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梅孟演出不同台
1947年8月30日,即农历丁亥年七月十五中元节,是杜月笙的60岁寿辰。这次做寿,是杜门继1931年杜祠开祠盛典后又一声势浩大的庆祝活动。
自从抗战胜利回到上海,杜月笙一直受打压,抑郁不得志,而此次大寿,蒋介石不仅赠送了“嘉乐延年”寿匾,而且派出代表——国民政府文官长吴鼎昌于当天上午8点第一个前来拜寿,其他上海及中央党政要员,诸如上海警备司令宣铁吾夫妇、上海市长吴国桢,特地从南京赶来的中央要员吴铁城、宋子文、王宠惠等,也都纷至沓来。
杜月笙由于哮喘病复发,缠绵病榻,蒋介石叫他的儿子蒋经国带着儿媳亲自到十八层楼给杜月笙拜寿,向他行子侄礼,令杜月笙受宠若惊。
但杜月笙心下明白,蒋介石对他的态度,毫无疑问是一张政治晴雨表。当这张晴雨表显示阴有雨时,说明帮会力量对蒋介石已毫无用场。当这张晴雨表放晴时,则表明蒋介石政治上正处于不利地位,需要帮会力量帮忙了。
由于蒋介石的“恩宠”与“重视”,杜月笙与身边智囊人物以及做寿的“筹委会”商议,将接下来的祝寿堂会改为义演,门票收入作为救灾之用,寿礼收入用来办一个月笙图书馆和编印《上海市通志》。唯有如此,“祝寿义演”的巨额收入才可以免遭非议。
“祝寿义演”汇集了全国各地的大牌名角,如筱翠花、马富禄、张君秋、芙蓉草、刘斌昆、谭富英、韩金奎、阎世善、李少春、马盛龙等一概到齐,加上原在南方的梅兰芳、马连良、麒麟童、章遏云、裘盛戎、叶盛兰、叶盛长、姜妙香、杨宝森、马四立、盖三省、魏莲芳等,又有杜月笙的四太太姚玉兰以一封私函邀来的余派真传弟子孟小冬,其声势之浩大,名角之荟萃,可谓千载难逢。
众多名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首推伶王梅兰芳与素有“冬皇”之称的孟小冬。
梅兰芳敌伪时期蓄须拒演以明志,已有10年未曾登台;孟小冬更是观众渴望已久的余叔岩的嫡传弟子,不少外地戏迷远至平、津、川、湘,甚至香港、台湾的观众,闻讯后乘坐飞机赶到上海观赏演出。戏票不够分配,黑市票翻了几倍,还是一票难求。为满足观众要求,原定5天的戏码再加演一遍,一共演了10天。
10天中,有8天由伶王梅兰芳唱压轴,有两天由“冬皇”孟小冬唱压轴。9月7日晚、12日晚是孟小冬的两场压轴好戏《搜孤救孤》,她饰演程婴。此时孟小冬的表演已臻成熟,她嗓音高亢,立音强,运腔婉转而有法度,身段、动作、眼神处处切合人物性格。此次演出再次轰动申城,演出当晚可谓万人空巷,各界人士赠送给孟小冬的花篮排在戏院门前的牛庄路上,足有1华里长。全国的京剧名老生纷纷前往观摩,著名须生马连良和香港《大成》杂志主编沈苇窗竟然挤在一个凳子上看了一出戏,很多参加祝寿演出的名伶都站在后台屏息静听。没有买到戏票的戏迷都在家聆听话匣子里的实况转播。
一出余派名剧,被孟小冬演唱得近乎完美无瑕,无疵可剔。孟小冬两场《搜孤救孤》的演出,征服了成千上万的观众和听众,被一致誉为前所未有的“广陵绝响”。
但是,有一个人可以到场却没有到场,这个人便是梅兰芳。在梅兰芳的压轴演出中,孟小冬也不曾到场。
观众在观看两人的演出中,也在对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做着各种揣测。
这是因为,孟小冬与梅兰芳曾经是一对恩爱夫妻。
孟小冬1908年出生于上海京剧世家,8岁开始向姑父仇月祥学唱老生,12岁在无锡首次登台,14岁便在上海乾坤大剧场和共舞台先后与张少泉、粉菊花、露兰春、姚玉兰同台演出,居然有大角风范。18岁为求索京剧艺术精髓北上深造,先后向陈秀华、言菊朋、鲍吉祥等人求教。
当时北平正值平剧的“鼎盛春秋”,余叔岩、杨小楼、陈德霖、荀慧生合组的“双胜班”,正和赴日载誉归来的伶王梅兰芳打对台,突然杀出一位南边来的小姑娘孟小冬,居然能在两大对峙之间脱颖而出,使故都菊坛由双雄对峙一变而为“三足鼎立”。孟小冬的天才横溢,异军突起,使梅兰芳不禁刮目以看。之后两人在堂会和义务戏里又多有同台合作,在《游龙戏凤》中,孟小冬演正德皇帝,梅兰芳演李凤姐,人称“阴阳颠倒”。据当时记载:
“18岁的孟小冬在32岁的大名角梅兰芳面前并不胆怯,演来落落大方,非常潇洒,台下不断地拍手叫好。许多梅迷和孟迷更是希望二人能就此假戏真做,成就一段传奇姻缘。”
此后孟、梅两人又不断合演《梅龙镇》、《四郎探母》和《二进宫》等戏,不断的艺术合作使二人加深了了解,互生爱慕之情。
当时梅兰芳有两位夫人,原配夫人是京剧名旦王顺福之女王明华。由于王夫人生一子早逝,梅兰芳于1922年又娶崇雅社的旦角福芝芳,二位夫人分居各过,相互平等,没有妻妾之分。
梅兰芳身边的几位朋友极力撮合梅、孟两人,他们晓得梅、孟结合王夫人这边没有问题,但大家担心二夫人福芝芳从中作梗,所以干脆鼓动梅兰芳在外找房以金屋藏娇。
于是,由齐如山、李释戡二位去孟家保媒,并允诺孟小冬并非偏房,也是正室。孟小冬与梅兰芳结婚时特别强调“名定兼祧”的平等身份。
1927年农历正月二十四日,孟小冬与梅兰芳在东四牌楼九条冯公馆举行了婚礼,时任中国银行总裁的冯耿光任主婚人。
婚后,孟小冬过着金屋藏娇的生活,梅兰芳为她请了一位熟悉余派戏的鲍吉祥,上门为孟小冬教身段、把子,说余派戏。
然而,连续发生的两件事使梅、孟婚姻亮起了红灯。孟小冬婚后不久,梅兰芳的原配夫人王明华病逝。不久梅兰芳的大伯母逝世,孟小冬前往奔丧,被福芝芳拒之门外,心高气傲的孟小冬顿觉羞辱难当,尽管事后梅兰芳一再赔礼有所缓和,但心中阴影难以抹去。
偏在此时,北平无量大人胡同梅兰芳的家中又发生了一场血案,这场血案将梅、孟婚姻推上了末路。
原来,当孟小冬红遍故都北平时,京兆尹(北平市长)王达的儿子、朝阳大学法科学生王维琛,单恋孟小冬到了发狂的地步。后来戏台上不见了孟小冬的身影,一打听方才晓得孟小冬下嫁梅兰芳了。顿时失去理智,怀揣一支手枪,直奔无量大大胡同中段缀玉轩梅兰芳的宅邸,一进门便大嚷:
“梅兰芳夺了我的未婚妻,我要找梅兰芳算账!”
