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发了一桩错案
19世纪80年代末,在苏州城内玄妙观外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深处,有一座石库门,黑漆大门的门楣上钉着一块铜牌,上书:黄寓。
1868年12月14日农历十一月初一,黄昏时分,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打破了黄家宅院里冬日的萧杀,一个方头大耳的男婴诞生了。对于已届中年的黄家夫妇来说,男婴可谓是衔着“金匙”下凡的。
黄家虽非富豪权贵,但男主人黄炳泉在吴县县衙当刑事班头,在平民百姓眼里,也算是一个吃皇粮的官了。黄家祖籍浙江余姚,黄炳泉原在余姚县刑事班房做捕快,由于擅长破案,由捕快升为刑事班头。后来奉命到苏州帮助吴县破获巨富段葆青被盗三件珍宝案,立下奇功,被留在吴县任职。黄炳泉与苏州女子邹氏结婚后,生有一个女儿黄凤仙,此次男婴诞生后,自然成为黄家的掌上明珠。
“这孩子方头大耳,一看就是富贵之命。但愿将来能家有千金,享受荣华富贵,也好荣宗耀祖。所以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金荣。”
婴儿满月之日,黄炳泉在家大摆满月酒,当众宣布了为儿子所取的名字:黄金荣。小名阿荣。后来黄金荣入私塾读书,私塾先生觉得这个名字太俗气,便提笔写下“锦镛”作为黄金荣的字。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1872年,一场铺天盖地的天花在苏州城里蔓延开来,5岁的小阿荣不幸被传染,连续三天高烧不退,昏睡不醒。黄炳泉与妻子邹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郎中看了好几个,用药后都没有明显效果,黄炳泉情急之下忽然有了良心发现,跪在堂屋关老爷像前一遍又一遍地忏悔,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祈求关老爷饶恕他的罪孽,保佑黄家这棵传宗接代的独苗。
黄炳泉做捕快多年,虽说不曾有意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听命于朝廷为虎作伥的事还是干了不少。尤其在黄金荣之后,黄炳泉夫妇曾又生了一儿一女,女儿黄杏仙,儿子黄木金,偏偏儿子黄木金生下不久即遭夭折,令黄炳泉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报应”二字。如今阿荣又生命垂危,这一晌黄炳泉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献给关老爷。
或许是心诚则灵,到第四天,阿荣开始退烧,虽然脸上身上长满红红的斑疹,但医生说只要小心勿抓破,就不会落下麻子。重要的是,阿荣高烧渐退,断乎不会再有生命之虞。黄炳泉和妻子邹氏总算大松了一口气。岂料两天之后,斑疹变成了疱疹,疱疹里充满了黄水,奇痒无比,年幼的阿荣怎晓得其中利害,忍不住满脸满身乱抓乱挠。那疱疹一抓即破,里面的黄水流出来,流到哪里哪里便更痒。结果越痒越抓,越抓越痒,成了恶性循环。莫说黄炳泉夫妇俩哄劝不住,就是抓住阿荣的两只小手,也都无法控制他浑身到处乱蹭。10天后,疱疹结痂,待硬痂掉下之后,黄炳泉和邹氏惊呆了。
天哪,这哪里还是他们那个健康无瑕的儿子?先前的小阿荣纵然皮肤偏黑,却也黑里透红,嫩滑细腻,现如今不消说身上,就是脸上也是坑坑洼洼布满黑红的大麻子,找不出一块平滑肌肤。
邹氏伤心地哭了。黄炳泉呆愣半晌,急忙把镜子摘下来装进橱柜。
康复后的小阿荣在屋里一刻都待不住,得到邹氏的允许后欢蹦乱跳地跑出去玩耍,可不到一个时辰便哭哭啼啼地跑了回来。当时黄炳泉已外出公干,邹氏正在厨房忙碌,小阿荣四处寻找镜子,姐姐凤仙劝说不住,只好任由他登着凳子打开橱柜上面的抽屉。小阿荣取出镜子一照,登时嚎啕大哭。
“我不要做‘麻皮’!我不要做‘麻皮’!”小阿荣哭闹着把镜子摔到地下,被摔碎的玻璃溅得满地都是。邹氏闻声赶来,阿荣哭着问:“为什么他们脸上没有麻子,只有我有?他们都笑我是大麻皮!我不要做麻皮!”
