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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秋如落叶般飘散于北来的寒风中,热闹的新春驱走了冬的萧瑟。

戈石城在门两边贴上春联,宝姿帮着忙贴好,退了一步,歪着头看了一会,道:“姑爷的字好丑!”

戈石城哈哈笑了一声。

赵奔忙道:“你若只练几个月,怕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

忙着跟街上放爆竹的小孩斗气的牛四海也转过头来说了一句:“可不是?老子也不会写,写几个大字有什么了不得的,你使得大刀吗?”

宝姿叉腰:“你这老牛,这种日子里说大刀,吉不吉利也不想想!”

牛四海翻了个白眼:“老子向来可不信什么鬼神,上年这一天还在砍人家脑袋呢!”

“少说了,再说,冤魂今晚就来找你!”

宝姿对着赵奔嗔:“过分了,你这是哪门子的劝!”

“总之,你们两个是互帮,老子不跟你们扯了!”牛四海咕哝,“对老子一个样,对他另一个样——受不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宝姿脸红了。

戈石城笑着低头,月向晚正侧着耳朵听,宁静的模样一如常人,忽然,她的唇角动了动,眼睛转到他脸上,小声道:“石——城——”

戈石城笑定住了,其他笑闹的人也转过头来。

“石——城——石城,你是——石城——”她甜甜地笑,梨涡隐现。

“小姐!”宝姿欣喜地大叫,“你认得人了?”

月向晚不说话,只是笑,但那笑中已经没有了傻气。

感觉有水气从眼中眨下来,戈石城不知怎么才好地抓着她的肩膀。

“嫂子,你认不认得我?我是牛四海啊!”牛四海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脸凑到她的眼前。

“牛四海。”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那我呢?”

“那我呢?”旁边的人忍不住都问。

她不再重复来重复去喊着爹,竟把他们的名字都跟着念了出来。这对他们而言是多大的喜事!

“这是什么?”她踮脚从呆掉的戈石城肩上取下一颗晶莹的珠子,看着它在指尖化为水。

“下雪了!”赵奔最先发现,“我们进屋去说吧。”

“这是雪子。”戈石城双掌合捂住她被雪水沁得冰冷的手,将她往门内牵去。

赵奔、宝姿在后面会心一笑。

“少了嫂子的声音,我总觉得家里少了什么东西似的,她若是好了,大家又可以像以前一样。”

“这是你家吗?每天来蹭饭吃——不害臊!”宝姿刮他的脸。

“你家就是我家,我来家里吃饭有什么可害臊的?哪天我不来了,看你心里慌不慌!”

“我慌呀——我慌你没饭吃,饿得到人家家里抢被送去蹲大牢!”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说错了。

果然,他笑咪咪的:“你担心我啊——担心我就别赶了,免得我到‘人家家里’去抢。”

“你这人!”宝姿恼得一掌把他推进门去。

他又探出半个脑袋,喊:“牛,进门了!”

牛四海慌手慌脚地扯开那七八个缠着他的孩子:“放手,臭小鬼——哎哟!敢扯老子头发——”

一群小孩子吵吵闹闹地追着他进了门。

“小狗子,乖,你娘在叫你呢,回家去。”还是宝姿厉害,三言两语搞定。

贴着歪歪扭扭“福”字的门“砰”地被关上。

一群小鬼在门外面面相觑,不知谁喊了声“下雪了”,顿时一哄而散。

街上冷清下来,阴沉沉的天四合下来,像一个看不见尽头的洞,吸走了仅剩的光。雪子跳落在地上,打湿了的尘土开始让它一点点依附,水渍化开,雪子也慢慢开成了花——

朔风吹来,雪花漫天纷飞旋转,一阵阵轻骨盈盈,直卷舞到远方、到苍穹。

水天同色,一径的灰淡,丽人的狐裘在风雪中扬起华贵风情。唇轻轻凑近开得正艳的梅,嫣红与玉白形成勾魂夺魄的对比,她明亮的眸朝窗那边的人影送去一眼,贝齿咬着唇低下头来,望到水中映出的自己和梅花。

“雪下大了。”他临窗伸手接雪,又摸了摸自己斑白的鬓发,“我这发,可比雪还要白。”

“你这人,比你的发还要白。”身旁嘲笑。白头翁不白发,谁还白发?

