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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夜色逐渐弥漫,海刹宫中依次燃起明亮的灯火,血腥的厮杀渐渐停止,天山派的弟子们在负隅顽抗了四个多时辰之后,缴械投降。

在双方死伤无数之后,中原武林和天山派僵持数月的争斗,终于宣告结束。

此后数日,清理战场,论断功过,天山派掌门云自心下落不明,派中归降的弟子全部被废去武功,天山派自此在武林中被除名。

年关将近,各派掌门弟子不耐雪山严寒,十几日后纷纷离去,忙乱半年的江湖眼看就要恢复平静的旧貌,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我做了凤来阁的阁主。

那天厮杀结束后,没有人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回来,也没有人问我萧焕去了哪里,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我在海刹宫中接过阁主的大任,也在萧焕留下的东西中找到了他书写的那些资料和建议,依照着上面的提示,开始理所应当地和各派的掌门议事,理所应当地对各种提议做最后的裁决,理所应当地过目所有的账本文书,也开始慢慢习惯弟子们抱拳称我为“阁主”。

二十多天之后,驻留在海刹宫中的其他门派都已经离去,喧闹一时的海刹宫成了一座空城,除了少量的凤来阁弟子之外,再无他人,凤来阁也没有了再留在这里的理由和必要。

这天在和几位堂主例行议事之后,我把手放在梨花木桌上敲了敲:“吩咐下去整顿行装,明天我们启程,回金陵。”

说完,我站起来准备回房,四周沉寂着,没有一个人离座,我只好站住。

“真的要走?”苏倩最先打破沉默。

我笑了笑:“弟子们都等着回家过年呢,明天启程,差不多年前能赶回去。”

“我说,别太勉强自己了。”素陵澜还是懒懒的,“弟子们可以回家过年,你要是真想等,我陪你在这里等。”

“我们差不多都是无根的浪子,在哪里过年都一样,”谢楼南也笑着接上,“可以陪阁主等一等的。”

我笑笑,坐下来:“忘了还有件事情了。”我停了停,“给武林各派的掌门发丧帖,说凤来阁的前任白阁主,因病亡故,一切丧仪从简,叫他们不必多礼了。”

一片死寂中,我再次站起来,一个人走出房间。

门外灿烂的阳光照在雪山上,照射在脚下仍有积雪的台阶上,也照射着海刹宫宏伟的重重建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紫禁城,那座被我遗忘太久的城池。

我一直以为它只代表着腐朽和禁锢,现在突然明白,那样一座深密庞大的庭院,骨子里是寂寞的。

轻轻地扬起头来,艳阳高照,天空蔚蓝如洗,真是个好天气。

一路奔波,苏倩和伤势半愈的慕颜赶回金陵凤来阁总堂,其余堂主各自回分堂,弟子们也各自散去,我在这天日落之前赶到了京城。

紫禁城后的玄武大街是不能骑马的,我牵着鞍蹬破旧的坐骑走在人群当中。擦肩而过的,是喜气洋洋的提着各种年货的京城百姓,又一年过去了。

突然悠悠地想起去年除夕喝酒的那家小酒馆,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甘甜的黍酒喝。经过紫禁城外长长的护城河,在桥头转个弯,守城的戍卫挺了挺身体,没有拦我。

抬起头,萧千清静静地站在桥面上,素衣轻裘,脸上带着熟悉的笑意:“我叫人在城门守着,看到你回来,就来报告。”

我点点头,笑:“这么想见我啊。”

他笑,郑重地点头:“很想。”

我“哧”地一声笑了:“知道了,我也想你,成了吧?”

身后的街灯逐渐点亮了,结了冰的护城河倒映出匆匆走过的人群,我笑了笑:“萧千清,我终于想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努力地爱上你,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对不对?”

萧千清的手伸了过来,他把手指插进我蓬乱的头发中,他低着头,我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他拉住我的肩膀,把我抱到怀里。

我牵着马的手僵了一下,然后扔掉缰绳,也抱住他。

渐渐有一些温热的液体从我眼里流了出来。

“萧千清,你真的很好。”

“我知道。”

“萧千清,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

“萧千清,为什么一个人一生只能真正爱上一个人?”