“好好好,我们不做麻皮。”邹氏只好哄着小阿荣,“等小阿荣长大了,脸上的麻子就会好的。”
从此,小阿荣有了一个绰号:麻皮金荣。这个绰号,伴随了黄金荣一生。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小阿荣康复不久,黄炳泉办的枫桥镇上那桩错案,东窗事发,元凶落网。黄炳泉捶胸顿足,后悔莫及。
原来,黄炳泉当初赶到枫桥镇上事发现场,从新郎父母那里了解事情经过后,召集附近村里地保,查找凶手。恰巧邻村有个六指的光棍,平时不务正业,专做偷鸡摸狗的营生。黄炳泉将这个光棍抓来拷问,光棍受不了皮肉之苦,只得招供。
新郎新娘已死,死无对证,黄炳泉便以嫌疑人口供结案了。殊料时隔不久,黄炳泉在苏州城外木渎镇上又抓到一个“六指”。当时“六指”正在销售赃物,黄炳泉并不晓得他是六指,偏生他做贼心虚,见到捕快就跑。黄炳泉一见,立即追赶,不消片刻便将“六指”抓进土地庙审问。“六指”扑通跪下,声泪俱下地哀求起来。
“老爷饶命,只要老爷饶我不死,那批财宝全都奉献给老爷。”
“东西在哪里?”
“在船舱底下。”
黄炳泉想,既然有了一个案犯,与其再将这个抓捕归案,证明自己原先办的是错案,不如杀人灭口自己独吞那批财宝。主意已定,黄炳泉命“六指”带他前往船上起赃。
这个“六指”是个船夫,以打鱼为生,间或做些抢劫盗窃的勾当。当他听说枫桥镇娶亲的事后,便预先藏在新郎家的柴房里等候,乘新郎夜间上厕所之机将其杀害,做下杀人越货的大案。
来到船上,“六指”打开船舱,从船底起出那批金银首饰与贵重衣物。未等黄炳泉灭口,“六指”便乘黄炳泉清点财务之机,跳进河里逃走了。黄炳泉不会游泳,只好望“洋”兴叹。独吞了财物,却留下了活口,此后黄炳泉一直惴惴不安。
时隔两年,“六指”在常州作案落网,黄炳泉闻讯,深感大祸临头。他晓得,一旦“六指”招认是枫林桥案犯,供出曾被他捉住并逃脱,以及那批财物的情况,不消说下大狱,即便被砍头也未可知。
为了躲过这场灾难,黄炳泉决定逃亡上海,投奔好友薛班贵。薛班贵是上海县衙刑事班头,万一有什么事可以给予庇护。再说,上海属于松江府管辖,离苏州府有一段距离,即使“六指”案发,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黄炳泉这一选择,对年幼的黄金荣来说,无疑将改变一生的命运。当初黄炳泉为儿子设计的人生,就是子承父业当捕快。而如今,他本人都远离了捕快一行,又怎样叫儿子继承父业呢?
倘使黄炳泉不曾逃亡上海,按照黄炳泉对儿子的人生设计,黄金荣这一生,充其量做个刑事班头。而在上海,黄金荣凭借他自身的力量,不仅做了法租界华人巡捕,而且一路升迁,从探员做到探长、督察长,最终成为了法租界呼风唤雨的青帮大亨。
二、当学徒吃里扒外
1873年末,黄炳泉举家迁往上海后,起初住在漕河泾一带,以后又到南市张家弄孟将堂旁边购屋安家。在薛班贵的帮助下,盘下自家东侧三牌楼的一处沿街房子,开了一爿“悦来”茶馆。
悦来茶馆是一个两开间的小茶馆,放了六张八仙桌,雇了一个打杂的小伙计。茶馆虽小,却生意红火,聚集了社会底层的各色人等,有带着干粮来这里喝茶吃饭的码头工人,有专为聚会来这里品茶聊天的朋友,还有专门到这里喝茶谈生意的买卖人,甚至有密谋不可告人勾当的神秘人物,平时更多的,是聚集到这里打麻将、推牌九的赌徒。
这一年,小阿荣6岁。这爿小茶馆便成为幼年黄金荣的玩耍场所,底层社会的三教九流便成为了小阿荣最早的启蒙老师。9岁,阿荣入孟将堂私塾读书,却对《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之类的东西毫无兴趣,装病逃学、旷课成为家常便饭。5年下来,14岁的阿荣字没认多少,打牌赌博结交三教九流的歪门邪道学到不少。这期间的另一个收获,便是受了周围捕快的熏陶。
张家弄里居住的大多是退役武官和捕快差役,当初黄炳泉选择到这里居住,多半是出于对儿子未来的考虑。他自己纵使不能再当捕快,却仍然希望子承父业。而张家弄的街头巷尾、茶馆酒肆,都是捕快们讲述破案故事的场所,阿荣常在那里听得出神入化。黄炳泉本人也常把过去侦破过的疑难奇案讲给阿荣听,使他对捕快行业产生了浓厚兴趣。后来黄金荣进了法巡捕房,和这个阶段的熏陶不无关系。