“啊,大少宫主。”文赏心回转身。

屠征一手撂着袖,挑了挑炉中的炭火:“今年冬天好像比往年都要冷,文副堂主觉得呢?”

“是挺冷的。”但没觉得比往年冷多少,冬天嘛,反正就是这样的。

“坐。”

文赏心只得在炉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雍州伏雷堡的事情一解决,屠战也应该好回来了吧?”屠征问。

“属下只听二少宫主说要进羊泉城,鱼还溆的玄机剑法没拿到,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文赏心接过他递来的一杯温酒,道,“谢少宫主!”

“鱼还溆还有个女儿吧?屠战会从她那边下手,找个跟伏雷堡有交道的女人过去,必要时帮屠战一把。”毕竟是亲兄弟,他总不好袖手旁观。

文赏心懂了:“那白怀馨倒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屠征淡淡道:“那就她吧。羊泉城分堂正处在两派交接之地,少了个堂主,就让她留在那边,办完屠战的事也不用降回香主了。”

好一招明升暗降,把自己不要了的女人赶到荒北边城去。

文赏心心中嘀咕,嘴上只接了令下来:“是。”

“你心里在骂我吧?”屠征笑看向他。

“属下不敢。”他背上发毛。

“骂就骂吧,我倒觉得被骂是件好事,至少让我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他似笑非笑,眼光投向窗外的姬妾,却又好像穿过了人,让人琢磨不透,“我是没有你怜香惜玉的本事哪——”

“属下对大少宫主的爱妾绝无非分之想!”

“你慌什么?我又没怪你。”他嗤笑,“看到解忧这样的美人不动心,除非你不是男人。男人本性是鬼,进化成人,修炼方成仙,分色鬼、色人、色仙。”

文赏心愣了一下:“属下不懂,什么是色鬼、色人、色仙——”

“鬼在地下爬,见花则猎而毫无顾忌;人在地上走,拈花惹草但更重声名;仙在空中飞,贪色闻香却不坠花丛——嗯,文副堂主算是哪一种?”

“属下、属下……”文赏心不禁想笑,“属下不会看见女人就想,也难以做到不坠花丛,该是色人吧。”

“那解忧这花丛,可让文副堂主坠下去了?”

“大少宫主——”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一月中,问他讨过解忧的人不知有好几了。他看不上的人,自傲的解忧必也看不上——跟了他两年,送人也该多少为她盘算一下。

唉,他的心真是越来越好了。

——难道近一个月他不在堂中,那些大少宫主散尽后宫的传言都是真的?

文赏心咬咬牙,斗胆道:“假如属下坠到了解忧花丛里,大少宫主又会如何理花?”

屠征笑道:“谁压坏了花,我就请谁把这花带回家去。”

“多谢大少宫主!”文赏心欣喜若狂。

“先别忙着谢我,解忧花还有小小的刺,近不近得了身,还要看你养花的手段如何了。”屠征淡道。这也是他为什么留她到最后的原因。

窗外美人幽幽的眼光飘来,文赏心不禁心动:“属下还没养过花,不过属下知道怎么护花,谢大少宫主提醒,属下感激不禁。”

屠征一震:“养花和护花有什么不同?”

“养花是以物在养,护花是以心在护,前者重于欲,后者在于情。”

屠征低下头,似乎在想什么。

一阵无声。

“属下——说错了什么吗?”文赏心疑惑。

“你没说错!”屠征突然大笑,“白头翁啊白头翁,你哪是色人,你分明已是仙!倒是我屠征,自诩成仙,其实还是鬼!”

喜气在冬的尽头褪色,红的对联被岁月雨水洗成淡粉。

枝头悄悄探望出来的嫩芽,先是一点、两点……再是一片、两片,等月向晚在惊叹声中发现时,它们已经挨挨挤挤地占领了前段日子还在冰封的苍褐枝杈。

她对着它们,不会再自言自语地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笑着,仿佛封印的心灵也因为春意袭然、大地复苏而醒来。