他顿了一下:“我知道。”

无数的行人从我们身后走过,无数的街灯亮起,喧闹远成背景,我清晰地记得,这一天,是德佑九年的腊月二十二,德佑皇帝驾崩整整一年的日子。

回了宫,忙新年庆典,忙各种政务,我一直以为萧千清很能干,谁知道他扔了一堆最棘手的事情给我,什么清流派和实务派的纠纷,什么西洋派和排外派的论战,我费了半天劲儿才完全搞明白这些是怎么回事,更别说处理了。

一问萧千清,他就很无辜地摊着手说想我想得茶饭不思,处理日常政务就已经很费心了,最烦这些麻烦的事情。

真想敲死他,麻烦的事情他就不管,我要他是干什么的?

昏天暗地地忙了几天,好不容易熬到新年临近,也到了一年之前约定的萧千清登基称帝的日子,本想着过了这关就可以到金陵逍遥去了,谁知道我却在新年前一天昏倒了。

说起来还挺丢人的,只不过起床赶朝会的时候有点头晕,结果在乾清宫坐了没一会儿,再起身的时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昏倒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萧千清寝宫的床上,郦铭觞坐在床头,见我醒了,一脸似笑非笑:“恭喜娘娘,有身孕了。”

我翻身坐起来:“真的?”

郦铭觞摇着头,山羊胡子乱动:“先生我诊出来的,能有假么?只是这个怀孕的时机真不好啊,虽说是货真价实的臭小子的孩子,可说出去谁信啊……”

我跳起来一把抱住他:“太好了,太好了……”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眼泪鼻涕涂了郦铭觞满身。

知道我怀孕了之后,萧千清总算逮到了借口,找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把隔天的登基大典推了,私下里坐下来跟我说:“这个皇帝做起来真是太累了,我这么青春年少,可不想英年早逝。”说着盯着我的肚子,“这孩子是男孩吧?太好了,等他生下来,我们咬定他是皇上的遗腹子,推他登基。年龄不对了,就找些理由编编,反正等孩子两三岁后,差他个一岁两岁的也看不出来,总归我们两个现在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什么就是什么,谅他们也不敢废话。”说得还特别理直气壮,一点也没有心虚惭愧的样子。

我气得用枕头砸他:“凭什么我儿子就要当皇帝做牛做马?她要是个女孩儿,你还想要她女扮男装来做皇帝,是不是?”

萧千清眯起那双浅黛色的眼睛,笑得倾国倾城:“这都被你猜到了。”

我翻翻白眼,他长了这么一张脸,真是罪孽。

闲话归闲话,最终新的一年到来,是德佑十年。

做了孕妇之后,郦铭觞天天围在我的屁股后面打转,严禁我出紫禁城十里之外,口口声声说我也就比树上的猴子安生一点。萧千清也很自觉地把政务都揽过去了,说为了往后数十年的清闲,一劳永逸,值得。

我整天闷在后宫里,闲得无聊,除了逗小山和娇妍就再也没有别的乐趣,转念想到荧现在也在金陵跟着宏青,想看她点支香都看不到。凤来阁不见阁主,苏倩也来信催过好几次了,说在哪里养着不是养着,阁主都一两个月不露面了,去了什么事也不做,让总堂的子弟看个活人也是好的。

我仔细一琢磨,也再不客气,以行动不方便为由,把凤来阁的总堂挪到了京师。堂口就开在玄武大街上,出紫禁城不到五百步,夹在一堆官衙和内造厂之间,一时风光无二,连京城巷子里的老奶奶都知道现在有了个凤来阁,是厉害人扎堆的地方。

日子飞速地过去,一切都很平静,江湖再无风波,朝堂上还是吵吵嚷嚷的老样子,什么都没有变化,却像是有些什么已经悄悄改变了。

转眼就是明媚的三月天,御花园中的海棠开了满树,一夜风过,就是满地残红。这天起床后没有事做,我就搬了个椅子坐在绛雪轩外看书晒太阳。

我一月份的时候间或疲乏干呕,后来精神和胃口就好得不得了了,还特别喜欢吃油腻东西,坐着看书时就让小山到御膳房叫了碟火腿肉,边看边吃。

淡粉的海棠花瓣不时飘落到书页上,一碟火腿刚吃了一半,娇妍就捧着一封信走过来了,一脸懵懂:“娘娘,刚刚有个小公公跑过来,把这封信塞给我说让我交给娘娘。”

我放下书,舔舔指头:“给我。”

娇妍犹犹豫豫:“有些蹊跷啊,信里没什么古怪吧?”