1881年,黄炳泉意外去世。黄炳泉嗜赌,苏州衙门里无人不晓。但到上海后,他不仅寄情声色,沉溺赌场,尤其开始与长三幺二堂子里的妓女打得火热,以致身体每况愈下。更要命的是,他染上了毒品,且赌瘾奇大,终因吸食过量烟片而丧命。早先的家底已被黄炳泉折腾尽了,邹氏只好卖掉悦来茶馆,在漕河泾买了一块地,将黄炳泉安葬。
安葬了黄炳泉,一家人回到空荡荡的家里,面对母亲和妹妹,14岁的阿荣第一次感到肩上有了担子。
“娘,我要出去做事。”
“哦,你能做什么事?”邹氏吃惊地看着儿子,没想到儿子变得懂事了。
“我去孟将堂寺庙打杂吧。”沉思了半晌,阿荣才嗫嚅地说。
邹氏晓得去寺庙打杂干的是什么活计,扫地打水、劈柴烧火,脏活累活都要包揽下来。受苦受累也只是混个一日三餐,不会有多少工钱。但毕竟家里少了一张嘴,只好同意了。
黄金荣在孟将堂寺庙一干就是三年。三年后,即1884年,17岁的黄金荣到其姐夫黄全浦开的瑞嘉堂裱褙店当学徒,虽说是在姐夫的店里学徒,但黄金荣与其他学徒工一样,也要从打杂做起,包括带孩子做饭。
瑞嘉堂裱褙店位于豫园路环龙桥下堍,黄金荣学徒之初,经常带着外甥到茶馆、戏院游玩。在此期间,黄金荣结识了一个对他今后命运产生了重大影响的人物——来自苏州的青帮“通”字辈陈世昌。
陈世昌乳名福生,绰号“套签子福生”。套签子是一种街头赌博,一只铁筒,里面插32枝牌九,形状下尖上方,像签子一样;或者16枝铁签,分别缠上五四三二一不等的五色丝线。庄家赌客,每人各抽5支。赌牌九则配出两副大牌,比较大小,赌颜色即比较谁的颜色多。陈世昌一手抱签筒,一手提竹篮。竹篮里装的花生糖果,既可以叫卖,也可以做赌品。当然也可以赌铜板。这种小来来的把戏没多少铜钿好赚,陈世昌实际干的尽是些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勾当。
黄金荣与陈世昌结识在一间小茶馆的赌桌旁,当时陈世昌正与一伙人打麻将。黄金荣凑到旁边,想学点门道。陈世昌见他聪明有灵气,后来又得知他来自苏州,便把他带到一家小酒馆,和一帮青帮兄弟见面,向他传授赌博的技巧。黄金荣很快学会了各种作弊手法,比如在骰子里灌铅,打麻将“轧板”等等。
从此,只要一有时间,黄金荣便溜出裱褙店,跟随陈世昌出入各种茶楼赌博。陈世昌还把黄金荣带到堂子里去白相,头一回去的是一家暗娼,那暗娼名叫阿四,是陈世昌的相好。陈世昌特地从三流野鸡妓院找来一个年轻妓女陪黄金荣。
一进门,两个女人见到黄金荣,都不由得吃了一惊,那表情活像见了什么怪物。黄金荣一直生活在男人堆里,对自己的一脸麻子早已淡忘了。如今见了两个女人的表情,在稍稍一愣之后,才想起自家这张有缺陷的脸,一时窘迫万分。
“哦,这位小哥是……”阿四首先打破僵局,向陈世昌问。
“自家兄弟,阿荣。”陈世昌又对黄金荣说,“这位是阿四,你就喊她四姐吧。”
“这是我的好姐妹红儿。”阿四赶紧拉过那位年轻女子,将她推到黄金荣身边。
红儿和黄金荣年龄相仿,长得丰满圆润,粉色旗袍紧紧裹在身上,将全身各个部位都赤裸裸地勾勒出来,尤其胸前一对坚挺硕大的乳房,紧紧吸引住黄金荣的眼睛。黄金荣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一位年轻女子,紧张得心怦怦直跳。倘若不是脸黑又长满黑红的麻子,那张发烫的脸一准红得像红布。
“红儿,我们阿荣可是雏儿,你要好生伺候哦。”陈世昌冲红儿挤挤眼,拥着阿四去了东间里屋。
红儿笑了,看着面前这个方头大耳敦敦实实的后生,眼神里带着挑逗。接着过来搂住黄金荣。那对富有弹力的乳房牢牢抵住黄金荣的胸部,黄金荣激动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阿荣……”红儿嗲声嗲气地叫着。
“叫金荣哥!”黄金荣倏然大出一口气,一把将红儿抱起来,噔噔噔跑进西边屋里,“雏儿,我今日就要让你见识见识我这个雏儿!”
