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海省的东部,有一块总面积约21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滔滔黄河流贯其中,川道平衍,森林茂密,农田肥沃,牧草丰美,山岭田野,随着时序而变化:春夏苍翠,秋日金黄,冬雪皑皑,呈现出一派安谧吉祥、清秀多姿的景象。在这美丽富饶的土地上。撒拉族人民和藏、回、汉等各族人民亲密相处,生息繁衍,他们以强韧的毅力和聪明才智,用一双勤劳的手,开辟草莱,挖渠引水,播种庄稼,放牧牛羊,为民族的生存和发展,进行着艰辛的开拓和搏斗。
据史料所载,撒拉族的先民大约是在元代从中亚撒马尔罕迁移到这个地方——今天的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县来的,至今已有700多年的历史了!700多年来,撒拉族人民在这样特定的青海高原的自然环境里,为了生存和发展,与周边的兄弟民族进行经济、文化的交往,笃信伊斯兰教,不但形成了独特的民风民俗和生活习惯,而且也形成了他们那种勤劳勇敢、强悍坚毅、自尊自信、不畏强暴、刚直不阿的民族性格。在撒拉族人民群众中,那种相互帮助、团结友爱、敬老尊长、怜悯弱者和危难者的社会美德和优良传统,素为世人所称道。
然而,撒拉族人民跟其他兄弟民族一样,也曾忍受过人间极为不平等的待遇和痛苦,至今还遗存在他们的民风民俗之中。“哭嫁歌”就原始于对封建婚姻制度的不满和控诉。
过去,曾有人描述撒拉族人的婚姻是“天上无云不下雨,世上无媒不成亲”,通常是“嫂吉保”“嫂吉保”:撒拉语,即“媒人”。做媒,父母做主。男子年满14~15岁,父母就要为他们“定亲”,16~17岁就要成婚,一般不与非信仰伊斯兰教的民族通婚,早婚和包办婚姻比较普遍。所以,那时候的“哭嫁歌”,往往包含着对早婚,包办婚姻的巧妙而含蓄的反抗。在这里,我们不妨摘引几段根据撒拉族学者韩建业先生的译文,适当作了文字上的修改。借以体会彼时的欢笑声与哭嫁声的不和谐的组合吧!
哭呀哭,哭撒赫西“撒赫西”:撒拉语,原意为“解开辫子,改变发式”,喻指“出嫁”。
青稞燕麦长一起,
青稞熟了收拾净,
燕麦熟了扔地里。
黑骡子拉到了大门口,
逼我骑坐去成亲。
我骨嫩体弱血未稠,
头发未长全就推我出门。
你把夫家的彩礼,
当成黄金双手接;
你把金子般的女儿,
当成瓦片扫出门。
这是姑娘出嫁那天,一边唱一边哭,缓缓退出娘家大门,直哭唱到婆家门前,情景极为凄切。这泣诉之歌,无不打动人心,尤其是当新娘唱到伤心处,更使在场的男女老少无不从欢喜中堕入悲凄之境而潸然泪下。“哭嫁歌”中的言辞虽然明指其父母,实质上是对整个社会的控诉,是对不合理的婚姻制度的控诉!
解放后,由于科学文化知识的普及和婚姻法的贯彻执行,这种“哭嫁歌”已成为一种遗风,它的深层的意象已被埋入深深谷底,新的“哭嫁歌”又在撒拉族地区勃然兴起。不过今日的“哭嫁歌”却饱含着别意离情的泪水,表达姑娘对家庭,对父母及其兄弟姐妹们的依恋之情。
撒拉族的婚礼,一般是在隆冬的黄昏进行,这时,凡到撒拉族之乡做客的人们,就会看到这样一种情景:掌灯时分,新娘由其舅父和叔伯搀扶,低头弯腰,哭唱着“撒赫西”,缓缓退出大门,以表示不肯离开父母的依依不舍之情,然后绕乘骑一周,徐徐撒完一把粮食,象征家中五谷丰登,到婆家生根发芽,至此,新娘才骑上新郎家送来娶亲的骡马,由至亲中已婚的两名妇女陪伴,其他亲友簇前拥后,熙熙攘攘,浩浩荡荡,陪伴着前往男家,一路上热闹非凡。然而,就在这异常热闹的气氛中,却不时传来一阵阵哭唱的声音,使这种哭声与嘈杂的欢笑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似不和谐而又十分默契的场面。
