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枫先回来了,在他们一起去纽约的第四天,她就一个人搭飞机回来了,韩衍默一个人留在纽约。
临走的时候,她不舍,但是却又不得不走,因为两个人都需要冷静一下,如果再这样冷战下去怕是连她也会精神崩溃。
他没有留她,一句话都没有对她说,也没有送她到机场,只在临别的时候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房里。她是一个人搭出租车,一个人搭飞机,一人飞越了整个太平洋,飞过了大半个地球,从美国回到了中国,回到了上海,回到了他和她出生,她和他相遇的地方——上海,那个依旧人来人往的花花世界。
漫长的飞行,她拿着一本小说遮住了自己的脸,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眼睛酸酸涩涩的,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空姐亲切的服务她没有理会;飞机旁边座位的中年男子向她频频献殷勤,她只觉得厌烦。除了上了趟厕所外,她没有吃一点东西,没有喝一口水,好像在自我虐待。
结果等到她回到“竹园”的时候,已经是虚脱得快不行了。
管家把她从出租车上扶了下来之后,她就陷入了沉沉的睡梦。
睡梦中仍旧是那一片漆黑,可怕的梦魇缠得她喘不过气来,荒凉的景象、破败的现实,一如她和他的将来。
“衍默。”她低低地呻吟着,喉咙干涩得难受,发出的声音有如沙砾般刺耳,“衍默,你在吗?”
一个冰凉的物体放在了她的额头,隐约又有人拉起她的衣袖,间断地拿针扎她。
好累,好累,睡觉吧,睡觉吧,醒来就没有事情了,她如是安慰自己。
再度张开眼睛的时候,恍惚间看到的却是一个苍老的身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断地打着呵欠,看上去很疲惫。
“我怎么了?”她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虚弱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唐小姐,”一直坐在一旁的老管家连忙上前到她身边,“你烧得不低,足足有四十一度。小心点啊,身体要紧。”向来冷冷淡淡的老管家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忧心忡忡这四个字。
“我睡了多久?”她勉强睁开眼睛,“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已经睡一天了,现在是凌晨了。”老管家尽职地报告着她的情况。
睡了二十四个小时了?已经是第二天了?离开纽约到上海已经第二天了?她一时之间不能接受和韩衍默分开已经二十四小时的事实。
“他有没有打电话过来?”她殷切地询问。
老管家的面孔露出一丝勉强:“没有打过。”
“唐小姐,你好好休息吧,先生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老管家叹了口气,即使她没有说什么,隐约也猜得到他们之间出了大事,“我去给你端药,刚刚煎好,你可要趁热喝啊。”
夜枫整整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
韩衍默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她从来没有问过他在纽约的电话号码,所以也就无从找起。何况,找到了也未必有用。
其实没有他的日子比想象中更困难,但她应该暗自庆幸的是,自己绝对不是那种菟丝子类型的女人,必须攀附哪个男人而生存。
即使生命如果失去他,会了无生趣。
日子也就这么过着。
当老总终于看不下去她拖稿拖了这么久,对着她大吼限期两天交稿的时候,她才记起原来自己以前曾经答应过的事情。本来想在和韩衍默去纽约的时候顺便做做采访,好挖点小道消息,可是事情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她看着计算机里面显示的时间,离开纽约已经整整两个星期了,而大洋彼端她牵肠挂肚的男人似乎就这么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竟然狠得下心不捎来一点消息。
难道她对他的爱,换回的是他的逃避与杳无音讯?
