我愿意陪大哥去苏州。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跑个腿送个信做点杂事总是没问题的。”
听了徐福生的话,程子卿与丁顺华齐声称好。
黄金荣更是欢喜不已,第二日便带了徐福生风尘仆仆赶到苏州,直接找到他的父执刘正康。刘先生在苏州经商,生意一直很好,如今准备扩展事业,正需要人手,遂将黄金荣与徐福生安排在其经营的天宫戏馆坐镇,实为抱台脚。黄金荣喜欢看戏听书,流连娱乐场所,这一兴趣为他终生所嗜好,刘先生的安排可谓正中其下怀。
天宫戏馆不仅上演京剧,还演出当地滩簧、弹词等戏,场场爆满。黄金荣坐镇戏馆,不过是权宜之计,待站稳脚跟再图大业。此间,他本人并不怎么露面,而是把一切杂务交由徐福生打理。徐福生在戏馆做茶房,在场内倒茶送水,遇有大事方通知黄金荣。
半年后,黄金荣摸清了本地情况,自己开了一爿戏馆——老天宫戏院。黄金荣晓得京剧时髦,因而他的戏院只唱京剧。他不想依赖邀请其他戏班、名角演戏,而要自己组戏班,戏班里既有老演员、名角,又有来戏班拜师学艺的年轻人。戏班登台后一炮打响,轰动了整个苏州城。这期间,戏院里发生了一件事,使他在苏州名声大振,生意也因此愈发红火。
戏院开业后,主要由徐福生看场子。但由于生意好看客多,在茶房忙不过来的时候,徐福生还要兼做茶房。因为观众席里几百名看客都是围桌而坐,边看戏便喝着茶,吃着水果点心,嗑着瓜子。茶房要不停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斟茶倒水。黄金荣坐镇戏院,仍然是很少露面。而苏州同上海一样,也有流氓瘪三白相人。黄金荣之所以没有拜码头,是压根儿就没把这个地方的流氓看在眼里。
开业不久,便有一群流氓上门闹事。他们大摇大摆地闯进戏院,到前边挑好位子坐下来,徐福生赶紧过来招待。当时戏院有个老规矩,看戏不用买票,但要买戏院的茶水。当徐福生收茶钱时,其中一个站起来,叉着腰打量着徐福生。
“哟喝,敢跟老子要钱?老子来这看戏是抬举你!不识抬举是吧?”
徐福生并不还嘴,而是慢慢地收起茶杯,以免动起手来毁坏家什。
“你小子胆子不小,敢收了老子的茶杯?”
那个流氓说着,突然伸出手来,打了徐福生一个耳光,以为可以把他镇住。徐福生什么阵势没见过,岂能吃这一套。他头都没抬就回敬了对方一拳,接着把手里的抹布一甩,“啪啪啪”,像鞭子一样朝那个流氓的脑袋抽打起来。另外几个流氓见徐福生只有一人,便一拥而上,对徐福生拳打脚踢起来。
“住手!”黄金荣闻声赶来,大喝一声,“我是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华探黄金荣,怎么着,哪个敢砸我的场子?”
