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商周时期,有两种图腾备受崇拜:一种是商氏族所崇拜的凤图腾;另一种是周氏族所崇拜的龙图腾。这两种图腾,在华夏古文化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一直渗透在华夏族的不同时间、不同空间的整个生活领域内。我们的老祖先,把龙凤列为四灵中的二灵,并赋予了非常奇特的形象,成为集多种鸟兽特点于一身的神异动物。凤的形象为由鸡头、蛇颈、燕颌、龟背和鱼尾组成,色呈五彩,高六尺左右。龙的形象则是: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如鲤,爪如鹳,掌似虎。这两种图腾都经过了漫长时期的衍化过程。凤图腾原型为玄鸟图腾。《诗·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叙述在帝喾时殷商的始祖契,是由他的母亲简狄吞燕卵而生,后王把玄鸟当做媒官。《礼记·月令》中说:“[仲春之月]是月也,玄鸟至。至之日,以大牢祀于高”。郑玄注释说:“高辛氏之世,玄鸟遗卵,简吞之而生契,后王以为媒官,嘉而立其祠焉”。显然,玄鸟变成了子嗣神,因玄鸟生商发生在高辛氏之世,祀玄鸟之庙便叫“高”;神庙又大都建在郊外,故又叫“郊”。对子嗣神的崇拜,随着地域的变化,时代的变化,氏族的变化,宗教信仰的变化,神也在变化。屈原《九歌》中的“少司命”,则是楚国沅湘间的神。青海东部农业区的神,或数地有一祠,或一地有数祠,子嗣神众,名号繁多。在40年代以前,西宁、乐都、大通等地,崇拜的神除百子宫外,还有大通娘娘山的圣姆宫,西宁城的广嗣宫,贵德的观音殿,乐都瞿昙寺的珍珠树等等,这些都是地方化了的神。玄鸟衍化为凤,上古早已开始,《拾遗记·周》载:“周成王四年。旃涂国献凤雏。”其实,在东夷族首领少昊氏时,早以鸟名名官,称历正为凤鸟氏,后因称历为“凤历”。《左传·昭公十七年》论述,少昊氏挚即位时“凤鸟适至”。而少昊之子句芒神的形象为“鸟身人面,乘两龙”,说明凤鸟在当时影响很大。到后来,《论语·微子》称:“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至此,凤的外延义更扩大了,指向有德之士。这正标志着凤图腾代替玄鸟图腾已在意识形态中形成。
龙的原型为蛇,人类的始祖伏羲、女娲在汉代石刻画像与砖画中常有人首蛇身的画像。这些画像里的伏羲、女娲,腰身以上通作人形,穿袍子,戴冠帽,腰身以下则是蛇躯,两条尾巴紧紧地缠绕着。伏羲或手执曲尺,或手捧太阳,太阳里有一只金乌。女娲或手执圆规,或手捧月亮,月亮里有一只蟾蜍。种种迹象表明,这便是龙图腾的原型。稍后,在古籍中出现的龙,乃是一种特殊的乘骑动力而驾驭的。如祝融、夏后启、蓐收、句芒等均有“乘两龙”的记述。《大戴礼记·五帝德》中说:“颛顼乘龙而至四海”,“帝喾春夏乘龙。”到了《易经》定型的年代,龙图腾崇拜已达到高峰。正如《说文解字》卷十一中说的:“龙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风而登天,秋风而潜渊。”华夏族奉为能呼风唤雨造福万物的神物。龙凤图腾,首先进入庙堂,龙成为帝王形象的化身。