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愣了下问。
“那要怎样?”她反问他,盯着他。她的目光有着少女一样的天真和无辜,又有着股泼辣刁蛮的劲儿,那双轮廓狭长的眼睛真的很美,睫毛抖动的时候就像菊花的花瓣。
“你至少要问问我的名字,或者以后你还需要我。”他饶有兴致地说。
“认识任志远吗?”林薇安脱口而出。其实明明知道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性,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他已经在她的梦呓里听到很多遍这个名字,知道这对她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带着捉弄地回答:“我认识。”
“那他在哪儿?”
“也在巴黎。”他信口胡诌着:“不过不是很熟,大约听到有人提起过,我得核实一下,这样你给我你的电话,我帮你打听到了,会告诉你。”
“你是律师?”林薇安看到台面上摆放着他穿律师黑袍的照片,惊讶地问。
“我说过你会很需要我!”他暧昧地笑,并不介意她跳跃的思维,从一个问题到另一个问题,她好像并不在意他是否认识任志远,又好像不那么迫切地想要找到这个人。
她高傲而冷漠,她没有礼貌甚至不懂得感恩,好吧,看在她是个美女的份上,他原谅她了。
她嗤了一声:“把你的名片给我一张。”
他立刻讨好地递过去名片,她的手指纤细修长,圆润的指甲盖,关节处有着好看的梨涡。
“我可以替你拿到合法的身份,这虽然挺棘手的,但我的律师行就是专打这种官司的,你只要把具体的情况告诉我,我会替你想办法,……”
“不用。”她不容置疑地打断他。
他再一次愣了愣,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在法国非法停留的人梦寐以求的就是合法的身份,有些人十多年了还拿不到,他愿意帮她,竟然还被拒绝!她难道就想这样做黑工,想一天到晚躲着移民局?
“你是怕付不起律师费?”他试探地问:“我……”
“我得走了。”她不等他回答,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叫Jacque,中文名柳霄!”他跟在身后急急地说:“你的包!”说完他就后悔了,如果她忘记了她的包,她还会折回。
她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包,但他却没有松手,他们都拉着挎包的背带,她用劲地拉扯了一下,瞪他:“松手!”
“我送你!”他轻佻地笑:“其实你也可以留下来,你看……”
她再用了些力气,几乎是咆哮:“我让你放手,你听到没有!”
他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平日里他非常有绅士风度,但现在,现在的他像个无赖,又像个流氓,但他就是有种舍不得她走的感觉。
他不是没有见过美女,他交过法国女朋友,瑞典女朋友,甚至交过一个黑人女友……她们无一例外不是有着傲人高挑的身材,精雕玉琢的面孔,但这个“Lin”却是让他觉得非常地有意思,生病时的娇弱无助,醒来后的疏离高傲——像空旷里的百合花,又像一朵带刺的玫瑰,够味!
“信不信我给移民局打电话?”他使出下三滥的威胁手段,他堂堂一个大律师现在竟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既然已经这样了,他实在是下不了台面。
“随便你!”她火爆地踩了他一脚,在他吃疼地松开手之际,又拿起包朝他劈头盖脸地砸过去:“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色狼!”他在躲闪里哭笑不得,天地良心,他帮了她,她不仅不感谢他,还是一副“早知道你就有歹意”的样子!这个无理取闹,又自以为是的臭女人,他恨不能把她拉过来重重地扇她几巴掌。
但她已经像狐狸一样窜出了他家——她的元气这么快就恢复了!他只觉得刚才的一幕荒诞不羁,又觉得愤恨难平,只是拿出手机拨给Sophie:“亲爱,我过来接你!”他真是气坏了,气坏了!昨天晚上熬了一整夜,连一个礼貌的贴面吻都没有得到!
林薇安冲出大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巴黎最贵的十六区。朝身后错落有致的高级公寓狠狠地啐了一口!别让她再遇到他,她一定会拿鞋跟砸他的!
