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我居然躺在一间非常阴暗的石室里,摸了摸腰间,杨柳风不见了,再摸摸身上,盖着一层很厚的棉被,身下似乎也垫着厚厚的棉垫,就算如此,阴冷的寒气还是一股股地渗了进来。
我裹着被子坐起来,借着墙壁上的昏暗灯光,仔细地打量这个不大的石室。这个房间很空旷,建筑得很精细,石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打磨得光滑异常,不见一丝缝隙,不过从地板上鞋底践踏出的磨痕来看,这个地方建成的时间应该也不短了。
我还在打量房间,身边突然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别看了,没有能从里面打开的机关,我们出不去。”
我连忙回头,看到就在离我不远的墙壁边,蜷缩着一个和我一样裹着棉被的身影。
“钟无杀?”我试探地叫了一声。她抬了抬头,露出了大大的黑眼睛和尖尖的下颌,真的就是我曾在恬风楼里见过的钟无杀。
钟无杀似乎不愿多说话,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我裹着棉被爬到她身边坐下,问:“你怎么到了这里?”
“走路时被迷药迷晕了,醒来就到了这里。”她懒懒地回答。
我想起我来凤来阁的目的,连忙说:“对了,慕颜不是杀害你家人的凶手,他那一晚一直和我在一起,不可能去你家杀人。”
她的身子僵了僵,出乎我意料的,她冷冷地说:“我知道不是他。”
我一下子愣了:“那你怎么还对别人说是他?”
无杀冷笑起来:“的确不是他,不过和是他又有什么区别?总归是他们凤来阁的人,算到他头上,一点儿也不冤枉他!”
我愣了:“是凤来阁的人杀了你的家人?”
她轻轻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冷,她环住手臂:“那些人先是在我们吃的东西里下了迷药,然后等我们都没力气站起来时就冲了进来,很嚣张地说他们是凤来阁的人,他们敢暴露身份,是认为我们没一个人能活下去了吧……可是我活了下来,我被我的爹娘压在了身下,身上沾的全是他们的血,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她说着,声音蓦然凄厉起来,“哈,说什么是我三哥的八拜之交,说什么要一直陪着我,不是一样看着那些人拿着刀冲到我们家里,不是一样围在那个姓白的浑蛋身边做走狗?我就是指认了他又怎么样?哈,这种忘恩负义之徒,还有凤来阁的所有人,一个都跑不了!”
“啪!”我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她愣愣地看着我,消瘦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不能这么做,”我把手放下来,转开脸,不去看她的眼睛,“总有一天,你要后悔。”
她忽然沉静地开口:“你觉得我疯了?”
我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会更疯。”
她“哈”地一声笑了,没再说话。
我停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开口:“你怀疑杀害你家人的凶手是凤来阁的人?”
“不是怀疑,是确认。”她的声音冷冷的。
“也有可能是别派的人故意冒充凤来阁的人。”我补充。
“有人能冒充得了他们的武功?”她冷笑,“我可是亲眼看到了,凤来阁轸水堂堂主厉惜言的断魂刀法,全天下可是只有他一个人会这种刀法。”
我沉吟了一会儿,喃喃自语:“这就奇怪了,既然如此,他们怎么不干脆杀了我们,反而把我们关在这里?”
“我们家的事已经惊动各大门派了,”无杀冷笑着,“过几天各门派的长老、掌门就会聚集到凤来阁审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如果我们死了,不更显得他们做贼心虚?”
“如果我们死了,他们只是做贼心虚而已,却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杀人;如果我们能站出来证明真是他们杀的人,那才是铁证如山。我如果是凤来阁阁主,就毫不犹豫,一刀一个砍了。”我反驳,摸着下巴,“真是奇怪,把我们关这里干什么?”