江浙一带的流氓瘪三哪个不晓得华探黄金荣的鼎鼎大名,几人当时便愣住了。再细看,黄金荣虎背熊腰,两只胳膊像两条铁棍子,一脸的大麻子闪着黑光,一副凶煞恶神的样子,不愧是江湖人称的黄麻皮。几人互相使个眼色,立即转身跑出了戏院。
经此一个回合,徐福生因此落了个“闹天宫”的绰号。但黄金荣晓得,虽说这次将流氓镇住了,倘使他们纠集更多的人来闹事,又当如何是好?不拜码头就应该在苏州衙门里寻个靠山,于是想起了苏州衙门的马捕快。由于拜访马捕快,竟然登堂入室取而代之引出一段半生姻缘。
二、夺了别人的老婆
黄金荣在上海县衙当差时,与苏州衙门里的马捕快有过往来,说起来也算有过交往。黄金荣带着礼物登门拜访时,正遇马捕快外出办案未归,招待他的是马捕快的太太林桂生。
见到林桂生的第一眼,黄金荣便觉得这是个世间奇女子,究竟奇在哪里,他一时难以说清。林桂生长得小巧玲珑,而且相貌平平,梳着齐耳短发,一身素净滚边裤褂,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任何化妆与修饰,但就透着那么一股浓缩的精干与灵气,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让人一看就觉得这女子深邃、有内涵,非同一般。
林桂生第一眼见到黄金荣,仿佛不曾注意到他脸上的麻子,而是与她的丈夫相比那个敦敦实实的大块头。实际上成年后的黄金荣不过是个方头大耳,膀大腰圆的矮胖子。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林桂生早已知晓黄金荣的鼎鼎大名,如今见到本人,第一个感觉便是大气豪迈,甚至器宇轩昂。直到把黄金荣让到客厅里,斟了茶,两人隔着茶几面对面坐下来,她眼里流露出的似乎都是对黄金荣的崇拜与欣赏。黄金荣最不喜欢人家盯着他脸上的麻子看,而林桂生似乎一眼都不曾注意于此,她注视的始终是他的眼睛,她眼睛里流露出的欣赏让他感到十分受用。
“黄老板,大名鼎鼎的法捕房华探,小女子久仰大名。”
林桂生一开口,更是让黄金荣吃了一惊。倘若说黄金荣名气不小,在上海滩以外的地区也仅限于圈内,林桂生知晓的渠道只有马捕快。
“我跟马捕快是不错的兄弟。”
“是吗?”林桂生倒愣了一下,“黄老板的大名我可不是听我家先生说的。”
“哦?”这倒令黄金荣深感意外了,“那么,马太太是……”
“我是天宫戏馆的常客。”林桂生嫣然一笑,“白相人地界里我也认得不少人呢。”
“一看马太太就晓得非等闲之辈。”黄金荣此话并非逢迎,他已经看出这个女人的精明能干,“如果马太太喜欢听戏,往后就到老天宫戏院去听吧。”
“好,太好了!”
两人越聊越投机,越聊话越多,对黑道白道诸多看法竟也出奇的相似,甚至他在法捕房的心腹金九龄、陈三林,郑家木桥的拜把兄弟程子卿、丁顺华等人都不及这个女人见地高深。直聊到时近黄昏黄金荣起身告辞,方想起自己的来意,便托林桂生转告马捕快改日再来拜访。哪晓得,林桂生竟一口答应。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林桂生说话果然作数,第二日戏院开演之前,一大帮流氓包括那天闹事的几位来到戏院,徐福生一见他们人多,赶忙喊出黄金荣,黄金荣警惕地看着他们,以为他们是来闹事的。不曾想,他们规规矩矩坐下后就掏钱买茶,演出开始后更是鼓掌叫好,一副捧场的架势。看客们都心生奇怪,黄金荣心里有底,晓得是马捕快那里起了作用。
这之后,苏州地界流氓瘪三不但纷纷前往老天宫戏院捧场,还主动与黄金荣结交。几日后黄金荣再备厚礼前往拜访马捕快,这一次马捕快刚好在家。黄金荣感激的话说尽了,马捕快却犹犹豫豫显得十分为难。
“苏州地界的流氓不比上海滩的差,尽是些亡命之徒,招惹上会很麻烦。”马捕快吞吞吐吐地说。
这倒让黄金荣有些不解了,倘若不是马捕快打了招呼,那些流氓瘪三怎么会去捧场呢?
“用不着感谢他。”林桂生热情地过来打招呼,快言快语地说,“要谢就谢我吧,是我跟那帮道上的弟兄们打了招呼。”
这更让黄金荣吃惊不小,一个女流之辈竟连黑道流氓都敢招惹,着实令人佩服。
“你打招呼还不是借着我的招牌。”倒是马捕快看上去很有些不满,低声对林桂生说,“往后这些事体你不要插手,你要晓得他们有事会来找我算账的。”
“找你算账能怎么样?整个一个温吞水!”