《易经·乾卦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文言》中说:“飞龙在天,乃位乎天德。”贯休在《寿春节进》诗中说:“圣运关天纪,飞龙古帝基。”因此,把帝王登基称谓“登龙位”,又叫“龙登九五”;拜见帝王的地方叫“九龙口”;帝王的坐位叫“绣龙墩”;帝王的脸称为“龙颜”;帝王的躯体称为“龙体”;《史记·天官书》把轩辕黄帝描绘成“黄帝黄龙体”。帝王穿的衣服上绣上龙,叫做“龙衮”,又叫“龙袍”;颜色尚黄,又叫“黄袍”。宋太祖赵匡胤得天下,称谓“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中国古代封建统治者将龙作为皇权的象征,或王室的标志,历代帝王都自命为“真龙天子”;帝王使用的器物,也以龙为装饰,如龙床、龙舆、龙舟、龙头杖;帝王的后裔叫“龙子”、“龙孙”;帝王的仪卫旗帜及军旗也绣上龙的图纹,称为“龙章”;甚至为帝王驾车高过八尺的大马,叫做“龙马”;皇帝死了叫做“龙驭宾天”。凤凰呢,一般比喻后妃之德,以皇室为中心的贵妇人头戴凤冠。汉制:太皇太后、皇太后祭服之冠饰便是上有凤凰的凤冠(见《后汉书·舆服志》)。明制;皇后礼服的冠饰有九龙四凤,皇妃九四凤(《明史·舆服志二》)。这样,皇帝的“龙衮”与皇后辈的“凤冠”形成了明显的对照。有人把皇帝皇后的衣服和头饰写成了一副对联:“身穿龙,龙缠身,身转龙转身;头戴凤,凤在头,头点凤点头”。用凤字冠头的各种称呼也是屡见不鲜。旧时帝王所居之城叫“凤城”,杜甫《夜》诗中写道:“步蟾倚仗看牛斗,银汉遥应接凤城。”古代称帝王坐的车子叫“凤车”或“凤凰车”,《汉宫仪》卷下载:“乘舆大驾,则御凤凰车,以金银为副。”皇帝的诏书又叫“凤诏”,梁元帝《陆墓铭》中说:“两升凤沼,三倚龙楼。”龙凤在以帝王为核心的庞大贵族中成为物质与精神文明的象征,难怪华夏族的后裔直到今天仍称谓“龙的传人”了。曾国藩在一篇论风俗的文章中指出:“风俗之厚薄奚自乎?自乎一二人之所向而已。”因为帝王倡导,上行下效,使早在中生代末期退出生物界的龙,从人们的想象中由再生导向永生,从天上降到人间,从神话中走进现实,活跃在不断传承的民俗活动中。后面叙述的事例中,一方面可以看出龙凤图腾在民俗中的潜在力,它延伸到生活领域的各个方面,直到今天;另一方面,通过龙凤图腾崇拜,可以揭示青海人民对华夏古文化的传承。
从节日民俗看,每年到了除夕,当沉沉暮霭降临之际,家家的门楣(包括房门、财门、圈门等一切门户)上贴上龙凤钱马。钱马有两种;一是大钱马,摺叠成三角形,贴在门楣中间;一种是小钱马,贴在大钱马的两边。正如“花儿”中唱的:“三十晚夕贴钱马,才知道过年的了;挣不下银钱回不下家,才知道作难的了。”什么是龙凤钱马?龙凤钱马是一种木刻艺术造形图腾,称谓“龙凤钱马模子”,是一种长方形的木刻板,通常长边约20厘米,短边约10厘米,分花边和堂子两部分,花边由龙凤合抱形象构成,堂里一匹飞马,马背载着一枚巨型圆形方孔钱币,古人称之为“孔方兄”。民间一向将龙当作民族的象征,并将其作为图腾神异物予以崇拜,辅之以凤,则认为倍加祥瑞。飞马是从天上向人间赐禄的“禄马”,载钱腾飞。通过贴龙凤钱马,祈祷和祝福在新的年度里,大交鸿运,财源茂盛,万事亨通,龙凤呈样、阖家幸福。出于同样的目的,大通、门源、祁连等地区的一些汉族和土族人家,在40年代前,把边长60~90厘米的大型正方形龙凤钱马当作主宰财运的神来供奉。宋《宣和博古图》称,厌胜钱有五,一体之间,龙马并著,形长而方,李孝美号之曰龙马钱。这与龙凤钱马有许多意向上的共同点。