老管家来来回回地在踱步,似乎在烦恼着些什么。
“贺伯,你怎么了?”她放下手中的报纸,轻声询问着老人家。
“小姐,你要写先生的事情是吗?”贺伯低低地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的?”她很是奇怪。
老人家干瘦的脸上有些尴尬:“那天在书房,我听到你的电话。”
哦,原来是这样,那天她和老总对吼,声音大得足可以吵醒死人。夜枫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有点发烫了。
“杂志社催稿催得厉害,但是他又从来没有跟我提起。”她无奈地笑笑,“想找他又找不到,所以稿子能拖一天算一天喽。”
“其实先生的事情我都知道。”贺伯看着夜枫,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要对我讲吗?你肯对我讲吗?”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但还是先确定一下老管家的意思。
贺伯坐了下来,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我以前是韩先生父亲身边的仆人,六十年前的韩家在大陆就是一个名门望族,过着富庶的、无忧无虑的日子,国家解放的时候韩老先生带着全家八口人一起到了美国。政策刚刚有点松动的时候,韩先生的父亲就开始回国投资了,他可是个好人啊。”贺伯的声音有些颤动,“就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韩先生的母亲,一个地道的上海姑娘。”贺伯突然笑开了,“我还记得,韩先生的母亲叫倪小玉,她长得跟韩先生很像哦。”贺伯突然起身,下楼,到自己的房间拿来一盒封得密密严严的东西,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打开了它,是一本泛黄的相册。布满青筋的手颤抖地掀开相册,像是翻起了尘封已久的记忆般的小心翼翼。夜枫跟着他手指的照片看去,那是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子,还扎着两根羊角小辫,全身上下洋溢质朴的、青春的气息。“这是韩先生的父亲。”贺伯指着一旁站着的气宇轩昂的男子。
“他和衍默长的好像哦。”夜枫惊呼。照片中的男人俨然是另一个韩衍默,如果他肯换上那时候的中山装的话。
“对啊,父子俩长得像一个模子里面倒出来的一样。”贺伯眉开眼笑,但转眼脸色又黯淡了下来,“可惜好景不长。”
“怎么了?”夜枫急急地追问。
“韩先生是他父亲和倪小玉的私生子。”
“私生子?”夜枫呆住了,三十年前的大陆可容不下私生子这三个字吗?
“韩先生的父亲并没有和他的母亲结婚。那时候他们私订终身,本来打算结婚的,可是因为韩先生的身份特殊,政府在考虑他们两个人的婚姻的时候一拖再拖。”
“那后来呢?”夜枫急切地问道。
“后来?”贺伯呆了一下,“后来,韩先生的父亲死了。”贺伯至今回想起来仍旧觉得鼻子酸酸的。“死了?”
“对,老先生替他在美国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要当时在上海的先生立刻赶回美国。”
“那他也回去了?”
“老先生发电报说自己病危,先生能不回去吗?”贺伯摇摇头,不住地叹气,“孝顺的先生急急抛下小玉小姐,回到美国,结果立刻被老先生软禁了。”
“那么他和那位美国的门当户对的小姐结婚了吗?”
“结了。”贺伯的话中透露着深深的无奈,“老先生以死相逼,先生也没办法。”
“那这个小玉小姐呢?”她最关心的还是韩衍默母亲的命运。
“那时候小玉小姐肚子里已经有了少爷,六十年代的中国,未婚生子是那么惊世骇俗,小玉小姐的父母硬是要逼她把孩子拿掉,可她死也不肯。唉……”
“结果怎么了?”
“少爷是生下来了,但是小玉小姐却因为产后体质过虚,在少爷两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那衍默的父亲就一直没有回去找他们母子俩吗?”夜枫不可置信地说道。
“回去找了。”贺伯的眼眶有些湿润,“先生是没有办法才和他父亲给他找的女人结婚,结婚没多久,就回去找小玉小姐了。唉,造化弄人啊。”贺伯又是一声长叹,“先生一直找不到小玉小姐,因为那时候小玉小姐的家里已经容不下她了,她不知道去哪里了。你没有看见啊,先生那时候听到小玉小姐已经怀孕的消息,那表情啊,差点把人给吓死,一向内敛的先生都哭了。先生找了好久,还是没有小玉小姐的消息,后来又接到美国老先生的电报,要他立刻回去,先生本来是想回美国去跟他的父亲说清楚,他要和小玉小姐在一起的,没想到,那次之后先生就再也没有回来了。”贺伯的眼睛已经红透了。
“飞机失事了,先生死了。唉,一个这么好的人啊,就这么死了,砰的一声,全都炸掉了,连尸体也找不到了。”
“先生是老先生的独子,老先生为了传承香火,派人回到中国,花了二年多的时间,才把当时才四岁的小少爷找到了。那时候,少爷被苏州的一对农民夫妇收养着。就这么样子,少爷四岁的时候就移民美国了。”
“后来呢?”
“后来?”贺伯擦了擦眼角,“后来先生发生什么事情难道你不知道吗?”
