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省最东边的黄河西塬畔上,有个东雷村,这里至今还保留着一种古老的民俗:上锣鼓。上锣鼓是一种粗犷豪放、情绪热烈,舞蹈性极强的民间娱乐形式,带有浓烈的祭祀色彩和拙朴的地方特色。从形式到鼓点,以及使用的鼓铙,都与周围村庄相异,更和外地不同。
上锣鼓的具体时间在农历正月十四日到十六日。有时候闹热了,正月十七再上。如果当年闹社火,上锣鼓就在每天下午社火将结束时开始,一直延续到快半夜;如果当年不闹社火,上锣鼓还是要搞的,也从半后晌开始,快半夜时“收兵”。
东雷村200多户人,大部分姓马。正月初一日拜祖宗时在一个祠堂,叫叔叫爷,长幼有序,恭而敬之,而到了“上锣鼓”时,却按地盘分成南北两社,各为其主,横眉怒目,形同路人。
天将黄昏,“社火”结束了,看热闹的群众纷纷散去吃晚饭,两社的锣鼓队却兴致正浓,在村中央的大场上,各扎营盘,摆开阵势,要争个高低。东雷村的大鼓比其他村的略小,直径约60厘米,高低85厘米左右,铙钹却是在外地专门定做的,直径40厘米左右,比其他村的大得多,一般的一副五至七斤,敲起来声音洪亮,可以传得很远。所有上锣鼓的人都是赤着上身,斜挎一串马铃,下身只穿一条短裤,显示出一股渭北农民的阳刚之美。说来也怪,“上锣鼓”时正值冬天,但从来没有人感冒过,相反地个个汗流浃背,敲大鼓的身后还要有个人用小簸箕给扇凉呢!那气势,那姿态,那动人心魄的鼓点,处处都是力的显示。每社还都有那么几个技艺精湛而又打扮奇特的人,或者用核桃皮挖个洞做成“眼镜”,或者用破草帽扯去遮檐戴在头上,再插一根红萝卜,红萝卜上再插几根鸡毛;还有的戴个牛笼嘴,上面也插着鸡毛,颇有点《诗经》里记述的“无冬无夏,值其鹭羽”的上古遗风,也似乎和古代傩舞有点一脉相承的渊源关系。
上锣鼓开始,敲的鼓点叫“排锣”,节奏较缓,十分整齐,是在酝酿情绪,同时向看热闹的人宣告:上锣鼓马上就要开始了,当然还有呼叫那些尚未到场的同伴的意思;接下来的鼓点称为“流水”,比排锣节奏加快,花样也多,向对方挑战的意思十分明显,显示鼓手敲打水平也在这一部分;再接下来进入“上鼓”阶段,此时敲打的人情绪发展到高峰,鼓手骑马蹲裆,敲锣的一脚踏鼓,一脚踩地,锣槌经头部划弧,先击鼓,后击锣。鼓手则高举鼓槌和锣手调开击鼓,否则就要砸烂手的,鼓手和锣手边敲边围鼓转圈,十分整齐;敲铙钹的则把铙钹高高举过头顶,矫健有力。这时鼓点节奏急促,气氛热烈,有如爆豆一般。看热闹的人受到感染,也随着锣鼓的节奏“噢——噢——”地齐喊,敲的人听了喊声得到鼓舞,更加起劲。气氛酝酿成熟了,领头的人使个手势,鼓点变成“乱刮风”,锣、鼓、铙钹齐奏,没有明显的节拍,有如风吹梢林,松涛怒吼,又似大海涨潮,浊浪排空,只听领头人“吁——”地一声悠长尖利的口哨,早已做好准备的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猛地蹲下身,双手抓住大鼓上的铁环,抡上脊背,扛起便跑。其他人在后紧跟;另一家见状,同样扛鼓便跑。于是两方在广场上追逐,追上了,便把自家的鼓硬要摞在对方的鼓上面,对方不但不让,也想占上风呢!据说,“上锣鼓”的“上”就是由此而得名的,有如冲锋陷阵时指挥官高呼“上——”一样。这个时候你看吧,天上一轮明月高照。地下儿童们提的无数盏灯笼争辉。