黄金荣这才晓得了马捕快的态度,对林桂生仗义相助感激不尽。
“对了,明日我过去看戏,给我留位子哦。”林桂生爽快地说。
“不成问题。”黄金荣满心欢喜。
翌日过午,黄金荣给林桂生留出了台前正中的桌子,摆好水果瓜子点心,林桂生一到,黄金荣便亲自出来作陪。徐福生赶紧过来斟茶倒水,殷勤侍奉。此后,林桂生隔三差五就来老天宫看戏,每次黄金荣都要陪伴始终。黄金荣讲起在法租界那套造案破案贼喊捉贼的把戏,林桂生听得津津乐道,对黄金荣的拜把兄弟、捕房心腹以及手下三光码子极为钦佩,对黄金荣“两面光”“三面光”的做法更是大为赞赏。两人往往聊得连戏台上唱的哪一出都不曾注意到。
作为回报,林桂生也常常请黄金荣到家中做客,林桂生总是事先准备好丰盛的酒菜,如若马捕快有事提前离去,两人这一餐就会吃很长时间,连吃带聊,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其实,从黄金荣第一次登门时,两人便已互生情愫。林桂生虽出生于一个殷实的家庭,但因其母曾是烟花女子,被其父赎身从良,做了小妾,母女俩在家中地位极低。尤其其父过世后,亲属们分了家,林桂生与母亲无依无靠,常被人欺负。在这样的环境中,林桂生养成了有主见有胆量敢说敢做的性格。母亲被欺负怕了,为了寻个靠山,为林桂生寻了个做捕快的上门女婿。
马捕快为人忠厚老实,但却天生懦弱,胸无大志,凡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林桂生精明强干,天性豪爽,一心想干成一番大事业,因而每每叹息丈夫无能。遇到黄金荣,令她眼前一亮,与马捕快的委琐懦弱相比,黄金荣手条子明快,担得起肩胛,说话落门落槛拿得起放得下,一副大丈夫做派,令林桂生芳心极其仰慕。尤其黄金荣来自上海法租界巡捕房,替洋人当过差,处处高马捕快一头;黄金荣种种的敛财手段,与林桂生一直以来想干的“大事业”更是不谋而合。林桂生认准了黄金荣才是她终生的依靠,而黄金荣缺少的正是一位可以协助他成就一番事业的贤内助,确切地说缺少的是林桂生这种可以独当一面的内当家。
两人互相爱慕,自然而然地发展到同床共寝的关系。林桂生是结过婚的女人,又大胆泼辣,在心上人面前自是没啥好犹豫的。两人的第一次,就发生在林桂生家会客室的沙发上。黄金荣在女人面前历来是掌握主动,无论女人愿不愿意,他都会强行行事。唯独与林桂生的头一回,说不清哪个主动哪个被动。
那是个黄昏时分,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话,不知不觉地便搂抱在一起,尽管都晓得在这个时辰和地点是不能发生那种事的,因为随时会被进门的马捕快撞个正着。可情到深处什么都顾不得了,如干柴烈火,两人滚倒在沙发上,尽情地燃烧着自己和对方。
这是黄金荣头一回与一个深爱着自己又大胆泼辣毫无忸怩的成熟女子上床,头一回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奇异的快乐,直到两人从沙发上爬起来,黄金荣还乐不可支地看着林桂生。不晓得这么娇小的女人,身体里怎么蕴涵着那么大的能量和热量,那种热量和能量的喷发,那种欲死欲仙的叫声,简直让黄金荣快乐得就要死去。
林桂生同样乐不可支地看着黄金荣,与马捕快那个蔫蔫巴巴的温吞水相比,黄金荣的力量和力度给了她全新的感受和认识,她头一回体会到了做女人的快乐。
“只是,倘若马捕快不同意离婚,那岂不空欢喜一场?”黄金荣乐极生悲,有些担忧地望着林桂生说。
“他那个温吞水有啥好怕的,他是上门女婿,让他搬出去他就得乖乖地走人。”林桂生回答得十分畅快。
果然,当林桂生向马捕快提出离婚的时候,马捕快尽管有诸多不舍,却也没敢表示反对。对林桂生与黄金荣的勾勾搭搭,不消别人说,他自家心里十分清楚,他晓得自己斗不过黄金荣,第二日便搬出了林宅。
三、洋赤佬三顾茅庐
就在黄金荣与林桂生准备操办婚事的时候,法捕房副总监来到苏州,在老天宫戏院找到黄金荣,交给黄金荣一封总监石维也的亲笔信。信中石总监向黄金荣表示道歉,并恭请黄金荣回法巡捕房任职,这让黄金荣颇感意外。
“都是过去的事了,啥道歉不道歉的。”黄金荣很大度地对副总监说,“你也看到了,我这戏院开得红红火火,还打算再开一爿戏馆、茶楼,总监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回去替我谢谢石总监。”
黄金荣就这样不软不硬地将副总监打发走了,回到家里和林桂生一说,林桂生顿时眉开眼笑。