“那姓白的诡计多端,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无杀冷哼。
我只好摸摸下巴,她刚刚经历了丧亲之痛,对凤来阁的芥蒂没有消去,估计是不能冷静思考了。
还没想出个眉目,左边的石墙后突然传来“砰砰”两声巨响,似乎是什么重物敲击在墙壁上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喊声传了过来:“姓白的!你这个匹夫!有本事下来和你爷爷大战三天三夜!就会背地里暗算!你卑鄙无耻!”
这是那个差点用铁链把我勒死的疯子的声音,他又在用捆锁他的铁链敲打墙壁吧。
看来这个石室就在关押那人的密室隔壁,我们也被关押在凤来阁内部最隐秘的地方。
无杀觉得烦,站起来冲到墙边,狠狠地朝墙踢了两脚:“吵死了!疯子!闭嘴!”
那人大概是从来没听到过有人回应他,一下来了精神,挥着铁链把墙壁敲打得砰砰作响,大声回骂起来。无杀岂甘示弱,毫不客气地也回骂过去。
两个人一对一答,吵上了。我看了一会儿,也爬起来跑到墙边帮无杀叫骂。
三个人又骂又敲又踢,闹得天翻地覆,如果是在外面,估计三里之外都能听到了。
吵了没多大一会儿,就听到门外有个声音喊:“难不成都疯了?别吵了,别吵了。”
接着从石室铁门下的那个小方洞中递进来一个食盒,外面一个人笑着:“难不成一住在这里,人就会疯了不成?两位赶紧别闹了,怎么和疯子一般见识?”
我走过去接过食盒,笑了笑:“闷了闹着玩儿的,谢谢这位大哥了,顺便也给你们阁主带句谢,我们在这儿住得挺好的。”
那人哈哈笑了起来:“好,好,一定带到。”
无杀在背后埋怨:“你谢那个奸诈小人干什么?不是他把我们关在这里的?”
我用下巴点点墙角的被褥:“我觉得他对咱们还是挺优待的,不是还给被子盖?”边说边打开食盒,里面三层小格居然放满了菜品,还有一品汤和一碟小点心。
我向无杀笑了笑:“看,待遇多好。”
无杀撇撇嘴:“不要是下了毒的。”
我笑笑,把菜在地上摆好,拿出底层放着的那个小酒壶,有些惊喜地晃了晃:“还是热的,用来御寒最好了。”
无杀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把酒杯取出,把酒倒进去,突然愣了愣,这是上好的晋州竹叶青。
竹叶青,是那个人最喜欢的酒,他的饭桌前通常都放着个红泥小炉,上面就温着这么一壶晋州竹叶青,酒香飘出来,有淡淡的竹叶味道,闻了让人心安。
无杀把手伸过来在我眼前晃了晃:“苍苍,发什么愣?”
我回过神来,抬头瞥她一眼:“你管得着吗?”说着嘿嘿一笑,“这可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啊,冰山大小姐。”
无杀一愣,脸好像红了,唾骂一声:“切,稀泥小姐。”
我们吃过饭,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把我们收拾干净放在门口的食盒取走。
我抓紧机会又和他聊了两句,那人说话却滴水不漏,除了关照和客套话之外,再也套不出其他话来。
于是就这么一直被关着,石室里不辨天日,依照吃饭的次数来看,我和无杀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四天。
我们整天除了和隔壁的疯子吵架拌嘴之外,就是聊天侃大山。不聊不知道,一聊才发现这姑娘简直是太对我脾气了,她也喜欢看些闲书,我们侃到书中的那些人物,有时候观点简直一模一样,因此两个人的话就越说越多,时不时地同时大笑或大骂一通,日子倒也并不难熬。
这次那个负责照顾我们的人又把食盒送了进来,我接过之后,估摸着他走得稍远些了,就向无杀眨眨眼睛:“开始吧。”
无杀会意,突然大叫起来:“菜里有毒!”
我把菜盘从食盒里拿出来,“砰”地摔到地上,也扯着喉咙叫了起来:“无杀!无杀!不好了,不好了,快来人啊,钟大小姐给药翻了!”
