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看到,在录像带盒子的贴纸上用圆珠笔手写的日期,因为潮湿,笔迹大都模糊,不过时间大约在7月2日至9月10日这个范围内——那应该是带子拍摄的日期记录。因为编辑的需要,通常都会在使用一盘新的带子前在贴纸上写下日期,然后才装入摄像机。当这盘带子拍摄完毕从摄像机中取出来的时候,再记下取出的时间。按照一般的工作程序,摄像师的助手会在录像带的贴纸上记录拍摄日期这样的信息之外,还会在本子上记录下这盘带所拍摄的大致内容,方便剪辑师在整理素材前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这个本子通常被称作场记单。不过,箱子里没有记录本。
按照盒子上记录的时间,如果这些带子是在位于北纬31度自然保护区拍摄的,从七月初到九月初,恰好是跨越了整个夏季,并且进入了秋季。这里的秋季来得特别早,到了八月下旬,晚上的气温已经很凉了。可是这个时候的武汉还溽暑蒸人。所以每到这个季节来神农架避暑的人特别多,是一年当中旅游最旺的季节。
在这个时间段进入原始森林拍摄的人,必须准备应付夏秋两季的服装和装备。这些录像带的拍摄者的装备一定很臃肿。那么,这些背着沉重装备进入原始森林的摄制人员,他们拍摄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们将已经拍摄好的录像带丢弃?或者是意外丢失?为什么用那件血衣包裹录像带?我不由得想到那件血衣,后悔没有从采药人那里一并拿来。现在,那件血衣的碎片可能早已被当垃圾清理掉了吧。
第二天,我并没有按照旅游计划去板壁崖,也没有叫何军陪我,而是自己一个人去了木鱼山庄。
木鱼镇很小,居民沿小河而居,河水清澈见底。九十年代封山以后,本地利用特有的自然资源开发旅游,在原本只有几百人的木鱼小镇上大兴土木。现在,这里已经居住了上万人。即使这样,从镇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也不过十五分钟。木鱼山庄坐落在镇子的入口,很容易找。
会去那里,是因为我看到一盘录像带的贴纸上隐约写着“木鱼山庄”几个字,日期是7月2日,是这些日期当中最早的一个日子。我当时就立刻打电话给何军,证实这里果然有一个叫“木鱼山庄”的小旅馆,于是我取消了第二天的旅游计划。
木鱼山庄是一座四层的水泥建筑,看上去很新。这样簇新的新建旅舍在不大的木鱼比比皆是。但惟独这一栋,虽然主体建筑乏善可陈,却配套亭台楼阁、吊桥凉亭,倒也十分悦目走进木鱼山庄,前台空无一人。
“有人吗?”
没有应答。前台边的桌子抽屉被打开,清楚见到里面放着一些钞票,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退出去。正在犹豫,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男人。
“你好。”我赶忙主动打招呼。
“嗨,你好。”
“你是老板吗?”
“我是,住店吗?没有房间了。今天是星期天。这个季节一定要预定才有。”他看上去六十岁左右,显然很健谈。
“我不是住店的。不过真想在您这里住一住,体会一下,这里很清净很雅致啊。”
“还可以吧,还可以吧。这房子是我自己设计建造的。”
“真的!你是建筑师?”
“不是不是。我年轻的时候在这一带上山下乡,很有感情。退了休,就用所有的积蓄买了这块地,建了这个旅店。我从小就想当建筑师啊,这下可算是实现了宿愿。我决定和老伴儿就在这里养老送终了。”
他可能认为我是因为欣赏这个建筑物专程进来看看的。我顺水推舟和他谈起建筑来。一刻钟后,我将话题转入正轨:“这里在去年七月份的时候接待过一个摄制组吗?”
“七月?这里经常有摄制组借宿。前年那个《情癫大圣》剧组也在这里住过。谢霆锋也来住过的呢。七月?”
