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冬腊月,因公事前往南京,天气阴。途中,心情低沉地窝坐发呆,车窗外一抹黛色山峦,衬着灰色天幕。偶然瞥见山寺一角,隐隐现于杂树、兀岩之间,不染人世烟火。于是,一路上,都在冥想寺内的幽寂。改日吧,独步寺门,参拜我佛。
本想见一见昔日同窗,但他告诉我,因为参加亲戚的婚礼,提前回家了。下榻的酒店位于闹市,入住妥当,只得踽踽独行。信步来到李香君故居——媚香楼。听说这是秦淮旧巷中仅存的一座绣楼了。只是绣楼位居闹市,门前人流络绎,市声嘈嘈,商贾逐利,糟蹋了本该有的一份清静。
不知道谁拟的楼名,赤裸裸的暧昧的蛊惑的俗。俗没有什么不好,胜过虚伪的雅千百倍。只是,这样刻意为之的俗,直截了当的俗,已经越过了俗的范畴,成了矫情。区区一女子,因为纠缠着一些故事,竟莫名地成了文明的标签。绣楼的展厅里,几乎全部的介绍文字都指向明末的政治斗争,指向这个女子的忠贞和爱国气节。杜撰者说,香君卖艺不卖身。即使卖身又如何?卖身就有辱文明吗?就担当不起忠贞二字吗?当她的故事连同故居沦为人们求利的工具时,她的名妓身份又被人彰显出来作为诱饵。售票员对我说:“里面有香君妹妹的床喔!”我蓦地联想到小时候在村口搭台表演的马戏团,为了勾引看客们钻进帆布围起来的幕帘里,门口放置着露点的女人照片作幌子。
绕过展示厅,来到一方狭小的院子,迎面是一座砖木结构的绣楼,这该是真正的李氏故居。因为是夜晚,檐廊上点着红灯笼,散漫的红晕如月光般浮照着整座绣楼,屋子里萦绕着幽幽的古旧的味道,顿然穿越了时光隧道,如临现场——这是一个冷风凝滞的晚上,绣楼之外,寥寥人家,灯影摇曳,孤寂地映着读书人的脸。寻常黎民,早已吹灯就寝。楼主人梳洗罢了,手握暖炉,无聊赖地端坐梳妆台前,无心抚琴读书。迷蒙的灯光映着她的脸,她更美了,让人心疼。
楼主人的厢房赫然放置着一张很大的架子床,周围用白色帐幕围着,让床成为了一个私密的空间。旁边的说明文字写着,这是李香君和侯方域洞房花烛之地。彼此珍爱的两个人,在一方清幽小天地,安享摇摇乱世中的一脉温情,管它什么天和地,管它什么名和誉,管它什么富贵荣华!统统见鬼去吧,还有什么比相拥交融更真实?
民间流传的李香君故事,没有一个版本的结局不是悲剧。身在乱世,命不由己。独自在这位薄命红颜的厢房里踱步,听到自己脚踏木板发出的孑然跫音,心里无端生出许多悲来。寂寥的光阴,要用怎样的恣情纵乐来填补呢?
步出绣楼,一时难以适应鼎沸的人声,心中空空落落,于是潦草地吃毕晚饭,匆匆赶回酒店。一宿未眠,连梦里相会李香君的一点点希冀,也落空了。
第五章 我知道没有人值得我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