这时候梅兰芳正在午睡,他的朋友在北平报界工作的张汉举正在客厅,一见王维琛大喊吆喝地进来,赶紧出面周旋。
“请问哪个是你的未婚妻?”
“孟小冬是我的未婚妻,梅兰芳娶了我的未婚妻,他要赔偿我10万大洋!”
“10万太多了吧,能不能少点,5万好不好?”张汉举见对方情绪激动,想慢慢稳住对方。
不料这时候梅兰芳一觉睡醒,贸然地闯了出来,看到王维琛手上的短枪,不由得大吃一惊。
“我打电话去。”
不晓得当时梅兰芳怎么想的,居然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王维琛看到梅兰芳的时候也大吃一惊,居然愣是让梅兰芳从侧门溜走了。但梅兰芳那句话他听清楚了,顿觉大事不好。可惜他初出茅庐,一时慌了手脚,连逃跑都忘记了。直到梅兰芳报案后,大批军警赶到,把梅兰芳那幢四合院围得水泄不通时,他才如梦方醒,无奈逃跑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一把抓住张汉举,以张做挡箭牌,一路开枪冲出去。
后果可想而知,缀玉轩外乱枪齐下,王维琛急红了眼,一枪打死了张汉举,他自家也随即被乱枪击毙。
这一幕鲜血淋漓的惨剧吓坏了梅兰芳,福芝芳更是抓住“把柄”,口口声声为梅郎的生命安全着想,逼他和孟小冬分袂。孟小冬自幼傲比冰霜,如今又红遍南北,岂肯与福芝芳争一日之短长?于是,梅、孟婚姻到此结束。
如今,杜月笙“祝寿义演”为这一对怨偶名伶搭上了鹊桥,上海的小报、杂志岂肯放过这一条千载难逢的花边新闻。有的小报乱出主意,希望梅、孟合作《四郎探母》、《武家坡》一类的“对儿戏”,通过戏台上的阴阳颠倒,使二人重温生活中的旧梦,以期破镜重圆。整座上海的舆论都沸腾起来,一致希望梅、孟复合。
事实上,梅兰芳先后各登台演4天大轴,那4天里,孟小冬推说自己没戏,不去戏院;中间两天轮到孟小冬出台,梅兰芳以同样的理由避开。而每晚散戏后在南洋桥金府举行的夜宴,孟小冬从未出席。
因此,前后演出10天,梅兰芳、孟小冬非但台上未遇,台下也不曾相遇。就连最后一天杜月笙亲自参加的与全体名伶合影,因有梅兰芳在场,孟小冬也借故推辞了。
全上海人希望的梅、孟复合,从此成为泡影。
然而,上海人都没有想到,10天里梅、孟不曾相遇,其中不乏杜月笙的功劳。而孟小冬与杜月笙,此时正在上演着一场缠绵悱恻的“感情戏”。
二、痴情怜惜孟小冬
杜月笙与孟小冬相识,源于对平剧的喜爱。
杜月笙是平剧超级票友,不光爱听爱看,还专门请老师教授,早在1922年便粉墨登场,以后在各种赈灾募捐活动中,多次专场走票。他开设的恒社更是专设平剧组,名伶马连良、高庆奎、谭富英、叶盛兰,名票赵培鑫、赵荣琛、杨畹农等人都是恒社社员。
因此,早在1925年,孟小冬北上寻求发展,与“双胜班”(余叔岩、杨小楼、陈德霖、荀慧生合组)、伶王梅兰芳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时,杜月笙曾专程赴北平,慕名拜访孟小冬,对孟小冬留下极佳的印象。
不久孟小冬嫁给了梅兰芳,杜月笙心里很不是滋味。
后来杜月笙娶了名伶姚玉兰,与孟小冬便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姚玉兰和孟小冬是孩提时的玩伴,又是师姐妹,长大后两人更是闺中密友,关系非比一般。后来孟小冬与梅兰芳仳离,孟小冬原拟提告,于1931年夏秋之交到上海聘请郑毓秀律师当法律顾问,在姚玉兰的劝说下,由杜月笙出面调停,梅兰芳付给了孟小冬4万元赡养费,双方终告分离。
1934年5月,金廷荪盘下黄金荣的金荣大剧院,修葺一新后,准备重新开业。姚玉兰晓得杜月笙一直钟情于孟小冬,便致函邀请孟小冬为金荣大剧院开幕仪式进行剪彩。
孟小冬翩翩而来,姚玉兰亲自到车站迎接,将孟小冬接到她自家居住的辣斐德路辣斐坊。为了给杜月笙一个意外的惊喜,她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杜月笙。那几天杜月笙有事一直留宿华格臬路杜公馆。
待到黄金大剧院举行开幕典礼那天,杜月笙应金廷荪之约前往揭幕并致开幕词。当他走到黄金大剧院门前的平台上时,蓦然发现孟小冬站在三位行剪彩礼的年轻女子中间,立刻满心欢喜。
孟小冬也没想到揭幕并致开幕词的是杜月笙,姚玉兰什么都没对她说。见到杜月笙,她同样很高兴。自打杜月笙调解她与梅兰芳仳离一事之后,总是通过姚玉兰在经济上给她一些接济,使她一个孤身在外的女人多少有了一些依托之感。
当天回到辣斐坊的杜公馆,姚玉兰对孟小冬特别亲热,吃完饭的时候,姚玉兰对孟小冬说:
“杜先生最近很忙,不会到这边来了,晚上你到我房间睡吧,我们姐妹也好多说一会儿话。”
“好的。”
孟小冬一个人闯世界,自然是寂寞的时候多,难得有姚玉兰这样的好姐妹,两个人躺在床上说说私房话,自是很惬意的事。
这晚两个人聊天聊到子夜过后,方才朦胧入睡。睡梦中,孟小冬迷迷糊糊中觉得姚玉兰起来了,以为她是去卫生间。由于睡房中没有开灯,不一会儿,孟小冬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姚玉兰”回来了,也没在意。
但是接下来,她不知是梦还是现实,有一双手伸到她的身上,不安分地四处游走,与此同时,她听到了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她晓得这不是梦……她没有反抗,她已经被撩拨得没有反抗的力气。同时她想到了这个人的种种的好处,恩犹未报,岂能再拒绝。
杜月笙若想占有哪个女人,一般是用不着如此费尽心机的。但孟小冬不同,他晓得孟小冬心高气傲,尤其不能以金钱征服她,更不能以暴力占有她。需要用软功夫慢慢感动她。他做的这个局,便为自家留足了退路。若孟小冬顺从了他,那是最好。若孟小冬不顺从,他的理由则充分得很:
“在我自家的睡房里,我哪里晓得会有别的女人!”