环顾四周,这富人区的环境是真正的好,一边是布洛涅森林,也是以前国王的狩猎场,另一边是塞纳河,推开窗,看到的就是巴黎盛世的景。
长空寥寥,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绵绵细雨,林薇安走了很远的距离才找到地铁站。
如果是在国内,她早就扬手拦的士了,但这是巴黎,人民币是要换成欧元用的,打一次出租车人民币都得上百元去了。好在巴黎的地铁便宜,星罗棋布只要不出站,一张票就到了。
上午的时间车厢里人并不太多,沿线都是涂鸦,文字,符号,乱七八糟的画,她不得不佩服,有太多无聊的法国人做这件事了。
到一个站的时候,上来一个弹电子琴的卖艺者,那是一首悠扬的法语歌,林薇安静静地听了会儿,但并没有掏钱出来。现在的她估计比他还穷。在巴黎,林薇安常会遇到乞丐,他们并不是乞丐的样子,只是会很友好地走到面前用英语问她能不能请他喝一杯咖啡。那个时候她就会假装完全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挥挥手,大步地走开。
他们也不会不高兴,在身后祝她好运。想想,做乞丐也能做得如此优雅,也只有在巴黎了。
在地铁站出口的地方,有个法国警察正在例行巡逻,她远远地走开,又稍稍地迟疑了一下,在停顿了片刻后她转身朝着警察大步地走过去。她知道是时候了,她要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了,她要以一种让他诧异或者愤怒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样想的时候,她的心情就变得轻松而愉悦起来。
她走到警察的面前,那个法国警察只是礼貌地冲她微微一笑,她顺顺当当地走了过去,又不甘心地折回来,她走到警察的面前,对他说:“我的护照丢了。”
护照真的丢了,但是被她自己丢的。她知道,如果警察要核实她的身份,就必定会把她送到乔治五世大街——中国大使馆!这样憔悴的自己,这样狼狈而虚弱的自己,就这样的狠狠地摔在他的面前。
警察在她的反复解释里,终于弄清楚了她的目的。他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警惕起来,他拿起对讲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法文,林薇安耐心地等着他。他的同事过来了,他们把她带上警车,她说她要去中国大使馆。
那是一栋楼高四层的法国老式建筑,在巴黎最为繁华的闹市中心,门口有着观光的游客,大片的喧嚣里,林薇安深呼吸了一下,她揉了揉头发,显得更加凌乱。
在接待处的时候,她镇定地对工作人员说:“任志远。我找任志远。”天知道她在说出这句话时,内心有怎样的颤栗。他们看了看她身后的两名法国警察,对这样的场面并不觉得诧异,微笑着告诉她稍等。
“是什么问题?”前台工作人员问她。
她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说:“我的护照丢了。”
“你最好找一名律师。”对方提醒她:“你没有护照在确定身份后会马上办理遣送手续。”
“不是要六个月时间吗?”她狐疑地问。这是师姐告诉她的,把护照丢掉这样警察要核实身份,她就会有六个月的时间留在巴黎。六个月的时间足够了,就算她被遣返回国,一辈子也不能来巴黎,她也在所不惜。
“现在核查身份并没有那么久……还有,你得需要律师保释。”工作人员非常尽心地说。
她的心在不断地下沉,懊恼不已地骂了自己几句,该死的。怎么不多查一下资料,怎么不多问问人,这样冒冒失失地就闯到警察那里,前功尽弃!她难道要不痛不痒地出现在任志远的面前,然后就被押上飞机返回中国吗?她需要时间,她太需要时间了!她看了看旁边正在与别的工作人员交涉的巴黎警察,退了一步,揣测这样逃出去的可能性。
在进退维谷之间,任志远已经从二楼下来。“啪”的一声,时光被划成无数的碎片,碎碎地扎进她的呼吸里,极其的疼。她的手不由地蜷缩起来,昂起头努力地让自己的目光罩着他,他依然挺拔,俊朗,乌黑的剑眉,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翼,面部像是被雕刻出来的完美线条,一身烟灰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显得更加地成熟和稳重。
他的目光里有讶异,但很快就被不动声色地掩饰了过去,他径直走到她的面前,与她直视。他们谁也没有让自己的目光躲闪开去,就像一场拉锯战,先挪开目光的一方就是输掉的一方,她淡然微笑,他气定神闲。
“在巴黎多久了?”他暖暖地问。
“一个多月。”她温和地说:“我护照丢了,你能帮我吗?”
“过了离境期?”
她迟疑,扫了警察一眼,微微点点头。
他笑着对旁边的工作人员说:“马上核查她的身份,然后遣返回国。她是成都人,家住……”
“任志远!”她终于克制不住愤懑地嚷出来:“不想见到我?这么着急地想要送我走,是心虚了吧?你害怕什么?害怕我缠着你?我告诉你,任志远,我来巴黎跟你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我他妈就想来巴黎,我要钓法国凯子,要挣大把欧元!”
大厅里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的身上,她豁出去了,如果她真的就这样被送回国,她也要当着他所有的同事狠狠地丢了他的脸!她把自己变成个泼妇了,她早失掉了优雅。
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眸子里真切地浮出无尽的笑意,她的坏脾气是一点儿也没有改。
她在他的笑容里有了挫败感。她为什么要被他轻易激怒呢?他的目的不就是逼她这样吗?稳了稳情绪,两颗水银般的眸子在双眼皮里转动,换上非常诚恳的语气说:“好歹也是你的前女友,帮我一把。”
“既然你都说了,是‘前’女友,我又何必多管闲事?”他冷冷地刺过去一句。
“我要留在巴黎!”她的肺都要气炸了,但面上却是纹丝不动的笑容:“我一定会用自己的办法留在巴黎!我有律师,我要给我的律师打电话!”她已经不记得她走出“律师”家门时怎么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但就算那是个狼窟,她也要进去!
“随你!”任志远说完,转身即走,好像再跟她说一句话也是多余。
一步一步上楼的时候,他没有让自己转身,他知道如果他转身就会看到她柳絮刀一样的目光唰唰地刺向他,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变,五年前就是这样咄咄逼人,就是这样“不择手段”,五年后依然有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
当年他真是费了很多力气才跟她划清界限,但现在她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了,是真的跟他没有任何的关系吗?他不信。世界这么大,却偏偏是巴黎,在巴黎,他们遇到了。只是看她穿着侍应生的服装,看她憔悴的面容,看她凌乱的发,这般狼狈的模样还是让他有些不忍,在巴黎应该待得并不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