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三年二月二日,即公元一零一九年,宋荆湖南路潭州。
春风和煦,春guang明媚。处在潭州西面的岳麓山峰峦叠翠,林壑清幽,景色十分秀丽。
一群穿着白色长衫,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打破了山林的寂静。他们衣冠楚楚,手拿折扇,意气风发地来到阡陌山路踏青。
草木翠绿,山涧泉水叮咚作响,山鸡野兔出没于丛林之间,岳麓山的*果然美不胜收!
众人一声感叹!
现在是春耕时节,要说最清闲的就数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士子了。喝喝酒,吟吟诗,再去听段******,甚是畅快。
劈啦啦——劈啦啦——
黄少文往手掌心上吐了一口唾沫,把柴刀狠狠地挥向那些脆弱的灌木。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的话,那就是晦气,十分万分的晦气。
煮饭烧水,把锅往煤气灶上一摆,旋一下按钮,火焰自动呼呼往上蹿,如果用电磁炉更省事。妈的,我那时代那么简单的事情,到这里什么都要烧木柴!没有木头,就没热水,没饭吃,没木炭供暖。
喀嚓——
又是一根拇指粗的树枝被黄少文一刀狠狠砍下,这刀锋挥下,他才感觉好受了些。一旁的张老爹捋着花白胡须笑道:“少文,慢些砍,咱又不着急回去。”
张老爹年过花甲,是个老实巴交的村夫,当初是他把黄少文从湘水救回来的。说到湘水,黄少文眉眼一跳,那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只不过是跟着公司度假旅游,乘坐的客轮竟然发生故障,使得船体沉没。然后,明明掉进大海的黄少文,鬼使神差地落入湘水,穿越时空来到了北宋。幸亏张老爹把他救起,在病床上照顾他十来天,不然就要客死异乡了。
“张老爹,这些日子承蒙照顾,多砍一点应该的。”
张老爹救了黄少文后,每天替黄少文上山采药,给他备好饭菜,照顾的无微不至。黄少文心中感激不尽。
“呵呵……”看见黄少文有了生气,张老爹喜不自禁。
黄少文在他家住了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黄少文不是望着天空发呆,就是发狂似的仰天大骂,什么“靠,我****祖宗”、“送我回去!”之类的,又或者在梦中呢喃不断,说着些听不懂的话:快开电脑……跌的这么厉害,日!
也不知道那“日”跟日头或者日落有没有关系,黄少文的话儿实在太古怪了!张老爹瘪了瘪嘴,说出了困扰他很久的事情:“少文,你以前是做和尚吗?”
叮——
黄少文的柴刀砍偏,砍中了一块石头,溅出点点火星。和尚,老子没去诅咒释迦摩尼就算给他面子了,还会去当和尚?黄少文抓了抓自己的短发,在这个时代,除了和尚尼姑,无论男女都蓄留长发,也难怪张老爹误会。他汗道:“老爹,我不是跟您老说过了吗,我家乡那边都这样。再说了,有我这么帅的和尚吗?嘿嘿!”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说的可能是实话。张老爹心里想着琢磨着,但仔细一想,不对,若是这般说法,那出家人不还是和尚吗?
想到这里,张老爹稀里糊涂地搞乱了。
说话间,那群踏青的书生有说有笑地朝这边徐步走来。
一人突然停下,回头说道:“诸位,今日天气晴朗,晴空万里,万里无云,又春guang灿烂,春guang明媚,如此良辰美景,正是我们吟诗的好时候呀!”
“说的好,那就由在下起个头吧!”
“好,郑兄请!”
略带寒意的春风拂过,郑兄依旧摇摇扇子,提着嗓子道:“嗯哼……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哎呀,好诗好诗,轮到在下了!”那书生抚掌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哈哈哈,妙,妙,实在是妙!”
“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后来,在下读此诗有感,特作《咏山》一首:山,山,山,此处一座山,彼处一座山,到处都是山!”
“好诗好诗,想不到各位深藏不露,都是满腹经纶,在下深感佩服!”
“哪里哪里……”
“惭愧惭愧……”
“不敢不敢……”
“失敬失敬……”
“呃……”第五人实在憋不出其它谦虚的话,只好挠了挠头,“呵呵呵呵……”
不远处的黄少文停下手上动作,替那些书生脸红起来。他已经觉得自己的脸皮很厚了,没想到跟这帮人相比仍然自愧不如啊!张老爹望着那群书生,一脸羡慕道:“少文,快看仔细了,他们可都是这附近那岳麓书院的读书人,将来考功名的哩!”
读书人?黄少文哂笑了下,本才子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呢!如果说到考功名,那更可笑了。虽然他没考过,但据他了解,考功名要过乡试、院试和殿试,中榜的人无不写的一手好文章,难度之大,堪比考上清华北大。就眼前这些料,嘴里嚷嚷的几首诗,在他那个世界随便站出一个小学生,都会背诵!
张老爹乡野村夫,不识字,没文化,听不懂那些酸溜溜的诗词,有这种认知也无可厚非。黄少文鄙视道:“张老爹高看他们了!如果他们能考到功名,母猪也能上树了。”
“胡扯,母猪怎么能上树?”张老爹反驳道。
黄少文笑道:“母猪既然不能上树,他们又怎么能上榜呢?”