无杀正好四脚朝天地躺倒在地上,闻言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继续喊:“快来人啊!出人命了……”
门外很快响起匆忙的脚步声,刚才送饭的那人跑到门口问:“怎么了?”
我用力推着躺在地上的无杀,声音里带着哭腔,好歹也是在紫禁城里混过的,演戏我最拿手:“我……也不知道,她吃了几口菜,就昏过去了……”
那人有些将信将疑:“是吗?”
我的声音转为悲愤:“你们要我们死就明说,干吗在菜里下毒?反正我们也是跑不了的!”
那人忙说:“你们等等。”慌忙取出钥匙打开铁门,匆匆走了进来,“我来看看钟大小姐到底是怎么了。”
我等他走近,略微从无杀身边让开一些,等他走过来低下头,便一肘击向他后脑,无杀也从地上跃起,出手如电,封了他胸口的大穴,那人连吭都没吭一声就倒了在地上。
无杀从地上爬起来,不满地嘟囔:“为什么要我躺在地上装死?”
我嘿嘿地笑:“你比较重要一些嘛。”
她哼了一声,我们两个也不再多话,摸到那人身上的钥匙,就从铁门里跑了出去。
眼前果然是另一条通道,我猜得没错,我在凤来阁阁主的房间里发现的那个秘道里只有一个石门,关着我们的秘室却有两个房间,那就是说除了那个秘道之外,还有另一个秘道通往这两间石室。
匆匆从秘道里跑过,无杀还不忘和趴在铁门上愣愣地看着我们逃跑的那个疯子打了个招呼。
这个秘道不短,除了关押我们和那个疯子的秘室之外,还有其他或有门或没有门的石室,不过那些房间似乎都空着。我们从空旷的通道里跑过,脚步声激起一串串回音。
逃跑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凤来阁阁主似乎很放心看守我们的那个人,连其他看守都没派。我们一路来到地道的尽头,还在那里发现了一个供看守使用的起居室,不但被褥和生活用具齐全,还有两三套换洗用的凤来阁弟子的服饰。比较意外的是,我的杨柳风居然也在这些东西中放着。
我和无杀一人拣了一套穿上,我把杨柳风收到腰间藏好,就用钥匙打开地道上面的铁门,爬了上去。
从地道里爬上来,这才发现我们是在一座假山的内部,循着天光出去,隔着荷塘相望的,居然就是凤来阁阁主住的那间水榭。我们所在的石室看方位就是藏在这个荷塘之下,怪不得在这种初夏天气里也会那么阴冷。
我们两个刚从假山堆里走出来,迎面就过来了一个凤来阁弟子,向我们抱拳打了个招呼之后笑道:“这两位有些面生啊,不是在总堂之中供职的?”
凤来阁弟子多达数千,我没想到他们互相之间竟然这么熟悉,一眼就看出我们不是总堂中的人,我有些发愣,这时无杀已经熟练地抱拳说:“不错,我们是从别的堂里过来的。”
那弟子笑笑,就走了过去。
我松了口气,这才想起:这几天各大派掌门因为钟家的血案都要过来,凤来阁的准备工作不少,一定要从各地的分堂抽调人手过来,只要说是从别的分堂里过来的,很容易就能敷衍过去。无杀的脑子真是转得比我快多了。
这么说,凤来阁里这几天人口多杂,我们更容易偷混出去了?
回头看看无杀,她也是一脸庆幸,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就一起大摇大摆地走到路上,沿途碰到不少来来往往的凤来阁弟子,也没见有人起疑。
这里的地形很有些复杂,院落相连,这里多出来一块花园,那里多出来一个小池塘,我们凭着感觉走了半天,也没见到大门,反倒又走入了一个荷塘围绕的小院落。
小桥那侧的房间里似乎有几个人正在说话,从打开的窗子里可以看到他们的侧影。无杀突然停下脚步,我也看到了,正对着窗子而坐的那个人是我前几天见过的慕颜。
无杀无声无息地绕过荷塘,从房子的另一侧向那个窗口走过去,我知道劝她也劝不住,只好也跟过去。
走到距离那个窗口不远的墙根处,屋内的对话就很清晰地传了过来。
其中一个人正说着,声音有些洪亮:“……说起那晚钟家的血案,慕堂主怎么看?”