用芦苇扎成的火把高高举起,枣刺、干柴笼起的火堆熊熊燃烧;火铳震天,硝烟弥漫,口哨声此起彼伏,动人心魄;马铃哗哗,喊声阵阵,你要在我的锣上敲一下,我要在你的鼓上擂一下,鼓槌飞舞,锣槌乱抡,使人如入“铁骑突出刀枪鸣”的战阵之中,在这种场合里,难免碰破点皮,流上点血,可是谁也懒得管它,相反觉得自己的小小牺牲能够消灾免祸,给村子带来平安,这是最大的满足。俨然自己是群众心目中的英雄,脸上挂着笑容,鼓槌、锣槌抡得更欢。这样反复几次,夜已深了,大家便又整整齐齐地敲打一阵,收兵回营,怀着无限的满足安然入睡。如果当年不摆“社火”,上锣鼓还是要搞的,只不过对阵的地点由广场搬到了巷道里。两队人马在巷道里追逐,似“火龙”在村子里游动,黄河对岸山西的人说,他们也能看见“火龙”。
为什么单单在东雷村会有“上锣鼓”这种风俗?当地群众有两种说法。一说为了渡口生意兴隆,一说为了村子四季平安。
东雷村塬下的黄河边有个“铁码头”,由于所处的特殊地势,不管枯水期还是涨水期,也不论上游主流靠那边,常年四季可以行船。这个渡口在过去陆上运输不发达时,是联络秦晋两省的纽带,所以船主和行船的水手每年都要给三官庙(供着天官、地官、水官)里的神唱戏、上锣鼓,乞求神灵保佑。这是民间为了得到神的荫庇,给神献媚以取悦于神的做法。
另一种说法是,东雷村建在塬畔上,按风水上的迷信说法,这种地势是“五鬼头”,每年开春要不流点血驱邪避凶,村子便不吉利。这样说来,上锣鼓便是群众向鬼神示威,驱除邪恶了,不管是取悦于神也罢,向神示威也罢,反正都和神有关;其实,这只是借口而已,主要的还是通过娱神的名义来娱人。一年到头辛勤劳作,借此闲月让精神得到愉悦,宣泄心中的郁闷,恐怕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和动力。
东雷人吃水要下沟挑,种地要走崎岖的沟路;村里当水手的人多,常年的水上生活,艰苦的吃住条件,练就了他们强健的体魄,铸就了他们和黄河一样开朗、坚强的性格,因而这里产生的民间艺术形式也必然涂上粗犷豪放的色彩。有的人认为东雷村的“上锣鼓”太蛮,但正是这种“蛮”,才显示了它与众不同的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
东雷村的群众对“上锣鼓”十分喜爱,儿童从小就学着敲,青年人是骨干,个个争着参加;年龄大了跑不动的,便充当场外指导。过去所用的铙钹都是各人出钱买,打烂了再买新的。平时吃盐点灯可能还要抠抠掐掐,但买铜器花钱,谁也不觉得心疼。看热闹的群众有的举火把,有的为“上锣鼓”的人抱衣服,实在没什么事可干,便用力地随着鼓的节奏喊“嗨——”,为鼓手助威打气。据村中老人讲:曾有个农民苦干一冬,挖回的枣刺在家门口堆了好大一堆,足够做饭烧上三五个月,“上锣鼓”时却大方地让小伙子用杈把刺柴挑上往火堆上扔,一大堆刺枣烧个精光。有人问他;“你一冬黑水汗流图了个啥?”他说:“火堆越旺越美!”还有个人为了火焰冒得更高,把自己准备盖房用的一根粗松木檩子劈开了笼了火。还有一年,扎火把的芦苇不够了,有人二话没说就把家中准备修房的苇箔子找出来扎火把。作为一个东雷人,如果没有为“上锣鼓”出点力,那是大丢脸的事,也休想在众人面前说话。
东雷村离县城50余里,地处偏僻、交通不便,所以“上锣鼓”一直不为外界所知。近年来这朵民间艺术的奇葩引起越来越多的专家学者的注意,几次在电视荧屏上露面,已经成为东雷村人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