如此一来,也不至于把事情做到无可挽回。但这步棋没有用上,孟小冬顺从了。
天亮之后,杜月笙还是佯装惊诧地望着孟小冬,但什么也不曾说。此时无声胜有声,他要给孟小冬一个印象:他不是故意的。同时把孟小冬抱得更紧,他要把对孟小冬的爱意通过肢体语言传递给孟小冬。
翌日一早,杜月笙离开后,姚玉兰笑盈盈地来到睡房。
“小冬,我不知道他回来,不过……”姚玉兰一心想弄明白孟小冬的想法,“杜先生对你一片真情,小冬,你留下来吧。”
姚玉兰一心想促成孟小冬与杜月笙的好事,并不是要帮杜月笙了却相思之苦。在杜月笙的四个太太中,姚玉兰虽说最为得宠,但她也只能住在外边。尽管辣斐坊面积不算小,也够豪华够气派,但和华格臬路杜公馆相比,实在是相差太远。杜公馆所有大的活动、大的庆典都要在华格臬路举行,而那里姚玉兰是无法涉足的,她永远成不了那里的女主人。
这是因为,杜月笙的前三个太太都是苏州人,当时大太太沈月英尚在世,她沉溺于阿芙蓉,还算好对付。倒是二太太陈帼英、三太太孙佩豪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三个女人抱成一团,让姚玉兰像“外室”一样忍气吞声。
“小冬,你留下来,咱们姐妹合成一家,不信斗不过那几个苏州女人!”
姚玉兰真心实意想让孟小冬留下来,以扩大自己在杜公馆的实力。孟小冬感念姚玉兰的一片姐妹情谊,也感念杜月笙对她一片真情,于是便在辣斐坊住了一段时间。此后,孟小冬凡来上海演出,都要在辣斐坊住一段时间。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杜月笙派专人将孟小冬接到上海。下半年,日本侵略军占领上海,杜月笙只身一人逃往香港。后来姚玉兰携子女前往香港与杜月笙相会,孟小冬返回北平。
1938年初,杜月笙在香港九龙柯士甸道重设公馆之后,通知孟小冬速去香港。孟小冬在香港杜公馆盘桓数月后,仍经上海返回北平。她心中还有一个梦,那就是做余叔岩的真传弟子。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1938年10月,孟小冬在屡遭拒绝之后,终于正式拜余叔岩为师。在五年的深造其间,基本停止了演出。期间余叔岩几次手术,孟小冬更是病床前服侍,情逾骨肉,最后终于成为余氏衣钵的唯一杰出传人。
1943年余叔岩去世后,北平正处于敌伪政权时期,孟小冬以“为师心丧三年”为由,拒绝登台演出。此间孟小冬的生活,全部由杜月笙资助。
1945年杜月笙回到上海后,姚玉兰和几个子女尚在重庆没有返回。后来杜月笙从顾嘉棠的公馆搬回十八层楼,便让总账房黄国栋写信叫孟小冬来上海。
杜月笙自重庆返回上海后,再没有回到华格臬路杜公馆居住,华格臬路的两房太太,三太太孙佩豪陪儿子在美国读书,二太太陈帼英便等于被打入了冷宫。
孟小冬来到十八层楼,在姚玉兰返回之前,与杜月笙度过了一段平静的两人世界的生活。后来姚玉兰回到上海,见杜月笙和孟小冬已经半公开地过起了同居生活,而且杜月笙对姚玉兰也没有了原先的热情,姚玉兰十分伤心。孟小冬看在眼里,便借故向杜月笙告辞,返回北平。
此次“祝寿义演”,杜月笙担心孟小冬与梅兰芳相遇尴尬,为让两人相互回避煞费了苦心。原本杜月笙以为,孟小冬演出如此成功,一定会留下来住一段时间。但他哪里晓得,那些小报将两人关系炒得沸沸扬扬,令孟小冬心里很不舒服。又想到与杜月笙不明不白的关系,连个名分都不曾有,心里更是无端生出一股烦恼。
但是对杜月笙来说,他巴不得给孟小冬一个名分,只是孟小冬对平剧艺术如此执著,造诣如此高深,他岂敢金屋藏娇,断了孟小冬的艺术生命。他只有等待,等待孟小冬自家做出决定。
但义演结束的第二天,孟小冬便开始整理行装,准备立刻返回北平。
“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回去呢?”姚玉兰深感意外。
“思念高堂……”孟小冬说的言不由衷,因为她心中隐然有种不快之感,却又无法说出口。
杜月笙更是着急,拿出一大堆首饰,让姚玉兰转交孟小冬。孟小冬一再摇头,她一件都不曾拿。
孟小冬临走前,除了留下一件这次演出程婴穿的行头做纪念,其他带来的所有行头,全部送了人,大有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的味道。
这让病榻上的杜月笙看得心里一阵阵发冷,这就表明孟小冬今后不打算再登台了!