我一笑,夺过信封就把信笺抽出来:“在信纸上下毒这招太老了,你娘娘我好歹也是凤来阁的阁主,还怕这个不成?”

纯白的信笺抖开,只有寥寥的几个字:出宫一叙,如何?落款是:灵碧教教主,钟无杀。

我用手指轻轻拂过那一行字,灵碧教教主,钟无杀。

娇妍在一边插嘴:“娘娘,娘娘,这信里果然有古怪吧?”

我抬手一个暴栗打在她头上:“真有古怪了还有时间让你嚷嚷?”

娇妍抱住头,“哎呀”一声,小山在一旁偷笑。

我站起来,身上穿的是轻便的白纱和襦裙,正好省得换装,径直就向玄武门走去:“我出趟宫。”

娇妍和小山在身后乱叫,我撇下她们来到门口。执勤的御前侍卫执事是熟识的孙定宽,我向他笑了笑,他行了个礼,就叫戍卫们放行了。

穿过长长的城门和护城河桥,远远看到无杀坐在街对面的一对石狮子上,一身近乎白色的轻绿纱衣,双脚搭在狮子脸上,微微晃动。

等到我走近,她就跳下来笑了笑:“知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茶馆?找个说话的地方去。”

我笑着点了点头,喜欢的茶馆都不在这条街上,我出宫可以,真走远了也怕郦铭觞和萧千清着急,就指了指凤来阁总堂的方向:“阁里坐坐,喝杯茶,可以吗?”

她点头笑,掩不住一脸的风尘仆仆:“好。”

两个人一起慢慢走过去,进了门,一路上都是笑着向我抱拳问好的弟子,也许是对上任阁主感情太深,我这个基本上什么事都没做过的挂名阁主因为是被“钦点”继位的,所以在阁中人缘还算不错。

和在金陵的堂口一样,这里的堂口也是由原本废弃的王公花园改建的。带着无杀一路走进去,然后在一个荷塘边的石桌旁坐了,郦铭觞叫我不要坐凉的石凳,早就有弟子快手快脚地搬了两张木椅过来。

和无杀一起坐了,端上来的瓷壶里装的是水果煮的茶,我抱歉地向无杀笑笑:“害你陪我一起被管教了。”

无杀也笑笑,捧起茶杯啜了一口,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下,我先开口:“你现在是教主了?”

无杀点头:“上任教主过世了,我就接了位。”

我点点头:“噢,原来是过世了。”

无杀轻轻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笑了笑:“苍苍,我先讲段很久以前的旧事给你听吧。”

“怎么都行。”我笑。

无杀笑笑,盯着手中的茶杯,仿佛在寻思该从哪里说起,良久才缓缓地开口:“有那么一对夫妻,丈夫很喜欢妻子,妻子好像也很喜欢丈夫,可是他们都不说,丈夫没有说过,妻子也没有说过。他们就这么淡淡地生活在一起,相互间都淡淡的,有时候因为一些琐事彼此误会了,也还是不说,就这么过着。

“终于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很爱那个丈夫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因为太爱丈夫了,又知道丈夫只爱他的妻子,所以做了件很疯狂的事情。那女孩子把妻子抓起来,带到天山,那里有一个水池,凡是在里面泡满三天三夜的人都会中一种毒,叫做冰雪情劫,天下至寒,无药可解,中毒的人只能慢慢地等死。