“贺伯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呢?”夜枫的心中乌云密布。
贺伯拍了拍夜枫的手:“小姐,我看得出来少爷对你很在乎,他在乎你的程度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你们要是有什么矛盾的话,你就让着少爷点,别看少爷今天这么风光,他背后受的苦可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四岁的时候被接回老先生身边,虽然少爷是老先生的亲孙,但是老先生却没有怎么善待过他,更不要提先生的正牌妻子了。先生有今天全都是他自己拼出来的。他向来冷漠惯了,不习惯表达自己的感情,小姐你可要体谅他啊。”
贺伯的话在夜枫的心里投下了一颗巨石,掀起了万丈波涛。
“贺伯,我懂得,你放心好了。”夜枫安抚地拍了拍老人家的手,“我知道怎么做的。”她忍不住心酸,唉,现在不是我不体谅他啊,是他不要我的心啊,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还能怎么样?
“这是少爷在美国常住地的电话,唐小姐,你收好,如果有事情的话,就找先生回来吧。”贺伯放下一张纸条,再度叹气,转身走了。
夜枫盯着他微微驼背的身影,呆住了。
她当然知道贺伯对她讲这些东西不是真的要她写成一篇《韩衍默追踪报道》,只是单纯地出于一位老管家对主人的关心而已,单纯地想替恶魔主子找个天使,来安抚他受伤的心而已。只是老管家不知道的是,她自己都已经是一个陷入地狱,万劫不复的人了,哪里还有力气再把别人拉出来?
手中的纸条都是她的汗,二十分钟后,她拨通了到纽约的电话。
原来以为会听到熟悉的男性声音,可是接到电话后,她仿佛被人狠狠地在脸上打了一个巴掌:“喂。”
彼端却是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的声音,慵懒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先前发生过什么好事:“你找谁?”“JEFFER在吗?”她改用英文对着那个洋妞说道。
“他睡着了,你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洋妞的口气很冲,仿佛被人搅了好事一样,“有事情明天再说吧。”
“对不起。”她几乎是含着眼泪说出的道歉,挂上了电话。
“怎么了?”韩衍默从浴室中出来,擦着胸口的水珠。
“打错电话了,不必理会。”TINA的眼睛盯着他裸露的强健胸膛,伸出手指轻轻地在他面前划圈圈。深吸了一口气,他依旧英俊得令人屏息。
“哦?”他挑眉邪笑。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这么久不见,你还是那么热情?”
“热情也要看对象啊。”TINA红唇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打转,“宝贝,你是我见过最能吸引女人的男人,吻我!”她按耐不住心中的热情,不断地呻吟着。
而他也乐意帮她和他自己纾解心中火热的欲望。
做爱的时候,身体的某一部分停留在女人身体里不断地重复撞击,一次又一次,似乎要将全身的疑惑与迷惘宣泄殆尽。可以使灵魂抽离身体的火热激情,却使脑子异乎寻常的清醒。
这就是他要的吗?
身体的竭力发泄与灵魂的彻底空虚?但却不用背负的道德与责任?
这不就是他要的吗?
不为任何人停驻,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
身下的女人婉转低吟,曲意承欢。妖艳的脸庞,火爆的娇躯,迷离的眼神映进了他异样清醒的瞳仁中。
难道这真的是他要的吗?
或者,他本身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灵魂,只适合生活在金钱堆砌的虚伪的空间里?欲望的世界里真的容不下真心这两个字?