孟小冬返回北平后,杜月笙更是日夜牵挂,觉得这次实在对不起她。她为“祝寿义演”增添了这么大的光彩,临走时却只拿了一只金表。那是“祝寿义演”的纪念品,每个参加演出的都有。杜月笙越想越不安,立刻派了一名恒社的得力弟子,前往北平,以孟小冬的名义买了一幢房子送给孟小冬。
三、儿子下了大狱
本来这一场花甲大寿做得红红火火,“祝寿义演”更是传为沪上千古佳话。可在杜月笙的心里,总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孟小冬的黯然离去,加重了他这种失落与惆怅。他明显地感觉到,这场60大寿于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仿佛日薄西山,全没了杜祠开祠盛典时那种锐不可当的气势。而此时可以让杜月笙聊以自慰的,是杜氏家族人丁兴盛。
杜月笙有八儿三女,结发夫人沈月英唯一的儿子维藩除了在中国通商银行做襄理外,还开设一爿维昌证券号,从事证券交易。
二太太陈帼英有三个儿子:老二维垣、老五维翰、老六维宁。老二维垣在美国学教育,回国后在华商电气公司工作。老五维翰、老六维宁分别任中汇银行常务董事。
三太太孙佩豪有两个儿子:老三维屏、老四维新。早年孙佩豪陪两个儿子前往英国留学,后来又转到美国读书。抗战胜利后,母子三人一道回国。维屏和盛宣怀的七公子盛苹丞合作,经营起进出口贸易,不长时间便做得有声有色。等到上海华商证券交易所恢复,两人又开设了一爿骏发公司,同做股票生意。老四维新在美国时交了一位女朋友,回国后两人在上海结婚。这是杜氏门中第一位外国媳妇。
四太太姚玉兰有两儿两女:长女美如是杜月笙最宠爱的一个女儿,她嫁给了一位空军英雄,居然过起了克勤克俭的军眷生活。次女美霞容貌姣好,嫁了金廷荪的公子金元吉。两个儿子老七维善、老八维嵩此时尚未成家立业。
杜月笙和孟小冬没有子女,孟小冬收养一个女儿名唤杜美娟,在杜月笙的子女中排行老幺。
在八儿三女中,杜月笙最欣赏也最引以为豪的,便是老三维屏。但就是这个老三,却给他惹来一场大祸,令他大坍其台。
1948年,国民党军队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国统区物价飞涨。8月,国民党政府又实行“币制改革”,发行金圆券,强令民众将金银、外币乃至珠宝首饰交出换成金圆券。为了强迫民众交出手中金银兑换金圆券,蒋经国以经济督导副专员的身份赴上海督战。一到上海,便到处扬言:
“本人此次执行政府法令,决心实行,不打折扣,绝不以私人关系而有所动摇,变更法令。”还让人编了所谓“打虎歌”进行宣传。
9月3日,蒋经国的“打虎”真正开始,他下令逮捕申新纺织总公司总经理、政府“国大”代表荣鸿元,上海纸业公会理事长詹锡霖,上海永泰和烟行经理黄以职,上海吴锡记棉布号经理吴锡麟,上海黑市金钞掮客韦伯祥,股票商林乐畊,还有杜月笙的三儿子骏发公司经理杜维屏。
杜维屏是上海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在币制改革的前一天,杜维屏抛出永安纱厂空头股票2800股。翌日《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下达,币制改革初期,股票停拍。杜维屏根本没想到自己一笔小交易会被当作把柄,引来牢狱之灾。但蒋经国就是抓住了这笔交易,给他扣上一顶“投机倒把”的帽子。
蒋经国在逮捕杜维屏的同时,还把时任米业公会理事长的万墨林、永安纱厂副经理郭棣活和油墨公会理事长张超传去训话。万墨林走进蒋经国办公室时,蒋经国居高临下,厉声呵斥:
“你犯案甚多,尤其粮贷案的事情,算是放你一码,你心里应该有数。眼下的事你掂量着办,今后上海有一天缺米,你的生命就会结束!”
万墨林听了惊慌失措,一肚子的气愤与不平,但表面上也只好连连点头答应。
从蒋经国的办公处出来,万墨林直接去十八层楼见杜月笙。杜月笙刚刚听说杜维屏被抓,正气得不得了,又听说万墨林被训,直恨得咬牙切齿。他晓得蒋经国这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要拿他杀一儆百。
他晓得杜维屏抛出的永安纱厂空头股票2800股根本就不算一回事,和陶启明抛出的永安棉纱3000万股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更何况陶启明主持币制改革,他知道政府发行金圆券的内幕,他是以泄密罪被抓。杜维屏一个老百姓,根本就和泄密着不上边,他不过是碰巧了抛出去之后赶上了币制改革,硬把罪名扣到他的头上,分明就是欲加之罪!这一切与万墨林更无关系,硬是把他拉去训话,真是欺人太甚!
但杜月笙也非等闲之辈,他先是保持沉默,以养疴为名,一个多月不曾出门,也不见客,躲在十八层楼上静观其变。一个月之后,杜月笙开始反击。他先是在公开场合露面,口口声声宣称:
“我的孩子破坏了交易所的规章,应当办,我决不去保他!”
与此同时,又在他所控制的报纸上登出一篇“辟谣谈话”,大意是香港一家报纸刊出杜月笙因儿子被捕,三次晋见蒋经国企图为儿子求情,均被挡驾。声明此事纯系子虚乌有,杜月笙绝不会为儿子请托。并说:
“自始至终,镛即认为依法检举,依法办理,实为天经地义……二十年来,镛之爱护领袖,服从政府,众所周知……币制改革,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为镛心所企求。经国先生执法相绳,不枉不纵,深致敬佩……”
与此同时,杜月笙派出手下多人秘密调查孔祥熙的长子孔令侃独资经营的扬子公司,获取大量投机倒把、囤积居奇的证据,准备在恰当的时候抛出去将蒋经国一军。
9月下旬的一天,蒋经国将工商金融界巨头召集到浦东大楼训话。事先派军统局上海站站长王新衡专程去十八层楼“邀请”杜月笙。会议定于下午2时开始,结果两点杜月笙仍未到,蒋经国不禁大怒,亲自去电话催促。杜月笙以身体不适为由,姗姗来迟。会议一开始蒋经国便正言厉色,杀气腾腾:
“本人奉总统之命来上海平抑物价,请各位父老予以协助,但时至今日未见有所行动。本人再次申明,如各位以及亲戚朋友囤积物资,逾期不报,一经查出,不但货物没收,人也将严惩不贷!”