到春去夏来,临近秋声,戈石城心间起落也是一年之间的变换,从荒冷、到痛寒、经过轻温、再到暖热、最后再来的秋不是萧瑟,而是妻子“康复”的喜悦。

仿佛重新活过来的月向晚对紫微垣宫三日已忘得一干二净,偶尔他不小心在言谈中提及,她便无言以对,浑然不明白他的话。

而对一年来的疯傻,她也全然不察觉,只道:“奇怪,我不是一向如此吗?”宝姿至此也凶巴巴不让旁人提起一点不对劲的事情,为此,牛四海不知挨了她多少顿骂。

表面看,似乎没怎么,恢复后的月向晚还是没疯前的月向晚,但当夫妻日夜相处、同床共枕,戈石城隐隐约约觉察到她眉头压着,心里有不为人知的东西。他猜不透她想什么,但夫妻之事不好意思开口问外人,他的粗枝大叶往往被妻子有意无意地一理,情波一动荡,三五次下来,不安也就淡了。

他就想,做噩梦的原因也不外是惊吓过度吧。但是他始终没敢再问那噩梦中到底有什么,因为问过一次,那晚月向晚便起了疑心,追问自己额上的伤疤由来。想起宝姿耳提面命,又怕妻子难过,他支支吾吾过去,其实,他也不清楚的答案,他又怎么编得出来?

秋天一早,他从院中练功回来,想到房中拿衣物去冲凉,一进门便看到月向晚穿着亵衣坐在窗口喝茶,长发松松挽着,云鬓蓬乱、睡意惺忪的慵懒模样让他好一阵心悸。

“石城?”她放下杯子过来,早已熟知他的习惯,将备好的衣物递给他。

“你——又做梦了?”他接过衣物,却随手放在案上,拉住她的手。

她点头,忽道:“好大一条蛇……”这次的确梦到了蛇,身长几十丈,双目如电。

他呆了一下:“你真的梦到蛇了?”难道紫微神蟒的事不是讹传?

她疑惑的眼光射向他。

“别怕,反正是做梦,不是真的。”他口拙地安慰,“别想了。”

“哪有那么大的蛇?我才不信呢。”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天还凉,你起来了怎么不加件衣服?”

她微笑道:“你可不准说我懒——做了噩梦没睡好,刚才起来只是想喝口水,我还想躺回去。”

“天色还早,你回去睡吧。”他的喉结上下滑了一下。

她看着他想糖吃又不敢拿的窘态,偷偷笑,道:“石城,我额上有个大疤,你是不是要嫌弃我了?”

“不会啊,你都不嫌我了,我怎么会嫌你?”

这呆人!“宝姿和赵兄弟近来好像吵了架,他们两个倒好,吵吵分分的,那么热闹,不知道什么时候喝上喜酒。”

“阿奔跟我说过这事,就怕宝姿还不答应。”怎么会突然说起这桩事?戈石城二丈金刚摸不着头脑。“我看——他们两个也应该快了。宝姿如果一嫁,家里倒会冷清很多,再多个人就好了。”

“你怕家里冷清?”戈石城笑了,“还有四海在,再说宝姿就算嫁了,也肯定会跟阿奔常常回来的。”

她好气又好笑:“他们以后成了亲,自己有家了,干吗老往咱们这边跑?牛兄弟年纪也该到了娶亲的时候,以后也没时间来。”

“啊?”他惊道,“那怎么办?”

“小孩子最热闹了。如果……有个小孩子,家里就一点也不会冷清了。”

“哪来小孩子——”他的话中断,目瞪口呆地看着头越垂越低的她,“你的意思是不是我这个意思?”

她酡红的脸被他抬了起来:“什么什么意思,说话颠三倒四的!”

“我们要生个小孩。”他笑着低头吻住她,唇轻轻吸着,像在对待易碎的精瓷。

她偎进他怀中,捶了记他的后背:“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呆子,什么都要我说出来?当你的老婆脸皮不厚,怕要被闷死了!”忽地嘤咛一声,因他转炽的吻。

他拦腰抱起她到床上,亲着她露在亵衣外的肌肤,摸索的手一拨,将她的亵衣解到了一旁:“向晚,今日不去摇光堂了……”他微微喘着气,含糊地说。直起身,正将自己的衣服脱到一半,忽然定住,“——我身上都是汗……”

她睁眼,望到他古铜色宽厚强壮的胸膛上,汗水的川流。她交握于他颈后的手轻轻一压,唇贴上他的:“别去理了!”