“做得好!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有个骨气。”林桂生分析说,“他既然能低头认错来请你,就说明那边的情况已经不可收拾了。”
林桂生猜的一点没错,黄金荣离开上海滩两年,法租界人口急遽增加,有钱人见它是个避风港,纷纷搬进来过舒服日子。生意人看准租界是个大的商品集散地,纷纷过来做生意,自然就带动了一大帮劳动者及小商小贩。流氓瘪三趁火打劫的机会也就多了,各类案子层出不穷,巡捕房那些华探莫说破案,连个头绪都寻不到。
加上黄金荣一走,郑家木桥那帮小流氓没有管束,又像过去那样大肆抢劫作案。丁顺华、程子卿见法国人挤兑走了他们的大哥黄金荣,更是有意指挥这帮弟兄拼命作案,尤其组织一些能震动法国人的奇案大案。如此一来,法租界大小案件连连发生,令法捕房应接不暇,整个租界陷入一片混乱之中。石维也这才明白,巡捕房离不开黄金荣。
“既是离不开你,定然会像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这次要不扎足台型给洋人点颜色看看,他们不晓得马王爷三只眼。”
“好,全听娘子的。”黄金荣学着戏文里的道白说,“敢问夫人,这台型怎么个扎法呢?”
“虽说不能与他们讲斤斗,可总要讲讲条件。”
林桂生说的条件,第一是要给予相应的权力,至于黄金荣用什么样的手法破案不得干预;其次,黄金荣到苏州两年,已经打开事业的局面,如今抛开戏院回上海,倘若再发生上次的事体怎么办?法国人要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第三便是允许黄金荣再把苏州的戏院搬到法租界,允许黄金荣在不影响巡捕房公事的情况下经营戏院。
果然不出林桂生所料,副总监很快再次来到苏州,代表石维也敦请黄金荣回上海复职。黄金荣随即将林桂生提出的条件讲出来,副总监再次返回上海汇报,待第三次下苏州,副总监带来了总监石维也的答复:其一,黄金荣官复原职,职务薪金以外另加薪水,其华探职业为终身制,在60岁退休之前不得辞退;其二,凡黄金荣在法租界办案,法国人不再干预;其三,黄金荣回巡捕房后,对积压大案只追赃不抓人;其四,黄金荣可以巡捕房华探身份在法租界开设戏院,安置苏州老天宫戏院原班人马。
黄金荣晓得这次法国人是真心诚意请他回去,便答应下来。于是,两人抓紧举行了婚礼。由于林桂生已是二婚,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操办,黄金荣对这些表面文章并不在意,两人便约了各自贴己的几名好友,在林家摆了两桌酒席,遂大婚告成了。这是1900年初,黄金荣33岁,林桂生31岁。
搬到上海后,黄金荣在八仙桥同孚里购置了一楼一底的弄堂房子,高大的门楼、开阔的天井、宽敞的大屋,堪称一幢不错的府邸,林桂生对此十分满意。
安排好家里的事体,黄金荣将老天宫戏院的搬迁交给林桂生打理,自己到巡捕房报到复职去了。石维也兑现了承诺,黄金荣这个华人探目有了比先前更大的职权,同时他也晓得,倘若不抓紧做出个样子,休说法国主子不满意,就是巡捕房的某些华探也会说三道四。
至于怎样打开局面,在黄金荣复职之前,林桂生便有言在先,男主外女主内。所谓外与内,并非常人家里说的外边的事与家里的事,确切说是巡捕房的事与黑道捞钱的事。外面由黄金荣撑起场面,家里由林桂生接管黑道那帮弟兄,以便联起手来聚敛财富。
按照林桂生的主意,黄金荣首先把原先的黑社会班底——郑家木桥那帮弟兄们喊到家里,由林桂生亲自下厨摆下一桌酒宴。程子卿、丁顺华作为黄金荣的结拜弟兄,称林桂生为桂生姐,他们手下那帮弟兄便跟着喊起了桂生姐。以后林桂生黑道上的队伍越拉越大,黄金荣的金字招牌也越来越响亮,黑道白道便都尊称林桂生为桂生姐了,加上她经营管理戏馆、茶馆、堂子,平时也喜欢白相,便有了江湖上“第一白相嫂”之称。
黄公馆的这一桌酒席,不仅使桂生姐接过了黄金荣黑道上的班底,也做出一个为黄金荣在巡捕房增强实力的决定。桂生姐通过与丁顺华、程子卿接触,认为这两人进入巡捕房可以成为黄金荣的得力干将,与黄金荣在巡捕房的心腹金九龄、陈三林相比,他们对黑道了解得更多,不仅可以尽快协助黄金荣清理积压旧案,往后里应外合作案破案也一准便利。
“在巡捕房多安插一些自家人,总是有好处的。”林桂生说完自己的想法后环顾左右。
“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黄金荣头一个表示赞同。
丁顺华与程子卿这一晌都惊呆了,一向与警方作对的人进巡捕房当差,这才真叫是天上掉馅饼!
