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旁边的车门开了,走进一个女子,因为她身上喷有法国香水,她说:“开车。”
轿车驶向公路,然后加快了速度。
那女子说:“夏小姐,我只问你两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如果我发现你的话儿有一点点水分,你就会遭受灭顶之灾,懂吗?”
夏一琼连忙回答:“懂,我懂。”
“第一,你同瓦西里生活的那么多年,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把研究成果藏在什么地方了?”
夏一琼说:“我确实不知道。我以父母的名义发毒誓。”
那女子说:“你早已没有了父母。好,我问你第二个问题,你告诉我,我的妹妹稻春阿菊是怎么死的?”
夏一琼说:“谁是稻春阿菊?”
女子说:“就是曾经到你家里的一个长得非常清秀的女人,她经常女扮男装,会汉语,也会日语。”
夏一琼认真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女人,我的记忆里,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女子说:“就是不久前死在你家楼上那个女人。”
夏一琼说:“哦,我听说我家楼上的房间里死了一个女人,她来找瓦西里的研究成果,我当时没有在场,只是后来听说的。我被人劫持到北京郊区的一个庙里,后来又被一个苏联记者救出来,带到他们的大使馆里。我回到家时,凶杀案已经发生过了,一个叫龙飞的公安人员成了植物人,现在躺在协和医院里……”
“你没听他们议论是谁杀的吗?”
“没有。”她摇摇头。
“他们议论之中,有没有提过一个叫白薇的女人?”
夏一琼听龙飞说过白薇的名字,她是梅花党大陆潜伏的特务负责人,但是她回避了,她对这个年轻女人说:“没有提过。”
那个年轻女人不说话了。
夏一琼觉得她的声音轻柔,非常悦耳,她判断出,她一定很漂亮,而且时尚。
轿车又开了一程,那女子说:“就停在这里吧。”
轿车戛然而止。
女子对夏一琼说:“你下车吧,我和你的谈话不要跟任何人讲,否则你就没命了。”
夏一琼点点头,打开车门,走下轿车。
轿车飞快地往前开去,卷起一阵尘土。
夏一琼打开蒙巾,仔细辨认一下方向,这是昌平县清河镇,离北京城里已经不远了。
夏一琼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她来到楼上凌雨琦的屋里,向凌雨琦汇报了在昌平县墓园遇到的情况。
凌雨琦紧锁眉头,说:“这又是哪路神仙呢?那个女人自称是阿菊的姐姐?想必是黄飞虎的二女儿黄妃,她一直在香港和东南亚活动,难道她也来到了大陆?……”
她问:“一琼,你就一直没有见到她本人吗?”
夏一琼摇摇头:她一直就没有让我看她的真实面目,起初不让我回头,后来又让我蒙上毛巾,遮住双眼。但我听声音观动静,她可能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此时,由于夏一琼回来,又住到二进院她的卧室,那两个男公安人员搬到后院的房间,搭了两个临时铺位。
夏一琼有点清洁癖,每天早晚都要洗澡,因为这两个公安人员用过她的床,她特意换了床单和被褥,又把地板擦了几遍。
凌雨琦下楼走进她的卧室,看到她用拖把又在擦地板,笑道:“一琼,你这么爱干净,也给我的屋里拖几下。”
夏一琼停住拖把,笑道:“好,我一会儿就上去拖地板。”
凌雨琦说:“歇一会儿吧,我让他们上东单菜市场买面条去了,晚上咱们吃炸酱面。”
夏一琼说:“吃什么都行,我现在真是没心思。今天去了瓦西里的墓地,心里冷得像冰坨儿。”
凌雨琦爱怜地说:“我能理解,去年路明牺牲时我也是这样的心情,心里没着没落的,过了一段就好了。”
夏一琼问:“龙飞怎么样了?还是没醒过来?”
凌雨琦一听这问话,情绪登时低落了。
“没有。请了上海最好的专家前来会诊,都不见好。听说美国中央情报局远东部开了庆祝会,蒋经国还给台湾的梅花党总部发去贺电。最近,公安部谢富治部长,中联部、总参二部的首长都到医院看望他,指示要用最好的药品,最好的营养液。南云的工作暂由别人代替,她全力以赴,专门照料龙飞。”
雨琦坐到她的对面,“一琼,刚才我想起一件事,上次老龙跟我说,在你买的钟馗画儿的底轴里发现了特务安装的微型窃听器……”
“是吗?有这样的事儿?”夏一琼听了,脸色变得煞白。她连忙来到正房,从墙上取下钟馗的画作。
凌雨琦也走进正房,“在底轴里,老龙已经把窃听器摘走了。”
夏一琼打开底轴的轴头,里面空空的。
“这是哪个狗特务安装的呢?”她似是自言自语。
凌雨琦分析道:“我想他们安装的目的是为了刺探瓦西里更多的重要信息,还是针对航母情报。他们会定期更换,定期取走。”
夏一琼着急地说:“那我和瓦西里说的私房话,他们还偷听了?”