他思索片刻后,走到前台,从资料柜里取出一个文件夹翻看。“没错!有一个,是7月2日入住的。”说着,他带我来到他的留念栏前,那上面贴满了照片。
“嘿嘿,像不像一个展览馆?”老板得意洋洋。
因为时间很长,那片墙上已经照片叠着照片了,挂在墙上像是一个浮雕作品。与来光顾的重要客人合影留念,将合影张贴在店内的墙上供大家观赏,这既是店家的荣誉,也为新来的客人提供一点小小的娱乐。许多店里都有这样的做法。而在这个僻静的小旅馆里,这些照片对于寂寞的老人来说,也许有着特殊的作用。每当漫长的冬季到来时,这些照片可能是伴随他们打发乏味时光的最好伙伴吧。
他在层叠的照片下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张合影,除了照片中的老板,还有七个微笑的人,五男二女。他们有人拿着摄像机,有人拿着话筒,是一个标准的摄制组的样子。都是陌生面孔,应该不是所谓的名人。不过,大概在老板的心目中,拍摄电影电视的人都是惹人注目的,统统可以列入名人的行列。
“哦,这七个人啊。你说的是他们吧?”照片好像唤起了他的记忆,“看到照片我记起来了。虽然离开的时候大家和好如初,还合影留念,但他们在这里住宿期间,其实发生过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怎么了?”我格外好奇。
“也没有什么。也就是他们的摄影师和我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冲突。他到的当天喝多了酒,晚上吐在了床单上。第二天我要求他另付清洗费。他们住进来的时候,和我谈的价钱很低,我便将这些额外的费用都列明另外收取,他们也是一口答应了的,可是当我提出要收清洗费,那个摄影师很不高兴,还和我争论起来。当然,后来他们还是付了费用。他们的那个导演,我记得是个女孩子,是那几个人里面最小年纪的,听他们说是在英国出生的,不过普通话说得很好。她向我赔礼道歉,反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所以,他们离开的时候,我们还是非常愉快的。他们后来进山拍摄什么纪录片去了,然后就再没有来我这里了。他们退房的那天应该是7月3日。我这里有记录。”老板查了查记录,“对,7月3日退的房间。”
比对录像带上的日期,我基本可以断定,那些录像带是属于曾经在这里暂住过的这个摄制组的。那么,他们有安然离开吗?如果他们并没有遇见什么突发状况,那么我花了一千块买来的录像带就毫无价值可言。
我把这个疑问问了出来:“那么,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从山里出来的吗?”
“这我可就说不清了。不过他们一定会出来的。虽然经常有人在山里失踪,但是一下子没了这么多人,倒还没听说过。”他笑着说。
老板很好客,还取出珍藏多年的铁观音招待我。我们围坐在一个木根做成的茶盘前津津有味地品尝起功夫茶来。
虽然我对茶的要求很苛刻,但也必须承认,老板煮的茶无论温度还是火候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加上这里纯净的河水,炮制的茶有一种独特的甘甜味。
品着茶,我忽然对他提到的关于有人在山里失踪一事起了兴趣,便问了一句。
老板便向我讲述了一个近期失踪的事件。
有一个游人到板壁崖游玩时,离开了那里修建的栈道,就再也没有走回来。因为一旦离开人工修筑的栈道,进入山间后的地形地貌几乎没有区别——入眼皆是一模一样的山峰和树木,根本无法找到可以用来当作参照物的物体,很容易就陷入重复往返的错误迷阵,找不到出路。而这里海拔很高,氧气稀薄,等你耗尽体能坐下休息后,就有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那个在板壁崖失踪的人就是这样的遭遇。其实他死的地方离游览区不过三里路程。五天后,人们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他。他斜靠着石壁的样子就像活着一样。显然,他想躲进石洞避寒,却未曾想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人们用担架把他抬下山。那人就像活着一样,身体没有什么损伤,只有手心擦伤了皮,有些血印。只是……那血印有些特别,是一个方形的,像人工刻上去的。”
“刻上去的?”
“呵呵,神了!这里的人有制造神话的风俗。野人啊什么的。呵呵。”
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品尝着上等的茶叶,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和惬意,却因为这样一个细节,禁不住脊背生寒。
在神农架,一直盛传着野人的传说。有近三百名目击者声称遭遇过野人。关于野人的传说古已有之,也见诸于一些文字记载,但是从未有任何标本或照片可以证明。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国家曾组织过大规模的科学考察,当时军方也有介入。据说士兵们对整个神农架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最终一无所获。不过,军方之所以参与科考,主要目的并不在于平息关于野人存在与否的争议,而是因为当时正在神农架兴建一个大规模的军事基地,军方担心所谓的野人有可能是潜伏在那里搜集军事情报的台湾特务——在神农架地区有一个庞大的军事基地,这在如今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在一些重要的公路边,还有写着“军事重地外国游人严禁进入”的告示牌,十分醒目。
离开木鱼山庄前,我向老板索要那张七人合照,老板一口答应了。出来后,我立刻去了镇上的网吧。在GOOGLE的搜索栏里,我敲下“神农架纪录片摄制组英国”后进行搜索,结果出来的却都是关于电影《情癫大圣》的娱乐新闻,而关于我想了解的那个纪录片摄制组却只字未提。我对着电脑屏幕愣了片刻,就将这件事暂时抛在了脑后,开始漫不经心地随意浏览新闻之类的网页了。
我现在瞎操心也没有用,等高强回来,那些录像带以及那个摄制组的事情,自然会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