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一日你动了爱情,千万要守秘密!没有弄清楚对方的底细,绝不能掏出你的心来。
——巴尔扎克
长焦镜头里出现一个亚洲女孩时,Marc稍稍停顿了一下。
鹅卵石铺的巷子,黄墙青瓦的古屋,黑头发黄皮肤,高挑身材的她穿着黑色马甲和白色长围裙,因为是蹲着的姿势,裙子不由地被提高了许多,露出穿着黑网袜的大腿也浑然不知。
她一只手天真般地托着下颌,另一只手娴熟地拿着烟,她用拇指和食指拿烟——很少有女人会这样吸烟。她深吸一口后,再极慢极缓地吐出白色的烟雾来,烟雾在空气里散开来,有着说不清的Sexy。
Marc对着她摁了很多下相机,他是LP杂志的特约作者,专门介绍巴黎的美食美景,而这条街,因为著名的法国革命家罗伯斯庇尔在这里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而变成了观光景点。
大约是咔咔的声响惊扰了她,她终于转过身注视着他。
电光石闪间,他被这东方女子的美震得失了神——眼睛美得像两朵妖娆的花,闪闪烁烁的瞳孔像盛满了汞。
额头光亮而饱满,削尖的下巴,嫣红的唇瓣,大约早已习惯了被这样无礼的目光注视,她骄傲地望着他,扬了扬眉,从容地站起身撸了撸裙子,把烟头顺手摁在墙壁上,转身要走。
他慌忙地醒过来,急急地朝她走过去,大声地打着招呼:“Bonjour”。(你好!)
她暼了他一眼。
他又用英文问了句:“你是日本人吗?”
“不是。”林薇安停了下来,没好气地回答,她最烦别人问她是不是日本人了,她对那个国家没有好感。
“中国人?”这一次他猜对了。
林薇安懒得回答他了,缩了缩颈项,觉得冷从脚底直往上窜。
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雨云,那铅灰色的云硬硬地、形状各异地压在那里,阳光没有一点的热气。
干枯的树枝横生地指向天空,被划开了很多道裂痕。其实不过是十月,巴黎就已经有了冬日的料峭,终日阴雨绵绵,这在四川,还可以穿着薄衫短裙招摇过市。
想想,就更觉得冷了,也不看那个法国人,推门进到餐厅。餐厅里的温度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大大的枝行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数不清的水晶灼灼生辉,人声、音乐声,餐桌上玻璃瓶里的鲜花,墙壁上挂满的油画,食物的浓郁气息——她却觉得胸口很闷,头更加的晕疼了。
昨晚回到出租屋就已经觉得不太舒服,这糟糕的天气,糟糕的环境,怎么能让她不生病?房子是在国内的时候就联系好的,一个师姐转租给她,她说在巴黎用五百欧元的价格很难租到这样的房子,何况在巴黎租房还要有担保人和经济能力证明……对于非法留在巴黎的林薇安来说,想要自个儿找房东租房子是件不可能的事了。即便房子是在治安条件最不好又属于巴黎近郊的93区,她也只能住了下来。
二十来坪带厨房和卫生间的小公寓,生活用品倒是齐全。只是跟上班的地方离得很远,每天坐地铁回家都已经半夜。
法国的最低薪金标准是1200欧元,但林薇安只能算是个黑工,老板开出的价格是800欧元,好在从国内出来的时候她带了一些存款,也勉强能应付过去。这巴黎,说起来是浪漫之都,但不是每一个来巴黎的人都有这样浪漫的心情,或者是浪漫的资本。
能够找到工作也算是幸运,师姐认识那家餐厅的老板Philippe,她对他说,林薇安能做得一手出众的中国菜。那其实是家高级西餐厅,只是会有些中国客人,Philippe为了取悦这些客人,才会在菜单里加几道这样的菜,无非是国内常见的土豆烧牛腩、水煮牛肉、木瓜玉米牛肉汤、清炖萝卜牛肉汤……
师姐告诉她:“只要不是太难吃,就行了。”
林薇安找了些资料,好在在厨艺上也稍有基础,练练也就过了关。Philippe请她,一方面是人情,一方面也是因为所付薪水便宜,只是叮嘱了,尽量多呆在厨房里,别给他惹了麻烦。
到巴黎已经一个多月了,学会的唯一一句法语就是: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
Marc跟着林薇安进餐厅,他有着法国男人的浪漫多情,即使是在大街上遇到喜欢的女人,也会主动出击。何况在他眼里,这个中国女孩的身上隐藏着秘密,他想要做开启这个秘密的钥匙。
“那个中国女孩呢?”他问过来递单子的侍者。
Brunch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我们这里没有中国女孩。这里是菜单,需要我向您推荐我们的特色菜吗?”
“我看着她进来的,穿着侍应生的衣服。”Marck不依不饶,又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他:“也许我可以给这个美丽的小姐拍些照片。”
Brunch看了看名片,迟疑了一下:“稍等。”
他进到厨房,走到正在削着土豆皮的林薇安面前低声说:“Lin,外面有个男人找你。”
林薇安探出头扫了一眼外面,看到刚才在外面吸烟时遇到的男人,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把手直接在衣服上揩了揩:“我跟你出去。”
林薇安揉了揉太阳穴,在路上被搭讪不止一次了,这些自认为浪漫的法国男人,在她看来不过就是借着浪漫的外衣耍流氓,刚见面就会对她说“让我爱你!”这个“爱”的意思不言而表。
头眩晕了一下,她差点跌倒,幸好眼明手快的Brunch及时地扶住了她:“Lin,你不舒服?”