他的犹疑完全被他们****紧贴的身体攻陷。

房外是秋,房中是春,而远在紫微垣宫的屠征却突然之间一阵烦躁,怒意像潮水一般往上汹涌。

“怎么了,征儿?”屠夫人苏留仙看着儿子拿起破了个角的琉璃棋盒把玩,又突然摔了开,不禁吓了一跳。

棋盒在地毯上滚了一圈,安静地躺下。屠征那来得莫明的怒气也散了,脚尖一踢,将棋盒接回了手中。他不经心打了个哈欠道:“就是没睡饱,被娘吵醒了,心情不妙而已。”

苏留仙柔丽的脸上显露一丝责怪:“你到宫里已经四天了,我每天来找你,哪次见得着你?还怪我一大早来吵你不好睡,我要不是一大早来,你还有人影吗?”

“白日宫里有这么多事情要办,我哪有闲时间等你大驾光临——要怪你去怪屠宫主、爹老子好了!要不是他留个烂摊,自己养病去了,我又怎么会这么辛苦?”

提起屠泾渭,苏留仙便叹气:“你爹也不知怎么了,原本身强体健的,竟然说病就病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说病就病怎么叫病?”屠征又打了个哈欠,“娘,你有话快说,你儿子为了金刀盟的事,挑灯夜战到四更,不想他也变成他老子的模样,多关照一下他的养生之道。”

“我听人说,你这一年变了很多。”

听人说?怕是他身边的探子吧?屠征不动声色:“还是你儿子嘛。”

“你是想通了?”苏留仙迟疑地,“——你知道屠战现下在哪儿吧?你爹病了他怎么也不回来?”

“娘,他在雍州羊泉城,赶不回来的。”你也好放心了。

心思被儿子看穿,她也不以为意:“他除了从小武功比你高之外,其他什么都比不过你。但是你爹却是相当喜欢他,你老是做事无顾忌、又放荡,我真担心你爹一怒之下会把紫微垣宫交给他。现在好了,你修身养性下来,短短一年功绩有目共睹,你以后当了宫主也不会有人闲话,我也好放心了。”

“我还以为娘是怕抱不到孙子呢!”屠征嘲道。

“抱孙之事我当然也在想了,征儿,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是美人我都中意。”

苏留仙微微一笑:“你不要瞒娘了!我知道你身边姑娘以前有不少,不过娶妻不能是她们,你也聪明,早知道把那些都送了人,不然坤山凤王也不敢来提亲。”

“哦?”屠征笑,眼底掠过一丝诡光,“他帮谁提的亲?”

“他的孙女,十七岁。我看过那姑娘了,模样标致,性子也好,你若不反对,这门亲我就帮你先定下来。宫里有点喜事也好,帮你爹冲冲病气!”

屠征懒道:“要帮爹冲喜,何必要我成亲?让爹娶了坤山凤王的孙女当四房,不是更好?”

“你胡说什么!”苏留仙气道,“你爹一把年纪了,还娶什么妾?两个都已经让我忙透了,再讨一个还了得?我替你订这门亲事还不是为你好,妻家的势力可以扶持你,这样一来,紫微垣宫宫主的位子就注定是你的了!”

屠征笑:“爹当初娶娘也是这样吧?”

苏留仙愣了愣:“这是自然。”

“娘难道没有自己想嫁的人?”

“我嫁你爹,当然是我自己想嫁。”

屠征叹了一口气:“娘是想嫁屠泾渭,还是想嫁紫微垣宫宫主?”

苏留仙不自然道:“那时屠泾渭还不是紫微垣宫宫主。”

“那就是说,娘是看上爹的人,爹是看上娘的家势!”屠征抚掌,微微一笑,“娘看后果如何?娘若想要你媳妇变成第二个你,你儿子讨上个七房、八房来伤她的心,娘尽管现在去下聘好了。”

他的话让人为之气结。

苏留仙瞪了他半晌,脸别了开去:“我说不过你。”生出这种儿子来,怪不得屠泾渭时常暴跳如雷。

“母亲,我肯定会娶的,而且也是坤山凤王家的,不过要等些时日年月。”

“等些时日年月是多少时日年月?人家姑娘都要老了,还等你?”

他懒洋洋地躺回榻上,被子当头一盖,声音从被中传来:“没办法——你儿子近来要当色仙,飞过百花不采其色香。”

这蒙头一睡,睡倒大半天光。

窗棂间日光风雨依旧辗转飘溢,青山不老,绿水无忧,世间却生死嬗递,人事全非。

屠泾渭时好时坏一年半,没能过病后的第二个立春。

—欲知月向晚的结局如何,请看下册—

“宫主病逝是真的?”