“可是,法国人会答应吗?”两人对此都表示质疑。
“我想不生问题。”
果然如黄金荣所料,当他将增加两名华捕做助手的想法报告石总监后,石总监几乎没有考虑便一口答应。
将丁顺华、程子卿招为巡捕,这个主意太妙了!黄金荣让他俩将巡捕房这两年上报备案的材料汇集起来,按轻重排个队。编排着案子的顺序,两人心里都有底了,因为这些案子几乎都与他俩有关,一准会统统破案的。
排好顺序的案件卷宗摆到黄金荣的案头上。由于巡捕房有言在先,对这些案子只追脏不抓人,大家都不用担心,不过是找几件赃物充个数,就可以结案了。
“我看这追赃的事体不如交给桂生姐去办,反倒比我们兄弟直接出面要好,也可以让桂生姐借机熟悉一下弟兄们的情况。”丁顺华提议。
“不错,就这么办吧。”黄金荣一口答应。
丁、程抱着卷宗来到黄公馆,将这些案件向桂生姐一一交代清楚,桂生姐将徐福生从新迁来的老天宫戏院调来,负责联络涉案的各路瘪三兄弟,把他们喊到黄公馆。桂生姐与他们一一核实赃物,追查去向,凡已出手的要设法寻回,与没出手的一道送交黄公馆。桂生姐自掏腰包拿出银子让他们带回去发下去给弟兄们作补偿,言明绝不能叫自家兄弟们吃亏。
没过多久,被盗去的赃物陆续送到黄公馆,东西凑齐后,由黄金荣带到巡捕房,向总监石维也汇报后一一结案。法国人十分满意,发给黄金荣一笔丰厚赏金。通过这件事,法租界当局不得不承认,法租界治安离不开黄金荣,因此提升黄金荣为刑事出外勤股和强盗班两个部门的领班。
四、巧破案一杠通天
随着职务的提升,黄金荣巡捕房的势力也越来越大,许多原先并无往来的华捕纷纷向他靠拢。而此时,桂生姐手下的流氓瘪三也越纠集越多,不仅给黄金荣推荐了更多的人充当三光码子,同时也给黄金荣手下的三光码子指派一些差事,夫妻二人联手,可谓珠联璧合。
黄金荣自幼在捕快的破案故事的熏陶中长大,从1890年22岁时到上海县衙当捕快,吃这碗饭也有十来年了,论资质秉性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材料,加上此时实力大增,又有林桂生相助,一连侦破了诸多疑难大案,他的华探生涯也从此走向鼎盛时期。
黄金荣复职后破获的头一个大案是间谍案,由于此案发生在法国人身上,着实震动了法租界公董局,此案不破,巡捕房总监、总巡都将无法向公董局交代。案件发生在1900年7月下旬的一天。那天头晌黄金荣正在混堂沐浴,丁顺华风风火火赶来,报告一起重大命案。待黄金荣赶到法租界杜美路94号案发现场时,两名法籍探长和法医已先期到达。
这是一起离奇的人命案,死者为法籍中年女性,左胸部插着一把尖刀,身上另有多处刀伤。从现场看,室内物品整齐有序,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死者的珍贵钻戒就放在床头柜上。黄金荣勘察完现场,向女仆了解事发经过。
这是一个法籍商人家庭,男主人50多岁,夫妻二人有一个15岁的女儿。女主人有在卧室用早餐的习惯,这天早上女主人没下楼吃饭,女仆便把早餐送到楼上。可是敲门没有动静,打开卧室房门一看,窗帘都没拉起,屋里光线昏暗。见女主人尚未起床,女仆又将早餐端到楼下。
到了要做午餐的时辰,女主人仍未下楼,女仆担心女主人生病了,赶紧上楼查看。她掀起罩在床上的蚊帐,发现女主人被蒙在被子里。这么热的天气怎么能盖棉被呢?莫不是感冒了?女仆这样想着,伸手去摸女主人的额头。这一摸吓了一跳,额头冰凉!女仆掀开被子一看,女主人胸部插着一把刀。女仆旋即跑到楼下,却四处寻不到男主人,只好报警。
“平时他们关系如何?”听完女仆的讲述,黄金荣问。
“好像不是很亲近,可也没发生过什么争吵。”女仆回想着说。“他们好像都很忙。”
“一道忙生意?”