蒋经国话音刚落,杜月笙不紧不慢地开了腔:
“我儿子的事,料想当局会调查核实,秉公办案,我对此绝对服从。不过扬子公司囤积纱布等物资,在上海首屈一指,尽人皆知。也望蒋先生秉公办理,如此才能服众。蒋副专员若是不方便,各位同仁和记者先生可先去开开眼界!我有病在身,恕不奉陪。”
杜月笙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月笙话音一落,立刻引起全场大哗。蒋经国被当众狠狠将了一军,一时下不来台,只好派出“打虎队”去搜查扬子公司。
凭杜月笙与孔祥熙的关系,他是不愿意走这一步棋的。可眼看着蒋经国抓了一个杜维屏还不放他过关,他不得不出此险招以自救。料定蒋经国也不敢将孔祥熙的大公子怎么样。
扬子公司凭借特权,在战后处理美军“剩余物资”、专营进口贸易和采办军火等方面发了大财。除此之外,该公司还炒汇炒股,囤积物资、哄抬物价,欺行霸市。尽管蒋经国“打虎”来势凶猛,公司老板孔令侃却根本没把他当回事,甚至连一点应付检查的表面文章都没做。结果“打虎队”在扬子公司仓库里发现巨量民生物资,纱布、粮食、日用百货等,各种物资应有尽有。
蒋经国为这位“表兄”不给自己留面子大为恼火,为了使币制改革取得突破性进展,不惜大义灭亲。随后,宣铁吾控制的《大众夜报》以头版头条新闻,揭露了“扬子公司”私套外汇的大案,还刊出了孔令侃的照片。
但孔令侃毕竟不是杜维屏。他连夜赶到南京,向宋美龄求助。扬子公司中也有宋美龄的利益在里面,这样会扯出萝卜带出泥,孔宋两家声誉全完。于是,宋美龄马上赶到上海,要蒋经国立刻停止查办。
蒋经国哪里肯听宋美龄的指使,梗着脖子表示,一定要一查到底。
“这件事你不许再动!”宋美龄狠狠说,“我现在就找你父亲,等他回来再作处置。”
宋美龄立刻发急电给蒋介石,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召他回上海。蒋介石从国共内战前线惊慌失措地回来,还没有下飞机,宋美龄便独自登机向蒋介石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随后蒋经国觐见蒋介石,尚未开口,蒋介石便说:
“令侃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件事就此打住!”
蒋经国刚要分辩,蒋介石一挥手,喝令他下去。蒋经国只好忍气吞声,回去收拾烂摊子。
11月1日,国民党政府宣布取消限价。第二天,蒋经国发表“告上海市民书”,然后灰溜溜地返回了南京。
不久,杜维屏被宣布无罪释放,平安回到上海。
四、过手财香知多少
1949年5月1日,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围攻上海前夕,杜月笙带着几房太太、子女、保镖、佣人一大群,和一大帮亲戚朋友,包括金廷荪一家,万墨林一家,顾嘉棠一家,和表弟朱文德一家,乘坐荷兰渣华公司客轮“宝树云”号,逃往香港。
在随行的亲属中,还有杜月笙特地派专机从北平接来的孟小冬和她的养女杜美娟。
此前,蒋介石曾在上海召见杜月笙,对逮捕杜维屏一事做出了解释。
“我当时在前线并不知情。否则,我怎么会让他们那样胡闹!”
蒋介石又提起杜月笙组织“共进会”,参加“四一二”“清共”之役,特别提起杀害汪寿华一事,力劝杜月笙迁居台湾。杜月笙对蒋介石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做法早有领教,岂能再追随他去台湾!于是,杜月笙选择了迁居香港。
5月3日,“宝树云”号客轮抵达香港,杜月笙一行来到新居坚尼地台18号。
坚尼地台18号是一楼一底的房子,杜公馆住一楼,楼上住的是杜月笙的浦东同乡、多年好友陆根泉一家。陆根泉是陆根记营造厂的老板,是举国闻名的营造业巨子。一楼杜公馆就是陆根泉通过香港房地产业的朋友,用6万港币顶下来的。
但在杜公馆的人看来,这一层楼的房子实在太狭小太寒酸,既无庭园又无围墙,外面的人朝里看,可谓“一目了然”。全屋精华所在,唯有一间半圆半方的大客厅,看上去还够宽敞。正房只有三间,其余小房间都是将就走廊空隙隔出来的。
由于房子不够住,二太太陈帼英住进新宁招待所。二太太一直想定居台湾,而杜月笙并无此意,两人话不投机,二太太一气之下,带着她老五维翰、老六维宁和两个媳妇回了上海,从此再没有离开上海。
三太太孙佩豪则在外面与儿子同住。杜维藩一家六口花两万港币在建华街顶了一层楼,与同时来自上海的王新衡一家隔街而居。
其余成了家的三个儿子,老二维垣、老三维屏、老四维新均在外面购屋另住,二小姐美霞是金公馆四少奶,跟随金廷荪的一大家人住在渣华街上。
自从到香港以后,与杜月笙经常不离左右的哼哈二将,便是总管万墨林和杜月笙的表弟朱文德,为了照顾杜月笙,这两个人都在坚尼地台租了房子,往来十分方便。
说来也是可悲,杜月笙挥金如土几十年,此时他的全部财产只有两笔,一笔是10万美金,是当年为预储子女教育费,交给好友宋子良带到美国代营“生意”的。另一笔就是出售杜美路70号大厦所得的45万美金。
杜月笙几十年呼风唤雨,用钱一掷万金了无吝色,得到过杜月笙援助以及在杜月笙的公司吃空头俸禄的各界人士特别是文人墨客不在少数,杜月笙自家有银行,有企业,不算那些挂名董事长的企业,有股份的企业也不在少数,怎么会落得没有积蓄呢?
前国民党中央党部组织部长、上海统一工作委员会常务委员吴开先,因工作关系与杜月笙共事10多年,对杜月笙的经济状况了解得比较透彻。吴开先对于1936以前杜月笙的财务状况,曾有一句一针见血的妙论:
“那时候杜先生的钱,无可否认的是‘取之于土(烟土),用之如土(粪土)!’”