戈石城点头道:“刚刚宫里快马传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是假的。”

赵奔的眉塌了下来:“怎么会怎么巧?”怎么不早个或迟个三五天翘辫子?

“你要——怎么办?”

赵奔回头看了眼大红大绿的迎亲队伍,欲哭无泪:“还能怎么办?”扯下身上绑着的新郎花球,往旁一抛,“我看这怪玩意儿老早就不顺眼了!”要不是宝姿和月向晚坚持,他差点连成亲礼都跳过去了。

他跳下马,朝队伍大喊:“不娶了,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

队伍中大乱。

“抱歉,对不住各位了,忙完事后我请各位喝一杯,当作赔礼。”

喜婆摇摆着过来,愁道:“新郎官,迎亲队伍出了门回去不吉利的!”

“那也没法子,我也不想呀。”

“那你这亲还要不要娶的?”

“要娶也要等到一个月后,到时候只有再麻烦你们了。”

喜婆叹了一声,转身招呼众人离开。

赵奔低咒了一声,脱掉红蟒袍往地上甩去。

“新娘子还在等花轿到呢,怎么办?”戈石城牵马过来。

“谁叫咱们日子七选八选偏偏选中这一天?唉,我认了,宝姿那边就麻烦嫂子去说了。”那颗辣椒,知道花轿半途撤了还不跳脚?

“那也好,我们先回堂里一趟。”戈石城翻身上马。

果然,傍晚时宝姿气得见到赵奔扭头就走,赵奔追上去却被她关在门外。

月向晚走过来:“她今日可气得直掉眼泪了。”挑来挑去挑今日,等来等去也等今日,没想到等到的是花轿回头走了。

赵奔苦笑:“宫中有大丧,婚嫁喜事全禁一月——我也不想这样啊。”

“当初我向你提亲,你还说不想成家呢!”

赵奔这才明白她是在笑话他,忙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初不想,现在想了呀。”压低了声音,“嫂子,说声话,帮我骗她把门开开吧!”

她笑:“她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其实早已经想通了,你只要花言巧语几句,就能把她‘骗’到。”

赵奔耳根发热。

月向晚摇头,敲了敲门,喊了声。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赵奔趁机闪了进去。

房中传来模糊的叫骂。

月向晚的笑意也从脸上渐渐退去,眉间生出微微的寒。

从睫下瞧着院里已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却怎么也感受不到春天该有的喜气,那繁盛,不是热闹,乱得让心里都打结。

这段时日新卧的动荡,让她心中已经隐隐约约的预感。而新卧这样有后盾势力的地方都会人心惶惶,可想而知其他地方的征伐声会是如何响亮。

“石城。”她回到自己房中,一喊,只听戈石城“哎呀”一声。

她走过去,看见他对着个像蚯蚓一样的字皱眉。

“写坏了。”他惋惜。

他的坚持也极在她的意料之外,当初开始学字到现在已经有三年,资质与年岁限住了所成,甚至每次他捉着笔写字的样子,都还笨拙得不像在写字,但让人生不出一点笑话之心,只觉得——心疼。

尤其是有一日当她整理案头,看到厚厚压下的一叠纸上都是她的名字时——在她失常的一年中,他每天写下给她看、读给她听,笔笔划划都是当时的细心与酸楚。她捧着纸,便久久无法放下。

“别写了。”她轻轻抽走他的笔,坐在案后的躺椅上,“我炖了点汤,等会儿拿给你喝。”

他一旋身,从椅子上移坐到她身旁:“你这阵子风寒才好,又瘦了很多,别这么忙了。”

她顺着他的抱倒进他怀里,感觉到平和的心跳和暖和体温,眉头郁结着的寒意也稍稍退了下去:“你白日不在家,我反正也没事情。”

“最近宫主去世,宫里有点乱,堂里事情也特别多。”

她抬头看他:“很累吧?”