慕颜没有回答,另一个清亮的声音把话接了过去,话声冷冷的:“还能怎么看?慕堂主不是说过八百遍了么?不是他干的,厉堂主总是围着这个说来说去干什么?”
听到这里,无杀的身子猛地颤了颤,我知道里面那个“厉堂主”就是真正带人去她家杀人的厉惜言,就悄悄伸出手,握住她有些颤抖的手。
声音洪亮的厉惜言哈哈笑了起来:“聂堂主这么生气干什么,我不过是觉得那晚的事情有蹊跷,多问了几句而已。”他边说边转了话锋,语气依旧是轻淡而不在意的,“我知道聂堂主和慕堂主素来交好,看到慕堂主被人冤枉,心里有气,难道我就不为慕堂主担忧生气了么?如今阁里的各堂堂主,除了我是阁主未入阁之前的老人,大家都是跟着咱们阁主入阁的,聂堂主如此言行,不怕我误会大伙儿看不惯我厉某?”
慕颜连忙出来打圆场,声音听上去依旧有些中气不足,应该是前几天受的伤还没有好:“厉堂主不要这么说,聂堂主也是为我担忧心烦,才会无心说出那些话,大家对我的关心都是一样的,我怎么会有不知道的道理?”
那个聂堂主没说话,厉惜言跟着哈哈笑了起来:“只要慕堂主明白厉某的这份心意,别的我也就不在乎了。”
慕颜跟着笑了两声,屋里静了一下,厉惜言接着开口:“说起来钟家和咱们阁里的绸缎生意有些冲突,钟家突然惨遭灭门,又有钟大小姐指认慕堂主是杀人凶手,要叫外界不怀疑是咱们阁做的,也是难事。”
那个聂堂主冷冷地笑了一声:“怀疑又怎样?我们以前有过这等禽兽行为吗?巨鲸帮那次,如果不是辛奉义先挑起争斗,阁主会开杀戒?”
听了这么一会儿,我是听出来了,钟家的灭门血案似乎真的不是凤来阁阁主指使厉惜言去做的,阁里别的人也和这个血案没有什么牵连。不过这个厉惜言也真够恶心,自己明明就是杀人凶手,还在这里假惺惺地一会儿关心同僚,一会儿担心情况。
正想着,那边厉惜言又已经开口:“不过如果真的让钟大小姐在各大派掌门面前指认是我们凤来阁做的,到时候凤来阁成了武林公敌,四面楚歌,我们就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所以阁主才会下令阁中弟子秘密寻找钟大小姐格杀吧?”
我吃了一惊,凤来阁阁主下令要杀了无杀?
那个聂堂主淡淡地接过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钟大小姐一口咬定杀人的就是慕堂主?如果让她在各大派面前把罪行落实,那就真的麻烦了,还是杀了干净。”
厉惜言笑着说:“聂堂主说得有道理,有道理。”他说完,突然断喝一声,“门外那两个,你们也听够了吧?哪个堂口的?这么没规矩!”
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我连忙拉着无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要跑,面前的那扇房门却突然打开了,厉惜言走了出来,一眼看到无杀,双目蓦然充满了杀气。
跑已经来不及了,我毫不犹豫地大喊出来:“慕颜!无杀在这里!”
厉惜言手中的钢刀挥出的一瞬,一道月白的身影闪了过来,慕颜手中的短刀架在厉惜言的钢刀上,如镜的刀面上反射着冷光,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无杀?你怎么在这里?”
无杀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没有回答。
厉惜言笑道:“怎么,阁主的密令上说见到钟无杀格杀勿论,慕堂主是想违命吗?”