也就是说,1936年以前杜月笙的经济来源主要是烟土,杜月笙大来大去,钱来得容易去得快,用钱如粪土。
谈起杜月笙抗战胜利后的经济状况,吴开先则强调说:
“抗战胜利后,杜先生的洋钿是取之于社会,用之于社会。”
这话虽不乏溢美之词,但也有一定的道理。
抗战胜利后,杜月笙再也不能“有土斯有财”了,烟土生意是定然不能做了。而对于其他生意,吴开先认为杜月笙根本就是外行,首先他对于金钱的数值概念始终模模糊糊,他自家的许多事业如中央银行、华丰面粉、大达轮船,以及纺织、造纸等,都是在好朋友或者学生子的协助下办起来的,他自己甚至连经营状况都不甚了解。他在华商电气公司、中国通商银行、浦东银行等事业中都或多或少地占有股份,但他在这些事业中实际上只是做挂名董事长、常务董事或者董事,并不亲自主持业务。
在那些没有股份仅仅做挂名董事长、理事长、常务董事等的事业机构中,他更是做得干脆:别人的事他全不干预,别人的盈亏他从不过问,别人的业务他更不插足。他晓得人家不过把他当挡箭牌、大保镖,他自家也乐得面上飞金,提高身价,因此常常赔着时间,赔着人情,甚至倒贴铜钿地为人家办事情。后来头衔越来越多,渐渐地倒贴铜钿的事体就免了。他这时的做法是:你们助长我的声势,帮了我的场面,你们有事我“顶”着,有问题我出面解决。你们一定要给我什么好处,我也不客气收下。但杜月笙给人家帮忙的目的,还是“放交情”,并不是为了得几个铜钿。
因此,在杜月笙70多个董事长等头衔的事业中,也只有真正属于他自家的那几个银行和公司的利润他可以支配。但是在他自家的几个事业中,能赚到的钱确实微乎其微,决不足以维持他的庞大开销。
而他在抗战胜利后的钱从何而来?据吴开先从旁观察,若干年来,杜月笙有两宗为数可观且不间断的收入——
第一宗是调解各类纠纷。
杜月笙从20年代中期开始介入工运,调解劳务纠纷、劳资纠纷,便以“闲话一句”闻名于上海各界。但在20年代末及30年代初,他调解劳务纠纷、劳资纠纷主要是“放交情”,甚至倒贴铜钿。后来他调解的纠纷渐趋多样化,人们开始以谢礼对他表示感谢。在他调解的各类纠纷中,所得谢礼最多的以遗产官司、商业纠纷占最大宗。
遗产纠纷在上海特别多,这主要因为从前女孩子多没有遗产承继权,但自中华民国民法订制,女孩子与男孩享有同等遗产继承权,上海因遗产而起的民事诉讼便骤然增多。许多嫁出门若干年的女儿,依法提出和兄弟平分遗产的要求。尤其有富商巨贾,生前私筑外室,生儿育女,家主一旦故世,外室与儿女找上门来奔丧,嫡妻嫡子不承认,常会发生纠纷。诸如此类的纠纷付诸法律,律师要的费用往往是以诉讼标三七开,或四六开,甚至有的高达对半分账。而且此类民事诉讼往往需要漫长的等待,才能开庭,一审、二审、三审乃至上诉,再上诉,要拖延很长时间。而被告方往往会利用这漫长的时间转移财产,等官司打到最后,胜诉者才发现对方做了手脚,胜诉之后所获寥寥无几,甚至连律师也白忙活一场。所以此类遗产官司,连律师也会着急建议当事人:
“我看还是请杜先生出面调解吧。”
虽说杜月笙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请到的,但只要杜月笙答应了,当事人和律师便都可以放心了。因为没有人敢在“杜先生”面前调枪花,该拿的必须拿出来,该收的就此收走。三头对面,闲话一句,事体摆平。否则,有哪个做了手脚,一时占了便宜,将来被人发现,影响了杜先生“立信”、“树威”,那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杜月笙调解遗产案从不提报酬,他不会像律师那样谈价。但有律师标着,事体解决,对方自然晓得要有所表示。至于数额,也是对方自家看着办。但黄浦滩上哪个不晓得杜月笙大来大往的气派,这一笔礼金自然也少不了。
也有析产纠纷非法律解决不可的,如湖州南浔刘家的官司,就是刘家兄弟中的一方慕名拜访杜月笙。杜月笙听完对方讲述纠纷的经过,认为这场析产纠纷唯有法律判决才能摆平,便给对方介绍了大律师江一平。一场官司打下来,果然这边胜诉。因为诉讼标的太大,江一平打这场官司所得律师费为白银60万两。
得了这么多银子,江一平想感谢杜月笙,但凭他和杜月笙的关系,送银子杜月笙肯定不要,于是去问万墨林,给杜月笙送个什么礼品比较好。
“杜先生好像什么物件都不缺。”万墨林说着,忽然想起在黄公馆看到的金碗、金盘、金痰盂,想想杜公馆还没有金器具,于是顺口说,“就缺一对金痰盂罐。”
江一平立刻叫金铺里打了一对大型金痰盂,每只都在黄金百两以上。江一平将这一对金痰盂送到杜公馆,杜月笙颇感诧异,忙问是怎么回事,这才晓得是万墨林乱出主意,把万墨林责备一通,那对金痰盂从未使用,后来还是卖掉了。
第二宗收入来自恒社学生子的孝敬。
恒社社员虽说工商巨子、社会名流,以及党政军警各界人士都有,但比较一下便会发现,其中还是以小开居多。小开即富家子弟,“小老板”。这些人加入恒社,大多是为了寻找一个靠山。十里洋场既是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天堂,也是冒险犯难的乐园,罪恶与繁华互为消长。有钱的小开、大少爷要想在十里洋场平安无事,莫过于加入恒社。
加入恒社却不是简单的事体,杜月笙对吸收恒社社员把关极严。凡是才能为他所赏识的,他会想尽方法请他入社,然后根据个人才能,能做官的送去做官,能做生意的送去做生意。凡需要老夫子助力的,他必定全力以赴,务使他们都能有良好的发展环境。
但是很多富家小开只需要杜月笙的牌头,恒社的名声,作为他们在黄浦滩安全的保障和炫耀的资本。这些人入社都要按照自己的身份、地位和身价,给杜月笙送上一份“压帖子钱”,数额至少要能把“帖子压得住”。具体多少并无规定,但这些有钱的学生子自家心里都有数。这一宗“压帖子钱”,便成为杜月笙在战后的一大收入。
这两宗大的收入说起来很可观,但是与杜月笙战前做烟土生意相比,实在无法相提并论。而杜月笙在抗战后用起钱来,仍然是目挥手送,一掷亿万,丝毫不亚于“有土斯有财”的时代,仅历年捐助款项便是一个天文数字,因此杜月笙总是过着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到逃往香港时手中无积蓄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杜月笙用钱的习惯却不曾改,每每有人来坚尼地台杜公馆寻求帮助,杜月笙依旧会出手救援。赴港之初杜月笙也谋划过开源敛财,做了几笔生意却都赔了本,他生怕再赔下去一大家人陷入困境,便不敢再投资,只得坐吃山空。
五、婚礼之后办葬礼
杜月笙自从抗战期间乘坐飞机落下哮喘病,十多年来时轻时重,如今做了寓公,坐吃山空,尤其手头铜钿有限,心里难免恐慌,日处愁城。如此一来,哮喘病愈发严重,以至于连续缠绵病榻,反倒躺着的时候多,坐着的时候少了。
好在有孟小冬,自从住进杜公馆,她就像当年侍奉师父余叔岩一样,长日为杜月笙的病体操劳,煎汤熬药,不离左右。她何曾分享过杜月笙的荣华富贵?何曾得到过杜月笙的轻怜密爱?因此,随着自己的病越来越严重,杜月笙越觉得自己辜负了孟小冬的一片深情。