黄金荣将红儿往床上一放,本想将那层薄纱一样的旗袍从中间一把撕开,但刚要动手又停住了。他想起自己学徒每月只有400文月规钱,攒一年也买不来这样一件旗袍,只好忍住,干脆提起红儿两脚,像蛇蜕皮一样将她的旗袍向上猛推到脖子下,三把两把扯下了里面的内衣,大叫着“触那娘”扑了上去。
这是黄金荣第一次接触女人,两个女人对他那张脸的诧异和陈世昌那句“雏儿”,使他忘记了初次的羞怯,他就是要他们看看麻皮金荣的厉害。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后来黄金荣当上法租界巡捕房的包打探,从探员又探目、探长、督察长一路升迁,对阿四和红儿的生意多有关照。
三、霸占了良家少女
黄金荣在三年学徒中,头一年打杂,第二年便开始学手艺了。尽管他学得心不在焉,但也还是学到了一些裱褙技术,尤其懂得了一些以假充真、偷梁换柱的手法。在陈世昌的点拨下,每逢有顾客送名画来装裱时,黄金荣便悄悄通知陈世昌手下的弟兄,陈世昌便会施展伎俩,或以假画换下真画,或在顾客取画之日,指挥手下在途中埋伏抢劫。名画卖掉后,脏银自会有黄金荣一份。倘若仅每月40个铜板,莫说给母亲贴补家用,就连黄金荣本人的开销也断乎不够。
1887年,20岁的黄金荣学徒出师,他不顾姐夫的劝阻,毅然离开瑞嘉堂裱褙店,在南门一家新开不久的“笺扇庄”谋到一个司务的位子。所谓司务,实际就是在柜上接活送货的差事。这个差事既需要有裱褙知识和技术,又无需动手装裱字画。顾客送来裱件的时候,他要对字画的质量、价值作出判断,以确定裱工和收费等级,再根据字画大小、顾客要求确定收费数额。平时没有生意的时候,要外出招揽生意。这个差事对黄金荣来说如鱼得水,且收入颇丰,当时黄金荣十分满意。
有段时间,黄金荣常常外出招揽生意,而招揽生意的主要地点,便是城隍庙的春风得意楼。城隍庙是上海最热闹的地方,南来北往的生意人、捕快、烧香的人、黑道的人等,都在此汇集,人们习惯到得意楼喝茶谈事做交易。城隍庙周围集中了数家大的裱褙店,得意楼便成了送画人和取画人接头的地方,这里也就成了黄金荣送画、取画、招揽生意的场所。
在这里,黄金荣特别注意二楼聚集的衙门里的师爷、捕快、差役,发现他们明为喝茶,实际是在办案,或交换情报,或身着便装等候“眼线”来送情报。更有求情人来私了案子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悄悄塞给捕快的情景,被黄金荣尽收眼底。每每看到衙门里的人揣着银子离去,黄金荣当捕快的念头便从心底翻腾上来。这期间发生的一桩事使黄金荣的愿望得以实现。
从笺扇庄到城隍庙的一条小里弄里,住着一个叫杏花的小囡。杏花虽说长得不是十分美貌,却也眉清目秀,身材苗条。但吸引黄金荣的并非这些,在他看来,这个小囡身上有一种堂子里女人没有的味道,是一种十分清纯的女人味。
几次与杏花在小里弄相遇,早已成为风月场上老手的黄金荣总是心慌意乱。这日又从杏花家门口走过,忽闻里面传出尖叫声。
“放手!你放手!”