心很凉,夜却很长。她没有流泪,许是因为眼泪已经流干了,许是因为眼泪到了现在已经成了奢侈品。
夜枫真真正正地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上了一个不应该爱的人。早上贺伯对她讲的话给她震撼很大,韩衍默是一个生活在扭曲了的空间里的男人。他的成长过程太吃力,太苦。从小失去了父母,亲人对他的排挤,爷爷对他母亲的憎恨,以及对他父亲的怀念,统统加诸在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身上,忽冷忽热的亲情,扭曲了原本善良的人格。英俊的长相,富有的家境,沉稳与不羁并存的气质,使他在女人堆里无往不利,在他身边来来往往的女人太多了。失宠又得宠的女人不计其数,或许她对于他来说是特别的,但是还不至于特别到让他放弃一切,只守候她一个人。
曾经以为自己只要能伴在他身边,看着他好她也就能好。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女人始终是女人,付出真心的同时,不求回报实在是太难了。她不是圣人,做不到这一点,苦苦的等待,虔心的追求换来的却是自己的男人在别的女人怀中取暖。
听到电话里的女人的声音时,她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被碰碎的声音,哗的一声,全没了。
难道离开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日历又翻过了两页,公司的事情依然忙碌,而大洋彼端让她牵肠挂肚的男人依然杳无音讯。
她和老总杠上了,硬是推掉了采访韩衍默的工作,害得老总每每见到她都一肚子火。
到了中午。
员工的餐厅里面渐渐地开始忙碌,在所有的同事当中,和她感情较好的人也就只有CHERRY了,她看着CHERRY食不知味地拿筷子挑着碗里的饭。
“你怎么了。”CHERRY看上去怪怪的。
“夜枫,你有没有谈过恋爱?”CHERRY叹了今天的第一百零一口气,认真地问她。
恋爱?久违的两个字了。她轻声笑了出来:“应该没有。”
“应该没有?”CHERRY困惑地看了看她,继续拿筷子在饭里戳出一个一个的洞,“那就还是有了?夜枫啊,我觉得谈恋爱好辛苦啊,我现在快受不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夜枫关心地问道。CHERRY有个同居男友,从大学里面一直爱情长跑到现在,差不多也有五年了。
“我感觉他变了很多,他好像就这么突然不爱我了。”
“突然不爱你了?怎么会呢?不要胡思乱想了,男人有时候比我们女人更反复无常,可能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原有的激情一时之间找不回来而已,给彼此一点时间自然会慢慢适应的。”
“我们在一起都五年了,我什么事情都对他说,他却好像什么事都瞒着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CHERRY无力地说道,神情很是疲惫。
“不要给他太多压力,可能你对他要求过高吧,所以有时候无法适应。”
“也许吧。”CHERRY耸耸肩,挑着碗里的饭粒,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看得出来心情极其不好,“臭男人,要是敢背着我搞女人的话,我非休了他不可。”她愤愤地说。
“他如果真的要和你分手你也没办法。”夜枫怔怔地盯着前方,突然叹道。
“男人都这么没良心吗?”
“应该说有良心的男人已经很少了,男人通常都只想到自己,即使是在谈恋爱时也很少顾忌到女友的感受。”夜枫忍不住摇头,想起了韩衍默,他就是这类男人的典型,“所以说,爱情太辛苦了,特别是女人,很容易受伤的。”
“受伤?何止受伤那么简单,那些臭男人、死男人,也不想想我在他身上消耗了多少年的青春,到了现在,我只不过想对他要一个承诺,一个婚姻而已,我做错了吗?女人会老,到了三十岁还嫁不出去的话就真的是没人要了,可是男人呢,三十岁还是黄金单身汉一个。他们只喜欢到处玩,喜欢到处泡妞,喜欢一夜情,喜欢永远不用负责,我实在是想不通!”CHERRY越说越气。
“唉,别想这么多了,你还年轻啊,至少比我年轻,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夜枫试着将气氛放松一些,CHERRY的表情仿佛要将哪个男人生吞活剥一样。
“夜枫,”CHERRY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实实在在地回答我。”
“你问啊。”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男人,”CHERRY顿了顿,“我是说如果,你爱上了一个男人,并且很爱很爱他,而且他对你也有一定的感情,可是就是没有深到可以为你这颗树放弃整个森林,你还会愿意不计一切后果地留在他的身边吗?”
夜枫在心里苦笑。这个CHERRY,还真说中了她目前的处境,叫她该怎么回答呢?
“我不知道,或许吧,或许我会留在他的身边,或许我会离开。”她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难道就像沈从文讲的那样:“或许明天就离开他?或许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而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第一次,夜枫开始认真地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哦,天!”韩衍默支起身体,忍不住呻吟。昨天是不是喝得太醉了,隐约地记起他和好友JOHN在离唐人街不远的一间PUB里面喝酒,然后有两位火爆的香港美女来搭讪,然后他就带着这位黑头发的美女来到酒店,然后迷迷糊糊地就和那位黑发美女上床了。
“吓!”眼睛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女性脸庞的大特写,“你是谁?”
“昨天晚上和你恩爱一夜的人。”那位辣妹抛了个媚眼给他,普通话里面带着浓浓的粤语味:“嘿,帅哥,Just one night stand.不要紧张。你第一次出来玩吗?”她掀开薄被,开始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地穿上,丝毫不介意赤身裸体。
女人的身材惹火,极短的上衣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肚皮,紧身的裤子包裹着圆润的臀部。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在瞬间变成色狼扑上去。
女郎甩了甩秀发。
韩衍默突然愣了一下,这头发,这头发跟夜枫的好像。时下的女孩子多把头发染成奇奇怪怪的颜色,或者弄得卷卷的,很少看到这样规规矩矩的清汤挂面,跟夜枫的头发一模一样,哦,天啊,又是夜枫!