凌雨琦笑道:“这不是要害,要害是他们不知猎取到多少有价值的信息。这个窃听器有可能来自卖画的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后来安装的。你这幅钟馗画儿是什么时候买的?从什么地方买的?”
夏一琼说:“春节的时候,是从琉璃厂一家叫意远阁的画店买的,店主是一个姓蔡的女人。”
“好,明天咱们两个人一起去拜会一下这位蔡经理。”
第二天上午,两个公安人员留下来守候。凌雨琦和夏一琼奔往琉璃厂意远阁。
走进意远阁,蔡经理出门去了,那天带她买画的那个小伙子在柜台旁打盹儿。
夏一琼推醒那个小伙子,小伙子揉着惺忪的双眼,望着她。
“买什么画?”
“不认识我啦,你们蔡经理呢?”
“出门进货去了。”
“不认识我了?”
“认识,认识,就是大年初一那天买钟馗画儿的贵客,怎么能不认识?”
夏一琼说:“那天买的钟馗画儿还真灵验,把我的腰疼病治好了,我这位朋友听说了,也想请一幅。”她指指凌雨琦。
小伙子一听,心花怒放,连连说:“太好了,那就挑一幅吧。”
凌雨琦、夏一琼尾随他浏阅了三间画廊的挂画,在第三间画廊的两壁上有一幅《钟馗醉酒图》,四尺整张,佛家黄色底衬,画面上钟馗身穿朱砂大袍,正捧着一个大酒缸呼呼大睡。酒缸的腹部题写着一个篆字:酒。
“您二位看这幅怎么样?”小伙子指着那幅《钟馗醉酒图》。
凌雨琦摇摇头,“这幅画儿技艺精湛,一副醉态,实是可爱,可是我想要的是钟馗打鬼的画面,扬眉剑出鞘!”
小伙子说:“我明白了,你是要钟老爷拔出宝剑冲锋陷阵的模样,那,后头有,跟我来。”
两个人跟随他走入一个小门,走进一个典雅别致的小院,三面有房屋。
小伙子带她们走进西房,只见四周挂满了水墨画,有山水、花鸟、动物、人物的画作,也有两幅钟馗画作,都是四尺整张,一幅是《钟馗夜巡图》,韩白色底衬,钟馗骑着一头小毛驴,扛着一柄宝剑,缓缓而行。另一幅是《钟馗嫁妹图》,画面上钟馗策马而行,旁边一匹赤色马上坐着如花似玉的少女,羞怯怯掩袖伴行。
凌雨琦说:“原来钟馗也泡妞儿,怎么拐带一个黄花闺女?”
小伙子说:“那是钟馗的妹妹平儿,钟馗从小父母双亡,带着妹妹平儿一起生活。后来在乡绅杜平的帮助下,考中文武状元。钟馗死后,为了感谢杜平的资助,让妹妹嫁给杜平。这是钟馗携带妹妹平儿骑马赶往杜平家中成婚的场景。怎么?您是不是看上这幅画儿了?”
凌雨琦摇摇头,“我还是喜欢拿宝剑的钟馗,那幅画儿是扛宝剑的,还不太理想。”
小伙子左眼有些歪斜,他一笑,左眼歪得更厉害了。
夏一琼说:“你这眼睛怎么这么歪?”
小伙子笑着说:“我小时候,淘气,上房摘枣,把房子踩塌了,我爸爸打的。所以我叫歪子。嘿嘿……”
凌雨琦问:“还有没有钟馗的画儿?”
歪子说:“你们二位先在这屋里候着,我再找找,可千万不要动!”
他出去了。
凌雨琦朝夏一琼使了一个眼色,“一琼,你去左边的屋子看一下,我去右边的屋子。”
说着,二人分头行动。
夏一琼走进左边的屋子,正见有一个年轻女子在一个大木盆里洗浴,雾气腾腾。夏一琼只望见她白皙的后背。
“滚出去!”传出一个女人的怒骂。
“对不起,对不起。”夏一琼退了出去。
凌雨琦与她会到一处,把她拉进右边那个房间。
这是一间卧室,单人软床,锦布衣橱,圆桌木墩,写字台上有一个信封,信封里落出一幅照片。
“你来看这幅照片。”凌雨琦拉她到桌前。
凌雨琦手指照片说:“就是这个女人吗?”
夏一琼见照片上的女人正是上次见到的蔡经理,她笑容可掬,身穿墨绿色和服,金色腰带,脚穿一双日本木屐。
夏一琼肯定地说:“她就是蔡经理。”
“她是日本人。”凌雨琦说。
两个人又回到挂画的房间,歪子抱着一摞画走了进来。
“这些画都是钟馗题材的,你们挑一挑。”他气喘吁吁。
一忽儿,左边的房屋里传出那个洗浴女子的声音:“歪子,赶快给我加点热水,凉死我了。”
歪子伸着脖子叫道:“一会儿就来。”
夏一琼猛然间觉得这女子的声音有些熟悉,她在哪里听过这女子的声音呢?