杜月笙晓得,此时自己唯一能给予孟小冬的,只有一个名分,于是他当众宣布:
“尽快安排举行婚礼!”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杜月笙总算要了却一桩心事了。
经常出入杜公馆的亲戚朋友都会看到,杜公馆杂乱无序,没有一点和睦家庭的气氛。即使家里仅有三五个人,一日三餐也吃不到一张饭桌上。除了中午外面饭厅里开一桌或两桌招待客人外,通常是姚玉兰在自己房里吃饺子,孟小冬在自己屋里冲牛奶下洋点心,其余少爷小姐,各自的卧室便成为了各自的餐厅。如此一来,杜公馆便成为由许多各自为政的小单位凑在一起的大杂院。
在这个“大杂院”里,孟小冬是孤寂的、抑郁的。
对内对外的交际应酬、家务琐事,是姚玉兰的事体,姚玉兰是这个大家庭的女主人。孟小冬的职责是看护服侍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杜月笙,一日24小时,长年累月,无时无刻。
在杜月笙面前,孟小冬总是强颜欢笑,神色自若。但即使是朝夕相见,杜月笙都可以看得出来,自从来到香港,孟小冬花容憔悴,面色苍白,眉宇间常有忧悒之色。愧疚于所给予她的太少,因此这场婚礼,杜月笙要尽力满足孟小冬的愿望。
但是,杜月笙要与孟小冬成婚的决定,仿佛在杜公馆投下了一枚炸弹,各种阻挠纷纷扰扰,此时的姚玉兰早已站到了孟小冬的对立面,毕竟她在杜家经营多年,不惜搬出儿女,搬出杜月笙的亲信,对杜月笙轮番轰炸,企图阻挠这个标志性的成婚仪式。
越是这样,杜月笙反而越是认识到这个成婚的重要性。他晓得这些阻挠无非就是为了铜钿,还不是因为自家病入膏肓,说不定哪天两腿一蹬,少一个分遗产的。
因此,杜月笙对这些劝说不予理睬,吩咐万墨林立刻筹备,抓紧办事。由于杜月笙的原配沈月英已逝,孟小冬之前尚有三位太太,所以决定原则上不举行仪式。再加上杜月笙抱病在身出不了门,于是婚礼喜宴统统在坚尼地台杜公馆举行。由于场地所限,客人不宜过多,所请都是杜月笙的至亲好友。
但是,杜月笙坚持要叫最好的酒席,万墨林便渡海到九龙,在九龙饭店点了900元一席的菜,把九龙饭店的大司务统统拉到了坚尼地台。
喜期之日,由于喜宴有10桌之多,坚尼地台楼下的大厅不够摆,临时又借了楼上陆根泉的那间大厅。
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杜月笙那天气喘病竟然不曾发作,一身轻松地下了病榻,穿起长袍马褂,头戴礼帽,坐在轮椅上被推到客厅,由人搀扶着站在客厅中央。44岁的新娘孟小冬穿一件崭新的滚边旗袍,依偎在杜月笙身边。
杜月笙在港的儿子媳妇和女儿女婿全部到齐,杜月笙命他们自即刻起,一律称孟小冬为“妈咪”,然后一一给“妈咪”行跪拜礼。而对姚玉兰一律尊称为“娘娘”。“妈咪”送给每个子女一份礼物,儿子、女婿一人一套西服衣料,女儿、儿媳则每人一块手表。
然而,结婚不到一年,杜月笙就感自己命不久矣。1951年7月29日,杜月笙派人给他的心腹弟子陆京士拍去电报:尽速飞港。30日,又拍急电到台北,用了严重的四个字:“病危速来!”
31日陆京士复电,定于8月1日赴港。
接到陆京士的电报后,杜月笙便对身边的人说:
“如果京士8月1日能到,我的病就有救。否则,定然是凶多吉少。”
8月1日天气骤变,香港刮起台风,松山机场停航,陆京士只好打来电话,改在8月2日启程。接到电话后,杜月笙颓然躺在床上,神情沮丧,面如死灰。经过一番痛苦的心里挣扎,他又默默许愿:如果2日京士能到,我的病还有救。
8月2日中午,杜月笙深信陆京士这天一定会到,因此吃中饭的时候,一定要到客厅里和大家一道进餐。当吴开先、沈楚宝、朱文德和杜维藩簇拥着陆京士走进大厅的时候,饭桌上的杜月笙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抓住陆京士的手久久不放,顿时喜极而泣。
但是,当大家坐下准备一道吃饭时,杜月笙只顾看着陆京士,佣人重新送上饭时,他伸手去接,一不小心饭碗掉到了地上,“当啷”摔碎了。
杜月笙心里“咯噔”一声,脸色随之而变。他对陆京士说:
“8月1日那天突然之间起了台风,飞机不能开,把你硬留在台北,这件事对我来说就是一项凶兆,加上刚才我打碎了饭碗,岂不是凶上加凶了吗?我认为这不是迷信,而是天老爷在告诉我,我再也爬不起来了。”
果然从这天开始,即8月2日吃完这顿不吉利的午餐,杜月笙被搀扶着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之后,到8月16日一命归天,再也不曾离开过病榻。
从这天午后起,杜月笙给家人亲友的印象便是,前两日他焦急地等待陆京士到来,一旦陆京士来到,他便心满意足,了无憾恨,只有睡在床上等死这一件事了。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杜月笙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一睁眼便叫:“京士”、“妈咪”,使陆京士和孟小冬除了小憩之外,须臾不离左右。
8月4日,杜月笙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没有喘,连氧气罩都不曾使用。在他的房间里守了一夜的除陆京士外,还有孟小冬、姚玉兰、杜维藩、杜美如等好几个人。众人见杜月笙精神状态不错,以为是好转的征兆,不料杜月笙张口却说:
“京士,我要和你谈谈怎样办理我的后事。”
此言一出,孟小冬头一个痛哭失声,但她随即捂住了嘴。姚玉兰、杜维藩等人也都开始吞声饮泣。
杜月笙要求他的后事一切从简,但有三个要求:
第一,要穿长袍马褂;
第二,要用一口好棺材;
第三,尸骨先葬到台湾,将来有机会再把他的棺材起出来,带回上海,落葬高桥。
8月6日,钱新之、顾嘉棠、金廷荪、吴开先、徐采丞、陆京士六人,按照杜月笙对陆京士断断续续的交代,起草了三份遗嘱,一份是对于国家、社会的公开表白;一份训勉子孙;一份则为遗产分配。
关于遗产分配,由于当时没有人晓得杜月笙究竟还有多少钱,因此只能作原则性的分配比例。即杜月笙的四位太太平分遗产的一半,八儿三女平分遗产的另一半。在八儿三女中,未成家子女比已成家的多得二分之一。
三份遗嘱写好,经杜月笙认可签字后,钱新之等六人作为执行人也分别在上面签字。当时三位太太孙氏、姚玉兰、孟小冬和杜月笙的在港子女都守在病榻旁。杜月笙开始从容不迫地说出他的遗产数额。
“我只有一笔铜钿,是托宋子良先生保管的,数目是十万美金。因为宋先生代我用这笔钱买了股票,多少赚着一点,大概有11万美金左右。”杜月笙说完,从枕头底下摸出宋子良手下的席德懋寄来的那笔钱的经营清单,交给陆京士等人过目。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一辈子挥金如土的杜月笙留给庞大家属的遗产,居然只有区区11万美金!