“我走了,帅哥。”女郎亲昵地在他额头留下最后一个道别的吻,然后挥挥衣袖,潇洒离去。
韩衍默的脑袋仍然停留在半清醒的状态。
之后,彻底清醒。
或许该回去了。
该回去看看夜枫了。
夜枫开始感觉到事情比较严重了。
她的月事已经迟了一个半月。
“我想确定一下是不是真的怀孕了。”她现在的心情真的是说不上来。
“你不是有避孕的吗?”SALLY是个妇产科医师,坐在办公桌前的她神色凝重。
“不知道,我们的避孕措施已经做得滴水不漏了,他是个谨慎的人,每次都会记得用保险套的,我也是在固定地吃避孕药。”这正是她疑惑不解的地方。可是如果真的怀孕了怎么办?她的心好乱。“那怎么可能呢?”SALLY安抚她,“可能是你这几个月心情不好,月事推迟了吧。”
“帮我做检查吧。”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决定道。
“好的。”SALLY默默地答应了下来。
……
结果出来的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抱着SALLY哭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可以见到即使她固执地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话,那么这个孩子肯定不是在父母的期盼与祝福之中出世的。
而她也根本就没有一点的心理准备去迎接一个孩子的出世。
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她不知道她这样一个人是否有足够的爱心和能力去迎接一个纯真的婴儿的出生。
SALLY当年固执地要将孩子生下来,为的只是一个原因,就是她认定了这一生只爱TOMAS一个人,而且,无论他是什么人、他做什么、他是否爱她自己,她都认定了他。她把对TOMAS的爱全都倾注到了 渊身上,竭力地把悲伤和怒怼都挡在门外,给了 渊一个幸福、温暖的童年。
而她和韩衍默因为利益而在一起,又因为她的自惭形秽而离开,之后分分合合,到现在她仍旧搞不懂他的心,或许在她的心中,只有韩衍默这个人是最重要的,除了他之外其他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置之不理。这样又怎么可能会给孩子一个幸福的空间让他健康地成长?
“你打算怎么办?”SALLY给她端来一杯清水,坐到了她的旁边。
“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拿掉吗?怎么忍心啊?
“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SALLY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她看向SALLY,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要拿掉孩子的话,最迟不能拖过几个月?”“你疯啦!”SALLY惊呼,“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我根本就不想要孩子。”
“那他呢?说不定他要孩子啊,你不能这么自私地不让他知道孩子的存在啊。”SALLY急急地劝她。
“我不知道,SALLY,你不要逼我,我真的不知道。”泪水沿着脸颊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我想留下这个孩子,但是我知道如果他出生的话,他就是私生子,没有父亲的私生子,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他甚至不能拥有一个完整的母亲,我又怎么忍心让他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呢?”她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岁。
SALLY紧紧地抱住她,无语问苍天。夜枫现在处于进退两难的地步,如果真的像她当时只是一心一意的想要一个孩子来疼爱的话,或许事情会简单很多。而她也真的开始替夜枫担心了,毕竟韩衍默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热闹的上海滩,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失落与彷徨、痛苦与悲哀而减色半分。东方明珠塔依然屹立,耸入云端。黄浦江水依旧滔滔,四月微凉的季风卷起浑浊的江水拍打着桥墩下的涵洞,反复地,无意识地,一次又一次地遵循着千古以来不变的定律。
飞扬的衣裙飘荡在初夏的上海,如果那时候你问我,在人来人往的南京路看到一个女人红肿着眼睛,泪水沿着街道一路飘洒,素净淡雅的脸上掩不住的忧愁与哀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恐怕就无法回答,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所有的美丽与哀愁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我,总是在偶尔的寻寻觅觅间,在暮春初夏的上海滩,寻找着那一段又一段的永恒的爱火。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街道上,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路。
终于在一间精致的咖啡屋前停下了脚步。
她呆呆地走了进去,然后坐下。其实多年后,她回想起今天的情景的时候,才发现走进这间咖啡店是她一生最大的错误。
侍者拿了一份MENU过来,她点了一杯水果茶,也没有看见侍者奇怪的眼光,竟然有人在咖啡屋点水果茶。
慢慢地喝着。
纤细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依旧平坦的小腹。该何去何从呢?
生下他(她)?或是拿掉他(她)?