凌雨琦展开这一幅幅画作,都是四尺整张横片,有钟馗与老子论道、与孔子谈儒、与蒲松龄谈鬼、与李白论诗等题材。
她皱皱眉头,说:“这些都是横片,我想要竖轴的画作,改日再来吧。”
歪子送二人出了房间。
左边那个房间又传来洗浴女子的叫声:“歪子,你这个王八蛋!快给老娘弄热水去,这水都凉了,你要给老娘冻出感冒,看老娘不抽你的筋儿!”
歪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小声地说:“抽我的筋?我烧开水,褪鸡毛,烫死你!”
凌雨琦说:“跟谁这么大的仇恨?”
歪子说:“是老板的一个远房亲戚,暂时借住这里……”
两个人回到土地庙下坡住宅,留守的公安人员小牧和小陈已经包了四大盖帘水饺,正等着她们回来下锅。
下午,夏一琼来到楼上凌雨琦居住的房间。
“雨琦,我想起来了。我在琉璃厂意远阁撞见的那个洗浴女子,她的声音特别像我昨天在瓦西里墓地遇到的那个女子。”
凌雨琦说:“这个叫蔡妮的女人不简单,刚才我让局里去查了她的来历,她在那里已经经营三四年,和日本侨民关系密切,那里是是非之地。”
夏一琼显得有些紧张。
凌雨琦思忖一会儿,说:“如果情况吻合的话,昨天在墓地劫持你的是稻春阿菊同父异母的妹妹黄妃。如此推理,在意远阁那间房间里洗浴的女子就是黄妃,这可是一条大鱼!”她变得兴奋起来。
“那这个蔡经理也和特务是一伙儿的?”夏一琼问。
凌雨琦点点头,“这个蔡经理很可能是日本情报部门的间谍,稻春阿菊是日本人和中国人混血儿,她从小在日本北海道长大,和日本间谍机构有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夏一琼问:“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凌雨琦笑了笑,“你也快成为特工了,这件事把你也卷了进来。”
夏一琼认真地说:“我是中共党员。”
凌雨琦点点头,“我知道,我没有把你当外人。”
“我要为瓦西里报仇!”夏一琼说这句话时,眼眶里饱含了泪水。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想今晚咱们再探一下意远阁。”
“还去意远阁?”
“对,这个意远阁大有名堂,这条大鱼如果是黄花鱼,咱们可以钓出更大的鱼,也可能钓出鲨鱼、鲸鱼来。”
夏一琼说:“鲨鱼的攻击力特别强。”
“是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事不宜迟,天一黑就行动,先把情况摸清楚。你窜房越背怎么样?”凌雨琦问夏一琼。
“像燕子李三那样?”夏一琼觉得好笑。
“不用那么高的功夫,他是天才,我是说你跳高跳远、武术健身怎么样?”
夏一琼伸出胳膊,让凌雨琦摸她胳膊。“雨琦,你摸摸这个。”
凌雨琦摸了摸,还挺硬实。
夏一琼自豪地说:“我在上大学时曾经游泳横渡北京八一湖,高中时练过武术,学的是八卦掌,在单位是女子青年段短跑冠军。”
凌雨琦笑了,“我感觉你身体挺结实,特别灵活。”
夏一琼红了脸,支吾着说:“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前些日子做了一个人流,身子有点虚……”
凌雨琦眉毛一扬,“没什么,那是女人正常的经历。”
“雨琦,你也经历过?”夏一琼大眼睛眨了眨,盯住凌雨琦。
“我可没这个经历!”她脸上飞快地红了一下。
夏一琼由衷地说:“雨琦,说真的,我挺佩服你,你比我小10岁,可是比我成熟多了……”
吃过晚饭,夏一琼跟随凌雨琦走出院门,乘坐公共汽车来到和平门,往南一拐,来到琉璃厂文化街。这时许多店铺已经关门,街里暗了许多。
两个人来到意远阁前,只见店门已关,厅堂熄了灯光,黑乎乎一片。
凌雨琦小声问夏一琼:“你的功夫怎么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夏一琼抬头看了看房,“你是说上房?没问题。”
凌雨琦说:“咱们到后院去看看,正门已关,那边有个电线杆子,咱们顺着电线杆上房,记住,脚步一定要轻。”
夏一琼点点头:“你放心。”
两个人依次顺着电线杆上了房,辗转来到后院。
后院右侧的一间房内亮着灯光,似乎有人在交谈。
凌雨琦望望周围,看到没有什么异常现象,于是朝夏一琼一招手。两个人猫着腰,向那间亮灯的房间走去。
来到那间房屋的上面,凌雨琦低声对夏一琼说:“你在这里向四下张望,帮我放哨,如果看见异常情况,就吹一声口哨。我听听下面他们在说些什么。”
凌雨琦说完,来了一招“倒挂金钟”,将脚攀住屋旁的一棵老榆树,举目向房内望去。
屋内床上半卧着两个女人,中间有个炕桌。左边是一个三十来岁清秀可餐的少妇,抽着一支纸烟,吐雾吞云。右边是一个风流俊俏的少女,双目闪烁清辉,身穿一件月白色的睡衣。炕桌上有茶壶茶碗,一碟什锦杂拌糖,烟灰缸里溢满了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