过了除夕子夜便是新年。在广大农民的意识中,此际对龙的崇拜与这一年丰歉紧密结合起来。他们从循环学的观点出发,先打问新历书上是“几龙治水”,来占验这一年能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所谓“几龙治水”,是指从大年初一始,看地支中的“辰”(龙)在哪天出现。如1992年,壬申年正月初七是“丙辰”,就叫做“七龙治水”。民俗对当年治水的龙多与龙少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他们的经验认为,“龙少治水专”,从一龙到四龙治水,是雨水充沛的象征;又认为“龙多不治水”,出现五龙以上龙治水的年份就是旱年的征兆,下种时考虑多种耐旱作物,并作必要的抗旱保墒工作。
过了“人日”(正月初七),无论是城市,或广大农村,就要相继出社火,舞龙就成为社火队伍中最精彩的节目之一。西宁社火舞龙的形式一般为双龙对舞,有青龙和黄龙两种。民俗认为,青龙代表主管风雨的海龙王,黄龙象征着主管国事的人间帝王。擎青龙旨在祈求风调雨顺;舞黄龙则切盼国泰民安。故在社火队伍的排列上,一般都以两具排灯为青黄二龙的先导,上书“风调雨顺”和“国泰民安”。舞龙表演以“双龙对舞”、“二龙戏珠”、“鱼跃龙门”为主要节目。目的在于:祈求龙王显神,普降甘霖,年景大有,五谷丰登。所谓“青龙昂首舞高空,普降人间尽甘霖,五谷丰登歌大有,神州四海乐升平”。
“二月二,龙抬头”。在40年代以前,西宁郊区、大通、湟中、湟源等地区的许多村寨,于二月二日清晨,村里的年轻人们请出龙来,敲锣打鼓,擎到泉边给龙饮水,并通过龙口象征性地喷到田里。正是:龙节青龙吐甘霖,春夏田头下雨金,五风十雨年景好,预祝秋后大丰登。乐都、共和、兴海等地区的部分人家,依据古老传统,在二三十年代从厨房门外撒灰到水缸根绕上一圈,称谓“引龙回”,或叫“引钱龙”,乐都民间叫“邀龙王”。此日,家家炒蚕豆、豌豆供食,民间叫“咬虫儿”,正是《礼记·郊特牲》中伊蓍氏《蜡辞》所谓“昆虫勿作”的意思。这与南方炒蝎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有些地区吃春节剩余的油饼,有些地方煮狗头,均与龙抬头相连。正如于奕正《帝京景物略》所说,“二月二龙抬头,煎元旦祭余饼,熏炕床,日熏虫儿,谓引龙,虫不出也”。
每年到夏历四月八前后,农村各地进行插牌下镇,以遏制冰雹,民间叫“当过雨”,又叫“挡白雨”。这种插牌下镇活动,大都在法师和神子弟作法渡炼下进行的。大通、隍中等地称谓“跳”。他们把活蛇下在镇中,叫做“青龙镇”。把活的白狗下在镇中,叫做“白虎镇”。这里的青龙、白虎与朱雀、玄武,并称谓“四象”。民俗认为,青龙镇与白虎镇镇冰雹,雹神李左车纵然发怒,不敢肆意降雹损禾稼。这种作法固然有迷信之嫌,毕竟反映了在特定历史条件下人民大众祈求人寿年丰的愿望。其他如大通的朝山会,平安的救济会,各地求雨的雩祭活动,都把龙的顶礼膜拜摆在第一位。