8月10日上午,杜月笙神志清醒。当屋里只有陆京士一人时,杜月笙从枕头底摸出一个手巾包来。
“这里是7000美金,京士,你替我分一分。”
“分给哪个?”陆京士接过手巾包问。
杜月笙的回答却是浩然长叹,不胜欷歔:
“说起来只有妈咪最苦,再就是三楼手里没有铜钿。”
杜月笙一直随着子女叫孟小冬为“妈咪”,三楼是指三太太孙佩豪,在华格臬路杜公馆的时候她住在三楼。
于是,陆京士便按照杜月笙的心意,将这7千美金,分给孟小冬3000元,孙氏夫人和杜维藩各为2000元。
安排完后事,杜月笙的气喘愈演愈烈,几乎一刻都不能离开氧气罩,人也昏迷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了。
8月16日下午,杜月笙的好朋友时任“国民大会”秘书长的洪兰友,从台湾赶来,代表蒋介石对杜月笙表示慰问。此时杜月笙已不省人事,洪兰友凑到他的耳边大声说:
“杜先生,‘总统’对你的病十分关怀,希望你安心静养,早日康复。目前台湾一切有进步,前途一片光明,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当时杜月笙已昏迷了好几天,没有人会以为他能听到洪兰友的话。
讵料,杜月笙倏然睁开了一闭三日的眼睛,尤其伸出了那只颤抖不已的手,与洪兰友紧紧相握。同时,他清晰地说出了他在世的最后一句话:
“好,好,大家有希望!”
洪兰友的两行热泪,不可遏制地滚落下来。
杜月笙说完这句话,眼睛重又闭上,但他仍在竭力挣扎,想多说一两句话,却再也说不出了。洪兰友忙附到杜月笙耳边,大声说:
“杜先生的心事,我都明白,杜先生所没有说出来的,此间友好可以转告我,我回台北以后,一定代为上达!”
这时,口眼紧闭的杜月笙,艰难万分地点点头,两颗热泪溢出眼外。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泪如泉涌,欷歔呜咽。钱新之情不自禁地一声长叹,他喃喃地说:
“大家有希望,天啊!就是他没有希望了啊!”
有家人探手伸进被窝去摸摸他的脚,突然一声嚎啕:
“天哪,脚已经凉了……”
杜月笙在离他的生辰不到24小时的8月16日下午4时50分,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走完了63年的人生旅程。
杜月笙死后,遗体停放在万国殡仪馆。亲朋好友为杜月笙买了一口价值15000港元的楠木棺材,于8月19日上午10时入殓。下午2时15分出殡,将杜月笙的灵柩送进香港东华医院义庄,暂时停放。
1952年11月25日,台湾当局成立了包括王宠惠、陈诚、何应钦、吴开先、郑介民、毛人凤等人在内的“杜月笙灵寝安厝委员会”,将杜月笙的棺木从香港东华医院义庄搬去台湾基隆,安厝在台北汐止镇大尖山麓之西。
§§第二部 众家老板黄金荣
●自普通探员到督察长,作为上海帮会的龙头老大,黄金荣将法捕房玩弄于股掌之中,以至于法国人离了他寸步难行。尽管发迹后的黄金荣珍惜羽毛老成持重,却不可思议地一次次跌入女人的陷阱中,以致最后万贯家财因了一笔孽债被席卷一空。
小档案
姓名字号:黄金荣,字锦镛,绰号麻皮金荣
籍贯:江苏苏州
祖籍:浙江余姚
生卒年月:1868年12月14日(农历十一月初一)—1953年6月20日,享年85岁
学历:五年私塾
属相:龙
个人爱好:赌博(铜旗、麻将),听戏
家人:
父亲——黄炳泉,在吴县县衙当刑事班头
母亲——苏州女子邹氏
姐姐——黄凤仙,乳名阿宝
妹妹——黄杏仙,小名招弟
弟弟——黄木金,夭折
发妻——林桂生,离异
妻子——露兰春,离异
儿子——黄钧培,小名福宝,林桂生所生,早逝
儿媳——李志清,黄钧培之妻,法捕房华探李祥庆之女
领子——黄源焘,小名连弟
领子——小名根弟,后离开黄家
简历
1868年——出生于苏州
1872年——长天花成了麻子
1873年——举家迁往上海
1876年——入私塾读书
1881年——其父黄炳泉逝世,黄金荣进入孟将堂寺庙打杂
1884年——在其姐夫黄全浦开的瑞嘉堂裱褙店当学徒
1887年——学徒出师,在南门内一家新开不久的“笺扇庄”做司务
1890年——在上海县衙做捕快
1892年——被法巡捕房录取为三等华捕
1899年——辞职赴苏州,开设老天宫戏院
1900年——在苏州结婚,娶了林桂生,之后,回到上海
1901年——在聚宝楼开香堂收徒
1903年——获得法巡捕房一枚银质宝星
1917年——任淞沪护军使衙门上校督察
1922年——林桂生发妻下堂,娶了露兰春
1922年——蒋介石拜其为老头子
1922年——晋升为巡捕房华人督察员
1923年——办理临城劫车案
1923年——与露兰春离婚
1924年——升任督察长。
1927年——送还蒋介石门生帖
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充当帮凶
1927年——递交辞呈,被法租界巡捕房聘为高等顾问
1927年——被蒋介石任命为“军事委员会少将参议”、“海陆空军总司令部顾问”、“行政院参议”。
1931年——黄家花园落成
1931年——吃进大世界游乐场,更名“荣计大世界”
1936年——成立忠信社
1945年——成立荣社
1953年——在钧培里黄公馆谢幕人生,终年8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