恶梦般的声音从她的耳边响起:“夜枫!”
她猛地抬头一看。竟然是刘义庆!她在枫花上班的第一个客人!那个美籍华人,自认为有钱可以买到天底下所有女人的恶心的男人,刹那间,往日污浊的生活立刻涌上心头。
“夜枫,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你还是那么漂亮啊!”刘义庆的嘴角挂着一抹邪笑,大拇指刮着粗糙的下巴,望着以前恩爱过的佳人。
夜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装作不认识我了?”刘义庆的一只手搭着旁边一个漂亮的小姐的肩膀,露出一脸的淫笑,“还真是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啊。”
“我不想跟你说话。”她脸绷得很紧。
刘义庆的脸色立刻变得很臭。他一屁股坐到了她前面的座位上:“不用这样吧,好歹你和我也好过一段日子,你都是这么对待你的老情人的吗?”
“我已经离开了枫花了。”她的脸色依旧冷得吓人。
“哈哈!哈哈!”刘义庆夸张的笑声,几乎将咖啡屋里面所有人的视线都调到了他们三个人的身上,“婊子永远是婊子,妓女是永远没有机会从良的。告诉我吧,现在要多少钱才能包得动你?开个价!”他的手伸到了西装口袋里,掏出了支票本。
她感到她的血液渐渐地抽离了身体,她的心渐渐地死去。
她端起滚烫的水果茶泼向眼前这个恬不知耻的男人,失控地大叫:“滚,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这个禽兽!”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将他推倒在地!“为什么你们只在意我的过去?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
“砰!”刘义庆撞倒了咖啡屋里面的一排椅子,狼狈地跌倒在地。
夜枫提起背包,飞也似的冲出了咖啡屋。
而身后,是她这辈子的不灭的梦魇。
所有心酸的事情几乎发生在同一天。
她哭泣着一路奔回“竹园”,直觉地想找一个依靠的怀抱,却始终没有想到,等待她的却是另一场伤心。
韩衍默已经回来了。
“夜枫,你怎么了?”他皱着眉头看着双眼红肿、一身狼狈的夜枫。
再也顾不得什么理智了,她失控地对着他大叫,劈头盖脸地就是一句:“你究竟爱不爱我?”
刚刚下飞机的韩衍默听得一头雾水:“你究竟怎么了?怎么这么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你居然说我莫名其妙?”她不住地摇头,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我那么爱你,你居然说我莫名其妙?”
“不要老是把爱挂在嘴边,你知道我这一辈子最不需要的就是爱!”他也火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对他这样。
旅途的劳累加上心里的疲惫,使他的理智殆失,原本脾气就不好的他也对着她吼。
“哈哈,哈哈。”她突然好像发了疯似的大笑,终于明白了,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
“你真的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她始终咄咄逼人,固执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十八个小时的飞行加上脑袋里始终解不开的疑惑,他的忍耐力也到了极限:“爱?我会爱上一个只适合做情妇的暖床工具?”他变得口不择言。
“情妇?”仿佛被雷声轰上了头顶,震得她四肢软绵绵的,“暖床工具?原来从头到尾你都是这样看我。我真傻,傻到以为你真的有点在乎我。没想到……没想到……哈哈……哈哈……”凄惨的笑容看得韩衍默心里涌起了阵阵不安,却始终拉不下脸皮。
“我不想跟你说了,夜枫,你失去理智了。”他退后一步,揉了揉鼻梁。
“我失去理智?”夜枫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我感觉到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韩衍默,你狠,你真是懂得怎么去伤一个女人的心,我看错了你!以为你会和别的男人有所不同,没想到,我竟然这么天真。我这么真心真意地对你竟然换回了一句‘婊子无情’?”
这回真的完了,就算在回“竹园”前心里对韩衍默还抱有一丝的幻想的话,现在也全都烟消云散了。
“夜枫,我……”我无心的,我无心伤害你的,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却始终挣脱不了该死的大男人主义的束缚。
“你什么都不必说了。”她的嘴角突然勾出一抹极浅极浅的微笑,“你已经把话都说得这么清楚,我还能不明白吗?韩先生?”她抽了抽鼻子,耸了耸肩,“看来从今以后,我们真的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了,你说的对,我是该冷静一下了。对于我的出现给你造成的任何困扰,我很抱歉。”
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跟死水一般,然后,幽魂般地对着他鞠了个躬。
然后转身,离去……
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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