青海民间对龙王和水神的信仰是比较普遍的。就庙宇而言,建置早的府、县、厅、卫都建有龙王和水神的庙宇。在二三十年代以前,西宁府、西宁县、大通县、贵德县、丹噶尔厅(今湟源)等地均建有龙王庙。西宁府还建都龙王庙,丹噶尔厅还建小龙王庙。碾伯县(今乐都)、巴燕戎格厅(今化隆)均建有水神祠,每年分别在二月二、四月八、六月六广泛进行降香和集体诵经活动。天旱求雨,都通过道会组织诵大经。青海湖的水神,唐封为“广润公”,宋加封“通圣广润王”,清又封为“灵显宣威青海神”。每年于七月十五日政府协同蒙、藏王公千百户公祭,民间称为“西北乾方化海龙王”,环湖之民祭祀,历久不衰。
就婚俗而言,青海人娶亲夜行,“青龙头上入洞房”,正如谚语中说的,“青龙头上入洞房,金玉满堂后代昌”。为什么把娶亲到家的时间放在“青龙头上”呢?原来,这就是对龙崇拜而产生的民俗,以为龙凤是祥瑞之物,以龙凤为象征的一切会给人带来福祉。青龙,古称“苍龙”,是古代神话中的东方之神,《史记·天官书》称谓“东宫苍龙”,在二十八宿中主角、亢、氐、房、心、尾、箕东方七宿,因为组成一条龙象,色青,故叫“青龙”。东方七宿的头两个星座是角星与亢星,在十二宫中分布在子后寅前三宫之间,恰在凌晨拂晓前,故民间称之为“青龙头上”。龙图腾崇拜的祖先们把隶属于“青龙头上”的时辰,视为新人入洞房最理想的吉时。为此,在40年代以前娶亲者必须带上外罩铅丝的红灯笼,四面贴上“吉星高照”四颗大字,并带够以资夜行的红烛,以保证通过崎岖山路,不误吉时良辰。由于过去交通闭塞,夜行艰难,轿娶者务必吹吹打打,唢呐鸣奏,锣鼓交响;马娶者必带吵子,系列铃鸣,声闻于野,使娶亲者保持清醒,鞍马稳妥,使新人平安到达。平安县巴藏沟乡有首《迎新娘歌》唱道:“吉时一到上马行,高举红灯照前程,或闻唢呐袅袅吹,或闻马嘶吵子鸣。押马贵人精神爽,护送女眷乐盈盈。新人安康入洞房,一曲关雎重千金。”
在日常生活中,青海汉、藏、土、蒙古族等各族人民敬客的食具崇尚龙碗,所谓:“龙碗酥油茶,敬客礼有加。”远行出门碰了满桶水,认为大吉大利,叫做“青龙扑怀”。打庄窠、修水坝合龙之际,必须隆重举行“合龙口”仪式。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凤崇拜,大都表现在40年代前妇女的银首饰上。从20世纪初流行的双层馗子、银箍儿、纂梁子、闪簪到后来的银簪子、押花等等,上錾图案多数崇尚凤,兼纹鸳鸯,佐之以花卉。老人的寿器,大凡有功名者、豪门右族乃至殷实之家,都崇尚釉画“龙凤材”,所谓:“生为龙之传人,死伴龙凤而去。”
还必须指出,在青海海东各地的灵山秀壑之间,大都留有“龙脉被斩”的痕迹。如南凉古都——乐都大古城北山间的“甘家龙墩”,乐都城台乡拉甘邑村的“龙应壕”,大通的“铁锨崖”等等,遗迹犹存。这种现象,农业区其他地区也屡见不鲜。访诸蓍老,咸云明朝洪武年间朝廷派堪舆专家实地踏勘后被斩的。统治者以为,山有龙脉必出帝王将相之才,对于自己的“子孙帝王万世之业”大为不利,因此,派人边勘察边斩断。帝王的这种愚昧行动,固然幼稚可笑。也反映出龙图腾崇拜在上层权贵的意识中多么根深蒂固。
透过龙凤图腾崇拜的民俗橱窗向我们揭示:江河源文化不仅是华夏古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且,独具高原特色,个性又十分突出,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华夏古文化的又一个发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