“他们看上去各有各的事情。”女仆摇摇头说。
“男主人昨夜可曾在家?”
“昨晚一夜未回。”
半个时辰后,法医的初步尸检结果出来了,死者身中三刀,分别位于心脏、肺部和咽喉,均为要害部位,初步判断凶手为男性。
黄金荣认为这家男主人有重大嫌疑,决定对男主人展开调查。由于有两名法国探长同时参与此案侦破,黄金荣遂决定单独行动,抢先破案,让法国主子看看他的能力。因此,离开案发现场,黄金荣没有去巡捕房,而是直接回到同孚里家中,他要秘密破案。
黄金荣分析,既然这位男主人是在法租界经商,那么总会和一些人有生意上的往来。也就是说,倘使他不再回家,也还是有办法找到线索的。论起查找线索,法国警探显然不是对手。黄金荣命人从巡捕房喊来丁顺华、程子卿,几人密谋一番,然后各自去找手下喽啰布置查找。随后又喊来一些得力的三光码子,安排他们不仅在法租界,包括大英地界和华界明查暗访。
一个星期过去了,总监石维也召集黄金荣和两位法籍探长汇报案情进展,两位法籍探长毫无线索,只好对石维也耸耸肩,摆摆手,表示无可奈何。黄金荣已经得到眼线密报,但为了避免法探插手,遂向石维也表示:
“目前尚谈不上啥进展,两天之后定然会给总监一个明确答复。”
黄金荣的密报是一个充当眼线的白相人在赌台上探来的,密报内容为:在英租界发现了法籍商人的另一个住址,那里住着一位40岁左右的未婚女子和她18岁的女儿。女儿在一家洋行当打字员。
离开巡捕房后,黄金荣旋即赶到法国商人在英租界的住所,丁顺华等人已将那位女儿喊到家中。黄金荣一看到这位高鼻梁的混血儿,便猜出她与那位法国商人的关系。
“不错,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听说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华探,那位女儿稍稍有些紧张,“他在法租界有自己的家,虽然他与我母亲相爱多年,可最终还是娶了一个法国人,我父亲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商人,不知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最近他到过这里吗?”
“一周以前来过。”女孩停一下说,“那天父亲好像有什么事,很着急的样子,我听到他在屋里和母亲说,李鸿章到上海来了,慈禧太后给李鸿章发了一份密电,他已经弄到密电的副本,被他家里的太太看到了。好像那个女人是法国情报人员。”
“你母亲去了哪里?”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急匆匆地回来,接母亲去天津了。”
为啥要去天津?那女孩不晓得,黄金荣思量半晌也猜不出。回到同孚里家中,黄金荣与几名心腹华探商议,虽说案子探得差不多了,可抓不住杀人凶手,这事就不算结案。那个法国商人勿消说去了天津,即便是在大英地界,法巡捕房也无权越界抓人,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好办!”正忙里忙外的桂生姐忽然轧进一脚,“倘使那法国女人真是法国情报人员,想必那个男人也是情报人员,不然他刺探大清情报做什么?”