她勉强站立:“有些感冒,看来我得去跟Philippe请个假先回家休息。”她今天早上已经吃过阿托品了,但好像并没有效果。
只是片刻间,又一阵眩晕让她眼前模糊而混沌,身体软软地往下滑,她听得到Brunch的低呼,却无法回答,最终就像被拉上的拉链一样,整个人与外界的喧嚣完全隔离开来。
Brunch一边喊着她,一边扶着她坐到椅子上,搓着她的手心让人请老板过来。
Philippe正在大厅与客人谈话,侍者伏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听到后他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扫了扫大厅,目光落到了一个男人的身上,他径直朝他走过去,那是个中国男人,他相信,中国人一定会帮中国人。
“Jacque,”他微笑着打着招呼:“能跟你谈谈吗?不,不是这里,能跟我到厨房一趟吗?”
Jacque跟老板相熟,自然应下,对着面前的女伴绅士抱歉笑笑,请她稍等。又拿餐布擦了擦嘴角这才站起来,跟着Philippe走进厨房的时候,立刻看到几名员工正围着一个女孩,而这个女孩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即使是在美女如云的时尚之都巴黎,她也是毫不逊色的。
“她是你的同胞。” Philippe说:“她现在生病了,我们不知道她的地址,也许可以从她的通讯录里找到一些线索,联系到她的朋友,但你知道,我们都不会中文,所以只能麻烦你。你愿意帮助她吗?”
“当然!”就算她不是中国人,对于这么漂亮的女人,Jacque也会愿意给予帮助:“把她交给我,我会送她去医院。”
抱着她的时候,他的心微微地激荡了一下,她的身体非常地软,因为发烧的缘故有些滚烫地烙着他,她的睫毛卷曲而修长,眼角微微地上翘,如果她此刻睁开眼那一定是一双很大的眼睛。圆圆的软软的耳垂,和她鼻翼一侧小小的黑痣,意态撩人。
他打开车门把她放到后座上去,她昏沉地低喃了一声,是句中文:“头好疼。”
“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他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这句话她听见了,胡乱而挣扎地说:“不,不要。”
他转身看了看跟在身后的Philippe,立刻明白为什么他不愿意自己处理这件事了——她根本就不能被送到医院,只要一登记,移民局马上就会查了过来。心里叹了口气,这些非法停留在巴黎的人,生病了不能去医院,工作了不能拿规定的最低薪金,走在马路上也要小心避开警察,一旦被移民局查到,那就很麻烦了。他所在的律师行专门做这些“外国人”居留、婚姻、公司注册解散等等的案子,而居留的问题却是他打得最多的官司。
手机响的时候,他才想起竟然把Sophie一个人扔到餐厅里了。
“亲爱,事务所有急事,我得先走。”他自知得罪了她,立刻补充一句:“一会儿可以去老佛爷逛逛,喜欢的就买下。”
Sophie又在电话里撒了几句娇,嘱他记得打电话,这才合了电话。
他从倒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腾出一只手来打开她的帆布挎包。零零散散地倒在副驾上,钱包、钥匙、通讯本、巴黎地图、电子翻译器、几本在地铁站发的介绍巴黎各种信息的小杂志……再打开通讯本,整本里面只有两个联系方式,一个是中国驻巴黎大使馆的地址,一个是在维也纳的地址电话。他迅速地分析了一下,维也纳的这个地址应该是她朋友的,但这个人在维也纳,就算肯回来帮她,估计她也烧成白痴了。
再在那一堆“杂乱”里翻了翻,突然看到人行横道上窜出一个人来,心里一慌,急急地踩了刹车戛然而止,后背冷汗直冒,不由咒骂了一句:“狗屎!”明明就是红灯,但巴黎人就敢明目张胆地闯,而巴黎司机也许是全世界最遵守交通规则的,在市区里得小心谨慎开得又慢又缓,让人憋屈。
他把车停好的时候,她已经稍稍地清醒一些,他扶着她下车,自顾自地说:“别害怕,我是中国人。”只有在外面漂泊得久的人,才知道这句话的份量。
在这个势利而骄傲的国家,他们统统都是外国人。
林薇安有一瞬间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巴黎还是在成都,只是浑身绵软无力,身体不由地被他夹着朝前,他的侧影是个高大的男人,是任志远吗?她的心里一热,是他吗?他在她困窘的时候出现了?
好事的邻居太太暧昧的在电梯里朝Jacque 笑了笑:“Bonne Chance!”(祝你好运。)
这应该是他的好运吧,他心里想。
只是去餐厅用餐,然后“捡”到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回家,他帮助了她,那么她是不是也应该以身相许?他在心里淫淫地笑了一下。
把她放倒在沙发上,立刻给相熟的私人医生Pascal打电话,在Pascal来之前他先用毛巾包了块冰敷在她的额头上,再倒了杯热水扶着她坐起来,她昏昏沉沉地问他:“这是哪里?”
“我家。”
“任志远让你来的?”
“……是。”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但他不想花费力气跟一个病人解释,她现在糊里糊涂地还搞不清楚状况,一切都等她清醒过来再做解释。
“我头好疼,房子在转。”她难受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