慕颜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厉惜言的眼睛,那个聂堂主也出来了,负手站在门边看着,并不说话。
刀光凄厉地闪过,慕颜一刀逼退厉惜言,头也不回:“左边,快跑!”
无杀还在发愣,我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拼命地向左边的小桥跑去。
迎面碰到的凤来阁弟子不明所以,眼睁睁地看着我和无杀从他们面前闪过。
景物飞速后退,跑了一会儿我就开始心慌,到底哪里才是出口?出去了之后又该怎么办?
我和无杀跑得太快,路边渐渐多了些出声询问的弟子,接着有人持剑赶了过来。一闪神的工夫,我看到路边的景致有些熟悉,我们竟然又跑回了凤来阁阁主所住的那个院落中。
迎面出来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竟然就是那天我在凤来阁阁主的马车上看到过的那个女子,她眼神一凛,厉声下令:“给我把她们两个拦下来!”
从四周匆忙赶来的弟子得令,纷纷抽出兵刃冲了上来,我慌慌张张地摸出杨柳风,却怎么也抵挡不住纷纷而至的刀剑。
眼前的长剑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刀光劈开,慕颜握着刀闪身挡在我和无杀前面。
那女子眯起眼睛,声音冷冷的:“慕堂主,你想违抗阁主的命令?”
慕颜轻笑了一声,手中的短刀抬起,一贯懒懒的声音冷了起来,向围在我们身边的凤来阁弟子说道:“都让开,不然不要怪我的刀不讲情面!”
那些弟子犹豫地站着不动,慕颜回手去拉无杀的手:“跟着我出去。”
无杀愣了一下,猛地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我连忙拉住她的手,向慕颜点了点头:“快走吧。”
慕颜点头,横刀在前开路,我和无杀紧紧跟上,那些弟子没有得到命令,也并不十分阻拦。就要出院子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下,透过水榭的珠帘正好远远看到那个白衣女子低头站在一个青衣人身旁,似乎在汇报着什么。隔得远了,两个人的身影都很模糊,那就是一直都没露面的凤来阁阁主了?
我没有多看,转身拉着无杀向前跑去。
慕颜为我们开路,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堵红红的围墙,慕颜一手一个,揽住我们的腰就跃了过去,这次无杀也没再反对,任由慕颜带着跃出。
越过了墙头落到地上,我和无杀都稳稳地站好,慕颜脚下却踉跄了一下,我忙说:“你前几天伤成那样,别逞强了。”
眼角余光扫到无杀的身子颤了颤,她咬住嘴唇侧过脸去。
慕颜还没开口,我们身后却突然射来一缕极细的银线,一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慕堂主,非要为一个女子弄得众叛亲离么?”
刀光闪过,“叮”的一声,那根银线疾速地缩回,慕颜退了一步,侧头看着手中短刀上的划痕,声音有些冷:“聂堂主。”
来人正是刚才在房间里和慕颜说话的那个聂堂主,他一身白衣,缓缓自一排手持弩箭的凤来阁弟子身后走出,手指轻转,收回了刚刚发出的那根银线,另一只手拢在袖子里,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微眯的眼睛里竟然泛着浅浅的冰蓝光芒:“慕堂主,撇下这个女子跟我回去吧,一个视你如敝屣的女子,不值得你如此。”
慕颜不说话,刀光一闪,手里的短刀却挥了出去,直取那个聂堂主的颈间。
那个聂堂主的袖子里蓦地射出条条银光,宛若一朵重瓣的银菊粲然绽放,他双臂张开,手指间的银线纷纷射向慕颜。