“那女孩子把妻子放到水池里泡,让她中毒。可是这样还不够,女孩子又找到因为妻子失踪而焦急得几乎要疯掉的丈夫,告诉丈夫,他的妻子在她手里,如果想妻子平安回去,就要什么都听她的,和她欢好,做她的男人,用他的命来换他妻子的命。

“丈夫虽然很有本领,机变百出,但是对着这么一个把他妻子抓起来藏着的人也毫无办法,只得答应。

“那女孩子就给丈夫吃了一种三天后会让人毒发身亡的毒药,然后把丈夫带到一个冰块砌成的屋子里,开始疯狂地和丈夫交欢,什么话都不说,就只是交欢。三天三夜,一直这样,累了就休息,饿了就吃饭,休息过后还接着。就这么三天三夜。”一口气说到这里,无杀停了停,摩挲着茶杯低下头,接着说了下去,“而在这三天三夜中,被泡在冰池中的妻子就透过墙上的一个机关,看着她的丈夫和那个女孩子交欢。

“三天之后,那个女孩子打开房间的暗门,让丈夫和妻子彼此看到了对方,妻子一言不发地拖着中毒的身体走了。那个丈夫则在废掉那个女孩子的武功之后,毒发昏倒在了水池旁。

“幸运的是,丈夫被赶来的医术高超的好友救下,并没有死。而独自离开丈夫的妻子在几个月后产下了一个男婴,由于生了孩子,那妻子体内冰雪情劫的毒素被这个婴儿吸走了大半,所以妻子也活了下来。

“不过,从此之后,妻子再也没有回到丈夫身边,那件事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死结,他们开始相互怨恨和争斗,直至死亡。”

无杀讲完,停了一下。

我深吸了口气,眼前闪过归无常提到这些事情时的深邃目光,那种总让我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目光。我想起来了,我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目光,那次在山海关,我回到关内之后,又返回女真人的大营,逼着萧焕和库莫尔比武,那个时刻,萧焕看向我的就是这种目光——他爱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为了她可以去死,可惜她永远都不肯相信。

胸口仿佛抽痛了一下,我低下头,捧起桌上的茶杯,茶水的热气蒸腾上来,氤氲了眼角。

无杀停了停,笑了笑之后继续说:“这个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接下来要讲的就不是一个故事了,而是一个人的意图,这个人你也认识,有些人叫他白迟帆,也有些人知道他其实有另外的名字和另外的身份。

“这个人要去阻止他母亲的一个计划,但是他既不能伤害自己的母亲,也不能放任自己的母亲将计划实施下去,那样会造成很多人的痛苦,他不能坐视不理,所以他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很愚蠢的方法。

“他知道由于他百般和自己的母亲做对,他的母亲已经下定决心要杀死他了,也花了重金在江湖上悬赏他的人头,但是他不能就这么被杀死,他要死,也要逼自己的母亲亲自动手。他相信自己的母亲不是天良泯灭的人,他相信用自己的鲜血就可以换回母亲的谅解,洗去所有的宿怨。”无杀笑了,眉峰微微扬起,“很骄傲很有自尊的死法对不对?在我见到过的所有人中,只有他为自己选择的死法是最有尊严的。”

我把手中的茶杯放到石桌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努力稳住语调:“真好……那么这个人成功了没有?”

“成功了。”无杀的声音轻松愉悦,“这个人抱病千里跋涉,终于在天山找到了能够解开最先那个死结的人,也就是原天山派的掌门云自心。她被废了武功之后,已经是一个疯疯癫癫,神智和身体都停留在幼女时期的可怜女人了。

“带着云自心,这个人辗转追寻着自己母亲的足迹,躲避着重重追杀,越过天山,穿过大漠和高原,一路艰辛。别人都是在求生,他却是在求死。他终于在灵碧教总堂所在的玉龙雪山,把他的母亲逼到了不得不亲手杀他的境地,他成功了。”

无杀长出了口气:“这一路上的斗智斗勇你是没有见到,现在我是服气了,别说他用半年的时间建了一座凤来阁,说他用半年的时间再建一座凤来阁我都信。这个人,真正当得起‘惊才绝艳’这四个字。”

我用手死死抓住木椅的扶手,耳朵里一声接一声地轰鸣,嘴角用力地挑起,目光似乎被什么东西遮住了,模糊一片:“是吗……真好……”

无杀叹气:“是啊,真好,我刚接了教主之位,什么都还没有上手,真想留他一阵子帮帮我啊,谁知道他身子刚有点起色就非要上路赶回来见你,如今重色轻友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我一下愣住,用力睁大眼睛看着无杀:“你刚刚说什么?”