黄金荣侧耳一听,正是杏花的声音。他几步蹿过天井,跨进屋去,只见两个小混混模样的人正和杏花扭作一团。
“放开她!”黄金荣吼了一声。
“放开她?说得轻巧!”
其中一个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黄金荣。见是一个年轻后生,虽个头不高,却敦敦实实,一脸的黑麻子,凶神恶煞一般,便说:
“晓得她哥欠了我们哥俩多少赌债吗?说出来吓你一跳!”
“多少?你尽可以说个数!”黄金荣突然变得像大英雄一样,威风凛凛地说,可他心里直发抖,他晓得口袋里并没有多少铜钿。
“晓得什么叫开苞么?晓得良家女子的开苞费是多少么?”
“触那娘,天下竟有这样的哥哥!”黄金荣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可论打架一比二他不是对手,好在他侦探故事听多了,这方面脑瓜灵光,眼珠一转,立马有了主意。
“不瞒二位,杏花是小弟没过门的媳妇。不如这样,小弟在堂子里给二位物色两个雏儿,开苞费小弟出,咋样?”见两个赌徒没有说话,黄金荣马上接着说,“大家都是道上混的,谁都保不准有个山高水低的时候,我这里的铜钿二位先拿去,回头再让我大哥福生给二位打点一些。”
一听黄金荣报出套签子福生的名讳,又见黄金荣掏出了铜钿,其中一个立刻过来收起铜钿,数了数,向另一个招招手。
“好,明晚酉时,得意楼见!”两人留下一句“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然后一道离去。
杏花本来纤弱,又受此惊吓,一下子瘫倒在床边。黄金荣岂能放过如此天赐良机,立刻跑过去抱住杏花。这一出英雄救美令杏花十分感动。
“你怎么晓得我叫杏花?”杏花娇羞地问。
“我打弄堂里走,听别人这样喊的。”黄金荣老老实实地说。
“可是……”等了一歇,杏花才红着脸低声问,“你怎么当着他们说那样的话?”
“我……”黄金荣恍然,“如果你乐意,我当真讨你做老婆。”
黄金荣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尽管他本人已经20出头,也有了一份养家糊口的营生,可讨老婆绝非小事体,莫说黄金荣整日沉溺于堂子与赌局,就连他对自己这份差事都还十分的不满,一切尚无定数,怎可能讨女人呢!
“看得出,你是个担得起肩胛的人,比我哥强多了。”
杏花的话令黄金荣感到十分欣慰。在别的女人那里,好像初次见面看到的都是他脸上的麻子。尽管她们嘴上不说,但那一瞬间眼神里的含义,黄金荣是十分清楚的。唯有在杏花眼里,黄金荣看到的尽是赞赏、欣赏甚至崇拜。
黄金荣开心极了,他对女人历来不曾细心,一向是大大咧咧,粗粗拉拉,甚至是粗暴野蛮。唯独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将杏花搂在怀里,一边喃喃低语,一边耳鬓厮磨,极尽爱抚。直到杏花娇喘吁吁,才将她轻轻地抱起来放到床上。杏花竟十分配合地任他褪去衣衫,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谐,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这个没有被赌徒破身的黄花少女,心甘情愿地被麻皮金荣“开苞”了。
黄金荣心满意足地离开杏花后,心里想的是下一回的幽会。至于对那两个混混的承诺,他压根儿不曾想过兑现。他一年的工钱仅有9600文,那豪爽的“一掏”已经掏去他大半年的积蓄,黄金荣几时对人如此大方过,当晚他心疼得觉都没睡好。
接下来,黄金荣与杏花开始了频频约会。那两个混混岂能善罢甘休,他们找到杏花的哥哥——一个绰号叫“黑皮长贵”的泼皮无赖,要求报这一箭之仇。于是三个人躲在里弄拐角处等候数天,终于在一天的黄昏时分等到了黄金荣。