清冷如水的刀光铺洒开来,银菊雾一般遽然消散,倏忽间慕颜的快刀已经攻到聂寒容身前,聂寒容闪身避让,手指微动,银线根根交错,嘶嘶作响,纷乱如丝的银线又迅捷地卷向慕颜。
这是华弦门的绝技,凤来阁中,井木堂堂主聂寒容是现今华弦门的掌门和第一高手,他们这一门的门人所用的武器都是极细极韧的钢丝,因之极细,也就极利,轻易就能切割肌肉。聂寒容是华弦门不世出的英才,未入凤来阁前就是江湖中排名前十的高手,也不知道有多少英雄豪杰不明不白地就丧生在他这一手银华弦下。
慕颜短刀疾回,刀刃切割在银丝上,银线只被阻隔了一瞬,“哧”的一声,削金断玉的快刀竟然寸寸断裂开来,趁着这一瞬,慕颜翻身而起,堪堪躲过了交叠而来的银线。
几片黑色的布料和着血滴从空中飘落,慕颜看也不看手臂上被划出的新伤,向这边伸出手说:“拿剑来。”
无杀愣愣地站在一旁,醒悟过来,正要把从凤来阁弟子手中夺来的长剑抛过去,我拦住她,把手里的杨柳风抛向慕颜:“我的剑好,用我的。”
慕颜接住杨柳风,聂寒容手下不停,银丝步步紧逼,早已根根弹了过来。刚刚慕颜一进一退,恰巧就把聂寒容从箭阵一侧引到了箭阵前,现在那些弓箭手如果想要拉弓射我们,就要先射穿聂寒容和慕颜了。
杨柳风是软剑,以柔克柔,一时间也挡住了银丝的攻势,满天银光流转,剑影丝阵之间竟然看不清慕颜和聂寒容的身形。
那边打得正急,我手心里捏了一手汗,连忙打量周围的地形,这是条空荡荡的街道,两边都是垒起的高墙,一边是凤来阁的院子,另一边大约是另一间宅第,行人极少,隐约可以看到不远处大街上熙攘的人群。
我脑筋一转,连忙拉起无杀的手,向那条大街跑去。到那里的话,行人如织,就算凤来阁有再大胆子,也绝对不敢在闹市中放箭滥杀无辜,既然不敢放箭,那么我们就有的是机会混入人群中逃走。
我们还没跑出几步,边跑边向后看的无杀突然“啊”了一声,停住脚步。
我不回头不要紧,一回头肉都快疼掉了,我借给慕颜用的杨柳风竟然已经断成了两截,长剑断了之后慕颜立刻就有点左支右绌,握着半截断剑勉力抵挡着无孔不入的银丝。
我还没说什么,慕颜拼力对敌,危急中居然还抽出空来埋怨:“什么你的剑好,还不是一样断成了两截?”
我鼻子都快气歪了:“放屁!好心好意把剑借给你,你功夫不精让人家把剑削断了还敢怨我?”
慕颜这会儿更加狼狈,身上多了几道伤口,衣衫破损,俊秀的脸颊上也给划上了一道伤口,血流满面,添了几分狰狞。他分不出神来跟我说话,且战且退,越退离那排闪着寒光的箭弩就越近。
聂寒容眯着眼睛,边战边说:“慕堂主,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慕颜忽然笑了起来:“得了,别给我放水了,你就不怕阁主连你也一起处罚?”
聂寒容一愣,冷哼了一声,他这时也且战且退,已经退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外,手上的银丝簌簌有声,突然转了个弯,几条银线缠在慕颜腿上,手一扬,就把慕颜拉倒在地,嘴里的话也喊了出来:“放……”
“嗖”的一声,羽矢破空的声音撕裂长空,不是那些弓箭手射出的箭,而是一支羽箭从我们背后射来,直穿透如雨般的线幕,擦过聂寒容的脸颊,带着闷响没入了他身后的墙壁,箭尾犹自轻轻颤动,几缕银线从空中断落,这破空而来的一箭竟然截断了聂寒容的银华丝。
马蹄声得得,一骑轻骑越过我们,悠然地走到一排弓箭手面前,那人一身胜雪的白衣,修长白皙的手里握着一只乌黑的强弓,更衬得肌肤如玉。
他用弓背轻轻挑动落在肩上的发带,笑得清雅:“怎么,有人敢在金陵城中闹事么?”
我愣愣地喊了出来:“萧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