现在的“哭嫁歌”,虽然是原来的“哭嫁歌”的传承,并形成了一定的路式和韵律,声调低沉,却又不全是对婚姻的悲恸,它有了质的飞跃,哭词的内容已同原来的“哭嫁歌”有了很大的不同。新的“哭嫁歌”充分表现了新娘在自己原来家中尊老爱幼,上下有序的民族伦理道德,感谢娘家人费尽心血,辛勤养育的恩惠,并向娘家人留下良好的祝愿。当然,由于新娘对其父母和兄弟姐妹们怀有深厚的感情,此时此际依依不舍,在哭嫁中,说几句埋怨父母的话,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这些埋怨之辞,正好反衬出姑娘对父母恩惠的衷心感激,表现出不肯离开父母的孝顺之心的深沉。在这种别意离情的泣歌中,蕴含着更为深层的意象,因为从撒拉族的婚姻制度的发展史来看,其中隐含着一种民族观念和精神的内涵:结婚对一位少女来说,是旧生活的结束,新生活的开始,是“灵魂”的依托转换,即原归娘家的姑娘,她的肉体、“灵魂”都在娘家,受娘家家规家风的制约,而今要转嫁夫家,就等于她的肉体和“灵魂”的再生,完成隶属关系的转移。这个转移,在人们的观念里是一种十分了不起的事情,所以称它为“终身大事”。正因为如此,撒拉族的婚礼十分盛大,不仅亲朋好友都要前来送礼祝贺,而且当新娘在欢悦的气氛中哭唱着“撒赫西”,前往婆家的路上,沿路的“女乡”(娘家同新娘一个村子,嫁在外乡的妇女),也要端着香喷喷的“比拉玛亥”(油搅团)和可口的清茶,热情迎送,并“密告”男家“防范”新娘进门时“挤门”挤门:是撒拉族的一种婚礼习俗。当一队送亲男眷簇拥着新娘强行骑马夺门而入时,男方则闭门索礼,并要新娘下马步行进门。你堵我冲,兴高采烈,十分热闹,甚至发生伤人的事,但并不影响感情和气氛,他们以此表示亲密。的情况。这一切都反映出今天的“哭嫁歌”歌词为马学义、韩占祥搜集、翻译。引用时,作了个别词句的修改。的内涵,是十分深邃的。请听:
撒格撒赫西
善良贤达的叔叔伯伯们呀,
我今天把长发盘上戴盖头,
好比给小马驹戴上了小笼头。
要牵到人家作媳妇。
尽管你们帮不了钱和财,
求求你们把金口开,
说几句暖心的话儿,
也胜过千座金山和银山。
仙女般的婶婶大嫂们呀,
我今天穿上了长袍花鞋鞋,
好像马备上了鞍子出远门。
尽管你们帮不了钱和财,
请你们放开轻盈的脚步来,
背两桶清亮亮的小河水,
恩情也比黄河深,
撒格撒赫西。
家里的儿女一样亲,
地里的青稞燕麦长一起。
青稞熟了收回家,
黑燕麦却撒在了野地里。
男娃是金子留在家,
阿娜阿娜:撒拉语,即“姑娘”。们是牲口给人家。
我的头发还不长,
我的骨髓还未稠。
把人家的阿娜当金子,
欢欢喜喜接过来;
把我当作废铁片,
扔出了家门不心疼。
撒格撒赫西——
我好像是墙角里的木桩子,
只要挖上一铁锨,
木桩就会拔出来。
阿娜们好像地上的一片水,
用扫帚一扫就会干。
阿爸阿妈一点头,
我戴上“笼头”被牵走。
撒格撒赫西——
阿爸听呀,阿妈听,
别嫌阿娜干的活儿少,
别嫌阿娜吃穿用的多;
请阿爸不要忙,
请阿妈不必急,
等到西瓜成熟了,
等到果子熟透了,
等到我年龄长大了,
阿娜就会出嫁的
撒格撒赫西——
阿爸听来阿妈听,
骨头脆嫩的羊羔儿,
怎能在石山上去奔跑
羽毛未丰的小雏儿,
怎能直飞到空中。
撒格撒赫西——
阿哥和艳姑艳姑:撒拉语,即“嫂子”。你们听:
金钱即使堆成了山,
也是人身上的垢痂呀。
儿女满堂福自来,
胜过金山和银山。
我的骨嫩髓未稠,
我的头发刚刚盖住了头,
莫非你们嫌弃我,
推我出门去给人家作媳妇。
撒格撒赫西——
阿姑们听呀,姐姐们听,
又粗又黑的青稞馍,
怎能端到席面上。
没有钢的生铁块,
怎能打成好刀子,
我还没有学会做针线,
我还不熟练作茶饭,
我怕笨口拙舌说不好话,
难讨人家心喜欢;
我怕粗手大脚不仔细,
若有失礼人笑话。
撒格撒赫西——
亲戚们听呀,邻居们听,
今天我戴的是“体面”体面:姑娘新婚时戴的遮面纱巾……
翠绿盖头、金银首饰,
也引不起我的欢喜,
它不如我的棉花搓的棉耳环;
今天我浑身上下。
穿的是绸绸缎缎,
我不舒服,我不稀罕,
不如穿我打了补钉的毛蓝布衫衫。
撒格撒赫西——
嫂吉保呀,讨厌的嫂吉保,
没有良心的嫂吉保啊,
你实话像枯树上的乌鸦吗?
为啥搅的我心慌神不定。
狠心的嫂吉保呀,
你实话是人间的“迫日”迫日:撒拉语。即“魔鬼”吗?
为啥逼我跳火坑,
没有良心的嫂吉保,
你是晒干了的生羊皮,
你是枯皱了的破,
这就是你的好下场。
“哭嫁歌”自始至终,充满了新娘对自己父母养育之恩的感激和对娘家父老、乡亲们的依恋之情,字里行间也饱含着对早婚的怨恨和不满。从字面看,是在怨恨自己的父母、兄嫂,更恨那个说媒的“嫂吉保”,其实,她是对历史上遗留下来的落后的婚姻习俗的不满和批判!在哭词的最后更集中地表现出对“嫂吉保”的斥责和怨恨,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在撒拉族的婚姻习俗中,旧的遗风还残留有深沉的足印,这“哭嫁歌”既是喜剧中的哭声,也是催人沉思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