无杀眯起眼睛笑了:“我说他非要日夜兼程赶回来见你啊,你心里想着的那个人,萧焕。”

我抬起手擦掉脸上的泪珠,努力镇定地看无杀:“可你刚刚说……”

无杀眨眨眼睛:“我是说他把他的母亲逼到了不得不亲手杀他的境地,却没有说他母亲真的杀了他。”她停下来笑了笑,“萧伯父最后去了,他和教主一起坠崖了。”

我沉默了一下,归无常和陈教主,他们是不是可以算一对怨侣?那样真心地相爱,却怨怼一生,最后得到的是同归于尽的结果。

“教主在坠崖之前,托我带给你一句话。”无杀突然笑着说,“她让我告诉你……”她停下来轻咳一声,“猜猜是什么?”

我有些发愣,就随口诌了一句:“珍惜眼前人?”

无杀翻翻白眼:“你也动动脑子好不好?这是你婆婆带给你的话啊,可不是老和尚规劝人的说辞!”她摸着下巴笑笑,“教主说,好好对焕儿,他身子不好。”

我愣了愣,“扑哧”一声笑了,然后肃了肃容:“我知道了,我一定做到。”

无杀也笑了,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是先来看看你,顺便给你讲故事传话的。你的那个他现在正在陪都黛郁城里,一路上赶得太急了,再不休息我真怕他见到你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昏倒。”她挤了挤眼睛,“你要是不想让他担心,就在这里等着他回来,也就是这一天两天。你要是等不及了,就去找他吧。黛郁城中如今海棠最好啊……”无杀卖了个关子,“地方你应该能想到。”

我“哦”了一声,站起来准备走。无杀在我身后笑了笑,声音忽然有些落寞:“苍苍,对不起,那天在天山的时候,我不该说那么恶毒的话,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现在真好,你还能找到他,不像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无杀啊,你这段时间在玉龙雪山,很忙吧……”

无杀愣了一下:“是,怎么了?”

“你不是真以为慕颜死了吧?”

她睁大好看的眼睛,声音发抖:“难道不是……”

我哈哈笑了起来,快要直不起腰:“笨哪,笨死了,那天我是在说气话……你也够可以的了,过后居然不打听一下。”我轻咳一声,忍住笑指指荷塘对面的一个房间,“慕颜就在那里,他这两天好像公文太多,批得怨天怨地,你去了正好可以帮他解决一些。”

无杀眼睛睁得更大,忽然扑上来狠命在我手上咬了一口:“死人!死人!玩笑是这么开的吗?我差点自刎你知道不知道?”

我被她咬得“啊啊”地叫:“我是孕妇!孕妇,懂不懂,别动粗……哎呀……”

有几滴眼泪落在我的手背上,无杀跳起来向荷塘那边冲去,我看着她飞奔得像兔子一样,完全没有一点天下第一大教教主风范的背影,哼了一声,揉着手背上红红的齿痕:“死女人,刚才居然故意耍我……嗯,想想我已经耍了你三个多月了,也够本了……”

揉完手看看四下没什么人,一路小跑找到马棚,套了匹马翻身上去,就向黛郁城奔去。

三十多里的路半个时辰就到了,无杀说得不错,黛郁城中的海棠正好,到处都是前来赏花的游人,在遮天蔽日的西府海棠树下往来穿梭如织。微风吹过,枝头的海棠花瓣零落如雨,树下并肩而行的恋人停下来相视而笑,画面甜蜜而美好。