张老爹一愣,居然被黄少文下了套,无言以对。黄少文嘿嘿一笑,扒开灌木丛,用左手抓住一把枝干,右手一刀挥了下去。
张老爹看了堆满的灌木枝桠一眼,满意道:“好了少文,够啦,咱们捆好回去吧!”
“好哩。”
黄少文擦了把汗。砍了一个上午,足足砍了两担柴禾。汗水挥洒了一桶,黄少文压抑的心情排遣许多。他把零散的树枝搬到山路上,再用从山里砍下的青藤把树枝捆得紧紧的,一担少说也有百斤重。
不过,这百斤重的柴禾对于黄少文而言,算不得什么。
“郑兄,您刚才似乎说要作诗一首吧?”一个书生笑道。
郑兄一愣,两眼露出些许的慌乱,都怪自己嘴巴太快了!正不知所措时,目光突然扫到黄少文砍下的柴禾,眼珠转了下,忽然有了主意。郑兄假意合起扇子,叹息道,“唉,可惜,恐怕在下无法在诸位面前献丑了。本来今天天公作美,佳景难得,在下诗兴大发,一首绝句已然在胸中酝酿。但就在绝句呼之欲出时,却突然看见那担柴禾,令我失去了兴致……真是大煞风景呐!”
众人同时把视线齐聚黄少文捆好的柴禾上,并且相当老练地扼腕摇头道:“唉,小生也是,可惜,可惜!”
他们的神情真真切切,居然看不出一丝做作,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日,我一堆柴禾放在路上,哪里碍着你们了,一个个这样挤兑?黄少文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群相互吹捧,又相互托辞的书生,无耻到这种地步,简直是一群斯文败类。
郑兄松了口气,打开扇子继续叹道:“唉,算了,想来那村夫不知我等的兴致,便不与他们计较了。”
“正是,若与那些乡巴佬计较,恁地辱没了我等身份!”
很明显,这里的“他们”和“乡巴佬”指的就是黄少文和张老爹。黄少文穿着一件破旧的粗布短衣和裤子,脚上穿着双漏洞的破布鞋,一张脸也因为砍完柴而变得灰溜溜的。但黄少文对自己无比自信,如果让他穿上一套白色长衫,比起那些书生要好看多了。
“唉,虽说遇到两个不知轻重的村夫,不过时候也不早了,今日踏青之行便到此为止吧!”郑兄依依不舍,颇为惋惜。
“对对对,交游虽然有乐趣所在,但课业为重,须得回去做功课了。”
众书生瞅了一眼黄少文,心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趾高气昂地转身就走。
看见他们蔑视的目光,黄少文忍不住的心中冷笑,这群酒囊饭袋,自视正直清高,其实屁也不是。看来装门面摆阔的心理,古来就有了。
他不是这时代的人,内心深处没有封建等级观念,自然不会把所谓的读书人捧得高高在上。现在无端地被人侮辱,他感到很不爽,既然不爽,就要把这口气争回来。
“喂,各位才子,骂完人就一走了之,这就是谦谦君子的风度吗?”黄少文手上把玩着柴刀笑道,才子二字特别加重了音节。
众人闻言,脸上抹过一阵寒气,能受本才子的骂是你们这些卑微者的福气!他们转过身来,乍见黄少文手上的柴刀,吓了一大跳。他们这时才猛然想起乡野村夫目不识丁,没受过圣贤教育,大多都是粗鲁的野蛮人,这野蛮人要是发狂,岂不是……
众人的脑海里闪过黄少文拿着柴刀追赶的画面,不禁冷汗涟涟,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张老爹也吓了一跳,他规规矩矩当了一辈子淳朴农民,不敢惹恼那些高高在上的读书人。他急忙压低声音,瞪眼道:“少文,你胡说些什么,快给各位公子陪不是啊!”
黄少文对张老爹微微一笑,示意他不要害怕。
“这个……兄台,君子动口不动手,还请兄台先收起利器……”众人的身子好不容易消停了。
大多装清高的人胆子都很小,黄少文只晃了晃柴刀,他们的胆便吊到了嗓子眼。张老爹紧张道:“少文,万万不可冲动啊!”
黄少文微笑道:“不好意思,我想你们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君子,我是小人,小人知道吗?”
众人一窒,说不出话来。一个书生讨好道:“这位小哥,看在大家都是大宋子民的份上,先放下刀吧!舞刀动枪的,多伤和气呀,是不是!”
“对对!”张老爹连连点头,请求地望着黄少文,“少文,就这样算了吧!”
“看在老爹的份上,我暂时收起来吧!”黄少文终于放下柴刀,不屑地笑道,“不过我这里有个问题想向你们讨教讨教!”
众人都松了口气,但仍然有些惴惴不安。一个瘦高的书生道:“不知这位小哥有何指教?”
黄少文暗叹戏码做足,心中好笑,说道:“好说,听说你们都是读书人,在岳麓书院读书,我想问各位,读书有什么好?”
读书有什么好?在场的一个个书生听到这话,感到好笑极了,就连刚才的不安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乡巴佬就是乡巴佬,连读书有什么好处都不知道。
张老爹脸红地低下头,不敢正视众书生,这黄少文问啥不好,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众书生笑话之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起胸膛,为身为读书人而感到骄傲和自豪。郑兄傲然笑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只此一句,便能说明一切!”
他神色颇为得意,仿佛居高临下地看着黄少文,却不见黄少文眼里闪过一丝戏虐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