“对呀!”黄金荣拍手赞同,等一歇又说,“还是无法鉴定他的身份。”
“晓得法国情报部贝当少校吗,巡捕房也是给法租界办事,他应该给做这个核实。”桂生姐想了一下,十分肯定地说,“我猜想那男的和他的情人都是英国情报人员。”
“有道理!”黄金荣恍然,“我怎么就没想到,到底是夫人高明。”
黄金荣旋即赶到法巡捕房向石维也报告,石维也当即电话联络贝当少校,贝当少校闻讯随即赶到巡捕房听取黄金荣的案情报告,案情终于真相大白。租界当局之所以如此重视这起命案,正是因为受害者为法国情报部重要情报人员。而法国情报处亦掌握该情报人员的丈夫与其情人均为英国间谍。这正与黄金荣的侦查相吻合:
为了一份清廷机密情报,英国间谍丈夫杀了法国间谍妻子,带着其英国间谍情人逃走了。尽管黄金荣未曾捉到杀人凶手,替法国情报人员报仇,却探明了一起间谍案件,得到了上司的嘉奖。
这一桩公案的了结,果然使黄金荣盖过了法籍探长,在事实面前,洋探长只能自愧弗如。接下来的一个案子,令黄金荣又做了一个“一杠通天”的惊人之举。
说起来,这个“案子”本不属于巡捕房职责范围,而法国人看上了黄金荣的侦探能力,除却黄金荣,即使法国情报人员也难以完成此项任务——刺探清廷机密情报,也就是杜美路遇害的法国间谍与其丈夫争夺的那份机密电报。
当年7月,包括法国军队在内的八国联军借口保卫在北京的公使馆与侨民免受义和团的进攻,于14日攻陷天津,慈禧太后电召两广总督李鸿章火速进京,而李鸿章到达上海后却逗留不走了,派人将一份奏折送进紫禁城。法国政府急于想弄清慈禧太后的密电与李鸿章奏折的内容,究竟是主战还是主和。以便据此作出下一步对清朝政府的行动计划。
由于是黄金荣分外的差事,贝当与石维也均不敢确定黄金荣是否肯接这个烫手山芋。为此,贝当特地在六国饭店摆下宴席,并当场叫局,请来当红花魁陪酒陪过夜,令黄金荣受宠若惊。不过,黄金荣晓得,这种案子侦查起来苦哈哈的没啥油水可捞,贝当若不出点血做经费就太不划算了,可看这阵势又不便讨价还价。
到底是石维也更了解黄金荣,晓得黄金荣的嗜好除了女人便是银洋。
“放心吧,办案经费由情报部支付,银洋500元。”
黄金荣一听,顿时心花怒放,到底是情报部,比巡捕房手条子宽多了。当晚也顾不上身边两位当红名妓了,宴席一结束便赶回同孚里给桂生姐报喜。桂生姐听了也是满心欢喜,当晚夫妻两人便密谋策划起来。
“第一要做的就是摸清李鸿章在上海的住所,只要那两样东西有副本,盗出来就不生问题。”黄金荣早已深思熟虑,成竹在胸了。
“那两样东西要是没有副本呢?”桂生姐说,“你揽下了这个瓷器活,就要有这个金刚钻,倘若去京城大内,手下这帮弟兄就都是小角色了。”
“是这个理。”黄金荣想想说,“明天我去见福生哥,青帮里说不定就有手眼通天的人。”
“套签子福生?”吃笑了,“一个通字辈的小脚色。”
“别小看通字辈,今朝上海滩不就是大字辈当家吗?归其了不就差一辈么,总归说得上话。”
第二天寻到陈世昌,不曾想还真和大内扯得上关系。陈世昌的一个弟子有个亲戚在大内当太监,于是随即命其去了北京。待一周后这位弟子从北京赶回来,虽未盗得密电与奏折,但却探得北京城已被八国联军攻陷,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已经出逃。而慈禧太后临走决定由奕劻与李鸿章为全权大臣,代表清政府与联军和谈。
黄金荣掂出了这个情报的重量和重要性,此时虽有喽啰从李鸿章处盗得密电与奏折副本,但那两个物件已然毫无作用。如今朝廷已决定议和,且全权大臣李鸿章尚滞留上海,法国人急需情报的目的就是为了与清政府打交道时争取主动,如今正好拜会李鸿章。
黄金荣旋即将情报报告石维也,由石维也报告情报部贝当。黄金荣为法国人与清廷谈判争取了主动,为法国主子又立了一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