站在绵延整个城池的海棠花树下,我放开马的缰绳,信步向前走去,所有的街道都很喧闹,我一直向前走,渐渐走近城池正中的黛郁山。海棠的落瓣不时从眼前身旁拂过,落在街道的青石板砖上,粉色慢慢占满了眼帘,四周开始变得静谧,一步一步,仿佛走在梦境里。

密林深处转来若有若无的琴音,浓密的花树逐渐稀疏,海棠林正中的一片空地上停着一辆白篷马车。马匹被车夫牵走放牧了,车辕空着,搭在林中的一块大石上,掀开的车帘内,斜倚着一个青色身影,头靠着车壁上,披散的发丝散落在肩头,在阳光下反射出淡金的光泽,伸出身侧的一只手随意拨弄着架在车辕上的古琴,修长苍白的手指在阳光下慵懒地舞动。

我走过去,站在车前,叹了口气:“你弹琴真像弹棉花。”

淡粉的薄唇微微挑起来,他张开眼睛,深黑的重瞳中带着笑意:“是吗?”

我点点头,在车辕上挤一挤坐下来,问:“你没有学过琴吧。”

他笑笑,停下拨弄琴弦的手:“没有。”

我“啊”了一声:“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你居然有一艺不通?”

他轻轻笑了起来,靠在车壁上的身子直起来一些,给我腾出点地方:“很奇怪吗?”

我郑重地点头:“很奇怪。”说着看着他,“你知不知道无杀把你说得好像传奇人物一样,弄得我都不太敢来见你了。”

他笑了笑:“无杀啊,那个姑娘,她非要先行一步去京城通知你,我拦都拦不住。”

我点头:“嗯,她说你身子不能再劳顿了。”说着握住他有些冰凉的手,一手环住他的腰,“自己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他笑了笑:“还好。”

我瞪他一眼:“详细点。”

他顿了顿,微笑着想了想:“在天山的时候,我给自己开了解寒毒的药……”

我“啊”了一声:“把寒毒解掉,没有东西可以压制你的内力,不是很危险?”

他笑了笑,接上去:“后来内力反噬出来,自心不懂,给我吃了治内伤的药,结果误打误撞,好了七七八八。”

我连忙说:“那不是太好了?”

他笑笑:“再后来在玉龙雪山的绝顶和人对弈,风雪中我们一直下了两天两夜,结果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又“啊”了一声:“又去逞强!”急忙问,“现在怎么样嘛?”

他笑:“大约和原来差不多吧。”

我叹了口气,伸出胳膊把他的身子都抱住:“我听到你娘传的话了,我以后会好好疼你,把你的身子养得好好的,谁让你是我的男宠来着。”

他笑着“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想了想,抓住他的手:“这么漂亮的指头,不学琴太浪费了,我会弹琴,来,我教你。”说着拉着他的指头去触琴弦,“这个右手的指法呢,有抹、挑、钩、剔、打、滴,还有轮、锁、双弹、如一、叠涓……”

他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性急,这不刚见面?”

我冲他龇牙:“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我会你不会的东西,还不赶快让我显摆一下,来,让我教导教导你这个乐盲……”

他“扑哧”一声轻笑了起来:“谁告诉你我是乐盲,我只是不通琴艺……我会箫……”

我一下子沉默了,萧焕说他会什么东西的时候,一般都是——很精通。

我只好翻翻白眼:“那好,既然你不会弹琴会吹箫,你在这里摆一架琴拨来拨去干什么呢……”

“好看。”一个脆生生的童声先萧焕一步回答我的话,云自心从车厢里爬出来,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样子,“就算坐在这儿弹棉花,样子也很好看。”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云自心:“你怎么在这里?”

云自心瞥我一眼,既不是故作天真,也没有装优雅,她现在表现出来的孩子气倒真有些浑然天成:“我跟着焕儿啊,你管得着么?”

萧焕在一边叹了口气:“这位对男宠的要求比你高,我还要时不时地附庸风雅一下。”

我突然醋意上涌,抱住萧焕,在他的薄唇上狠狠吻了一下,然后仰头看云自心:“萧大哥是我的男宠!不准跟我抢!”