那天黄金荣从得意楼出来,并未打算与杏花约会,一来时近黄昏担心被黑皮长贵撞见,二来身上带着刚刚揽到的活——一幅需要裱褙的名画。黄金荣处事一向小心,要紧事体绝不马虎,尤其带着客户的名画,无论如何不能出现闪失。偏生凑巧,就在常贵几人等得不耐烦正要离去的时候,黄金荣从里弄另一头走过来。几人不由分说,按住黄金荣就是一通暴打,并抢走了那幅名画。
黄金荣挨打事小,丢了画就没法交代了。他店都没回,直接去了小东门陈世昌的住处。当晚陈世昌正在堂子里白相,黄金荣直等到午夜的光景才见到陈世昌。陈世昌也够仗义,听黄金荣如此这般一说,立刻拍胸脯打包票。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画。你先回去,明日午时得意楼见。”
翌日中午,黄金荣早早赶到得意楼,陈世昌果然带着那幅画如期而至。原来,黑皮长贵与那两名混混早已是县衙的挂号人物,陈世昌通过县衙当捕快的青帮兄弟帮忙,不仅要回了名画,还将长贵和那两名混混以拦路抢劫的罪名投进了大牢。听到这个消息,黄金荣总算出了口恶气。
令黄金荣不曾想到的是,抓了那两名混混不生问题,抓了黑皮常贵着实摆不平了。当天下午杏花就在里弄里截住他,哭哭啼啼地要他救出黑皮长贵,这让黄金荣十分为难。不消说这个事体好不好办,单说陈世昌和那个青帮捕快给自己帮了这么大个忙还没来得及感谢人家,怎好反过来要求放人呢?这不明摆着拿人家开涮吗?黄金荣还想着通过这个捕快进衙门当差呢,这个当口怎好开罪人家呢?
掂量来掂量去,黄金荣只好咬咬牙再出一次血,在饭店弄堂的正兴馆请陈世昌和那位青帮李捕快大嘬了一顿。之所以选中正兴馆,是看中了饭店弄堂的物美价廉,和番菜馆比起来虽说有点上不得台面,但本帮饭菜很对这一伙人的口味,尤其可以叫局(招妓侑餐),加上正兴馆是老字号,这一餐吃下来黄金荣的难题迎刃而解。
“福生哥的弟兄就是我的弟兄,帮会弟兄讲的是义气,抓放个把人,只消不是和上边牵连的大案,小菜一碟。”李捕快倒也爽快。
不消二日,黑皮长贵回到了家里。只是有一点黄金荣没有料到,黑皮长贵对黄金荣不仅没有半点感激之情,而且耿耿于怀。在他看来,倘使不是黄金荣半路插一杠子,断乎不会发生这种事体,他自己在牢里受了皮肉之苦不算,更重要的是对两个道上弟兄不好交代。无奈黄金荣在衙门里有后台,这一晌也不能硬碰,好汉不吃眼前亏,如今报复黄金荣的方法便是拆散他和杏花的好事,于是,黑皮长贵带着妹妹躲到浦东老家去了。
杏花一走,黄金荣像头发怒的狮子围着杏花的家转来转去,一连个把月守株待兔,杏花家的房门始终未曾打开。后来黄金荣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他本来就没打算讨杏花做老婆,倒是杏花笃定非他不嫁,这让他多少感到一些压力。他当初看上杏花,不过是觉得杏花和堂子里的女人有些差别,如今新鲜感过去了,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世上女人多的是,只消口袋里有铜钿,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搞上床,何必要讨回家做老婆呢?只是为这个女人花了大把的铜钿,实在不划算。
好在有个意外的收获,那便是因此结识了李捕快,为进县衙当差搭好了梯子。黄金荣一生视财如命,算盘子打得十分精明,从不做赔本生意。这次为当捕快,对李捕快和他县衙里的弟兄乃至上司,很下了一注大本钱,他相信日后会翻番地赚回来。
1890年夏季的一天,在春风得意楼的二楼,李捕快给他带来了好消息:县衙里空出一个值堂差役的职位,上司已经同意由黄金荣补缺,即日便可走马上任。这是黄金荣有生以来最想听到的消息,他以为从今以后就可以像他老子黄炳泉一样风风光光地破案了。
第二日,黄金荣便辞别笺扇庄到县衙报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