云自心凉凉地看着我:“得了,得了,小气样子,谁要跟你抢?老太婆我是在里面听你们打情骂俏听得泛酸,才出来走走……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

听她这么一个外表像幼女的人自称老太婆,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云自心说完,利索地跳下马车,真的就要走了,忽然又回头对我说:“听焕儿说,我家小倩如今在你当头儿的那个什么凤来阁里,多关照关照啊。”

我有些愣,一时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什么小倩?谁是小倩?”

云自心不耐烦地撅撅嘴,偷骂一声:“真笨。”然后提高声音,“就是那个化名苏倩的,她本名叫云小倩,是我女儿。”

我更愣:“你不是被散去武功变成幼女的样子了吗?你怎么会有女儿……”

云自心再骂一声:“真笨。”提高声音,“那我没变小前呢?”

说完再也不说话,转头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跑远了,只看背影的话,她和普通的十二三岁少女并无二致。

我摇头叹息了一声:“能像这位云掌门一样永远十二岁,也不错。”

萧焕揽住我的腰,笑了笑:“能够一岁一岁地变老,不也是很好的事情?”

我回头搂住他的脖子,突然想起来:“我们成亲两年,你的两次生辰我们都没有一起,下一年一定要一起过!”

他笑着点头:“好,下一年一定一起。”

我抱住他的额头吻了一下:“对了,我有好多事情要跟你说,你听着,不准不耐烦。”

他点头笑:“好。”

“你不在的这三个月里,我给你办了两场丧事,一场是皇帝的大丧,一场是白迟帆的葬礼。”

“嗯,辛苦了。”

“不过我觉得皇帝那场是白办了,你只要一回京,萧千清铁定还要把你拉回去按在皇位上,现在朝上那些人闹腾得啊,我爹是镇不住场子了,萧千清也懒得管……只有靠你了。”

“嗯,回京了再说。”

“还有,我把凤来阁总堂移到京师了,这样往后我们两个分头干活,也不怕隔得远见面麻烦了。”

“好。”

“还有……还有就是我怀孕了,害喜害得不厉害,跑跑跳跳都没问题,但郦先生简直要把我当菩萨供起来了,烦都要烦死了。”

“嗯,的确要注意一些。”

“啊……我怀孕了,你一点都不高兴!”

“嗯?我很高兴啊。”

“你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

…………

不知道说了多少有用的话,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废话,一直说到口干舌燥不想再说,我把头靠在萧焕肩膀上,仰头看着头顶繁花堆积如粉云的海棠树,笑了笑,懒懒的:“萧大哥,你知不知道黛郁城里那个传说?”

他揽着我的腰,把肩膀靠在车壁上,说:“嗯?”

“就是那个嘛,在盛放的海棠树下相识的人如果相爱了,就会一生幸福。”

他笑笑,没有说话。

我笑了笑:“我们不是在海棠树下认识的呢。”

我说着转了个身,移到他的正面,认真地看着他深黑的眼睛:“我叫凌苍苍,凌是凌霄花的凌,苍苍是天之苍苍的那个苍苍,这位兄台,幸会。”

他愣了一下,慢慢笑了起来,深瞳里潋滟地倒映着满天的粉红:“我叫萧焕,幸会。”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我想我接下来应该告诉他,不管多少次,我们重新开始吧,不管多少次,我依然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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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要什么?美女与野兽?强大如神一般的主角?扑朔迷离扣人心悬的故事情节?这里都有!宏大的种族设定,人神魔三大族类下共1008个分支族,过万的怪物设定,上千把上古神兵,满足你最宽广的想象空间。唯一不变的就是故事主题,盗圣做什么的?当然是盗窃了!
  • 徐徐诱之:这江轶事有点甜

    徐徐诱之:这江轶事有点甜

    一场灾难将她变成了她一次偶然使他耳熟了她一个预谋让他得到了她阮观轶一睁眼看着自己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由得仰天长啸:“老天爷你对我不薄。”华又一次偶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不由得仰天长叹:“老天待我不薄。”这是个蠢萌小白兔被大灰狼拐走的故事这是个霸道总裁与腹黑小天后的小故事入坑注意!狗血向!小白向!暖暖暖!甜甜甜!苏苏苏!可能短篇向!男主声控!声控!声控!娱!乐!圈!文!简!介!无!能!1v1双CHE作者无能,小段子就不撸了,敬请见文————————————————1.作者又懒还是毕业狗,会比较忙,手机码字,所以日更只能尽量,一般周更2.这里笙二蛋,求勾搭~
  • 绝世丹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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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动乾坤,丹掌苍穹。炼丹大师带着一本绝世功法重生,走出小城,踏上巅峰!
  • 快穿之雪月妄成灾

    快穿之雪月妄成灾

    少女银水月被车祸夺走了生命,然后便遇到了一个足以改变自己认知的生物——旅行兽417,于是她开启了快穿旅程——本应是这样……但。。。这人谁啊?不认识!绑我干嘛?我要做任务!我tm只是想让男女主在一起而己!诶诶诶?干嘛!我警告你别动手动脚昂!喂!话说417救我!417?417?
  • 一刀斩断仙魔路

    一刀斩断仙魔路

    少年就该在阳光下挥洒着汗水,少年就该有一颗永不言败的心。
  • 妖姬驾到:若我此生只有你

    妖姬驾到:若我此生只有你

    她是妖。用了十五年感受人间那斩不断的情缘。她本以为自己只是个匆匆而过的过客,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深陷其中。一双又一双手,一个又一个怀抱。都向她伸出,向她敞开。她自知已经犯下罪孽深重,却无奈枷锁已上,挣脱不出。若我不曾来人间。是否就不会遇到你们。若我早些放下。是不是此生只爱一人。
  • 最爱听小蔡的笑声

    最爱听小蔡的笑声

    作为一名留学生家长,作者孟久成对十几名留美学生做了详尽采访,描述了他们在国内一路打拼成长的过程,以及在美国的学习、工作与生活,对他们的婚恋生活更有专章详述。本书可贵之处在于真实地反映了他们在美国的生存状态,展示了一个“立体形象”。同时涉及国内关注的一些热点问题:如留美过程,子女教育,如何择业,成功标志,人才评判,美国大学的学制。《最爱听小蔡的笑声》的另一个题材是有关美国家庭领养中国孤儿的故事,从宏观上讲述了美国家庭领养中国孤儿的由来,领养过程,抚养经历,讲述了发生在这种跨国家庭里动人、细微且国人闻所未闻的故事,有强烈的震撼力。
  • 神话之清史绝恋

    神话之清史绝恋

    “爱是什么”没有经历过的永远都不知道它所拥有的真正含义。我们相识,我却忽略了我很注意很注意他的感觉,我们相熟,我却忽略了我很在乎很在乎他的一举一动,我们相知,我忽略了原来我的心一直都在追随着他,我们相爱,才发现爱得越深伤得就越深,最终当我们绝定放弃一切从头在来时候,才发现一切都晚了,陷进去了就在也脱不了身了。我们的爱注定要随着那一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沉默,注定了只是这茫茫历史中的一个过客,只不过增添了一丝丝美妙绝伦的油墨而已。
  • 爱在高中之粉红星

    爱在高中之粉红星

    粉红星公主任性来到地球,遇见自己家乡女妙人的儿子吴尘弦,要16岁的她必须吃下家乡的灵果,不然会慢慢死去,又与宇之星有婚约的她,爱吴尘弦爱到无可救药的她,又要怎么办呢???这可是2016年,你是公主谁会信啊!那你老爸是皇帝咯”……
  • 剑啸天下

    剑啸天下

    刘煜天伸手进他怀中一阵摸索,掏出一本被血染红的小册子,上面赫然写着“惊神诀”三个大字!“咦!是四大奇书之一的《惊神诀》!”刘煜天大感震惊,没想到人人拼了性命也要争夺的《惊神诀》竟然出现在自己手里!“走!快……走!”李三费力催促,说完又狂喷鲜血,“不要……落入……坏……人……手……”话没说完,突然一声大叫,身体剧烈抖动,口耳眼鼻鲜血汩汩冒出,嘴皮一阵蠕动,头一偏便寂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