“我们下头的倒还好,累的是大少宫主。我听因般堂主说,宫主一死,还没什么时间准备,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到他身上了。”屠泾渭久病之事严密封锁,七堂中可以说无几人知晓。

“怪不得我看到最近城里兵士进进出出,有点乱——等宫里事稳下来,少宫主当了宫主,城里应该也会好一点吧。”

“宫主一死,大少宫主就是宫主了。”戈石城不经意道,“你怕的话,最近呆在家里,不要出门了。”

“嗯。”她垂下眼。

“向晚?”戈石城奇怪地,“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啊,还在出冷汗?”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中:“石城,我好怕,我真的怕——”

他怜惜道:“怕什么呢?你老说我傻,你看看你自己傻不傻!”

“你陪着我,不要走。”她显露于形的脆弱让他既心疼又不知所措。

“我不会走的。”他承诺道。

有时人走不走要受外界所迫,不是人自己可以决定的——月向晚很明白。“真的?”但是,只贪求一分安心。

“真的。”

戈石城这个粗心的丈夫,在第二天接到命令便离开了她半月之久。

那一场行色匆匆,只因为紫微垣宫四处的风来尘起。

屠泾渭之死带来的巨大影响,远远超出了屠征所料后果。

前后不过一个月,原本盘踞在远州一带的九日蛸王趁紫微垣宫局势未定,攻陷大昭三省,天机堂正处其间,堂主万方被两副堂主所杀,而投九日蛸王的副堂主们又被堂中弟兄乱刀处死,形势一片混乱动荡。

他当下令十大护法中豢龙重掌天机堂,明香到大昭大军,上苦易容混进敌中。

江湖人之所以能一统地下山河,却常常很难与朝廷相抗的原因,不在于他们自身的逊色,而是无向心力与朝廷集权产生的落差,而这种“散”却正是由他们的出色造成。就如同无数颗夜明珠,各有光芒,不用于照夜,却忙于互比,圆的形状更加让他们难以互相帖服。但是只要有一条线,串好的明珠便不会再乱滚,线若够韧、够长,明珠挥扬出去的力量将是惊天动地。

屠征是紫微垣宫的那根线。

紫微垣宫是江湖的那根线。

待西北尘埃稍稍落定,屠征这个宫主才开始摆脱了马上、帐中军旅似的生涯,不用再彻夜达旦、不眠不休地伏案临图、商议战策。

而这时已经是屠泾渭死后近一年。

当第一晚从风中尘中回到紫微垣宫,他听着久违的虫声水流,张着疲惫的眼却无法入眠。

丝被是凉滑的,浅浅灰紫像冬日融冰的水面,有着久置不用后薰香的淡淡气味,却是一种冷香,让人埋在其中怎么也温暖不起来。

他掀开被坐起身,手下触到竹枕,同样是冰凉一片。

环视房中,刀剑兵器悬挂在墙上,暗暗的影子只有短短一点,是死的,不会说话不会笑,也是冷的。

织毯上的飞禽从房门口延到床榻下木阶前,那么多的飞鸟,该有几分热闹,但是当初因为要将它铺在地上,织工用了偏沉暗的色彩,现在看去也是整片的阴冷,鸟眼一点点的火眼金睛,都显得十分诡异。

身旁没有一个人,暖被的美貌姬妾三年前早全部散去,他不再以豢养美人为乐,开始觉得烦了、倦了、无味了——三年来不用说是色鬼、色人,他连色仙都不是了。成了紫微垣宫宫主之后,身旁更是无人敢近,以至于这样夜中,连个聊聊的人都没有。

寒意从心底透出,血汗战乱沉淀之后的平静里,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孤寂荒凉。

“原来这个宫主是这么不好做的。”他轻轻一笑,掀帐下床。

在房中走了一圈,灯火似乎是其中惟一热源。

他靠近,摊开手掌贴过去,掌心被火舌舔过的微烫传来。灯台下是一对摔裂破损的琉璃棋盒,他痴迷地凝视着,指尖在光滑澄丽的盒上抚摩着,依旧是无温度,但那琉璃在火下的流转光华消淡了冷意。他打开盒盖,拈出黑棋子上的一小缕发丝,小心翼翼地拿到眼前看着,然后放在鼻下嗅着,发丝没有一点幽幽香气,只有清流水一般干净柔亮的气息。

他良久没动,直到风来时,满室的烛火开始摇曳,指尖一松,让发丝随风在房中四处飞散——

“只不过是一束头发!”他微微冷笑,拂拂霜白中衣上的发,回转到床榻边,“来人!”

四名婢女应声踏入,一字排开:“宫主!”

“把头都抬起来。”他审视着婢女略微慌张的面孔,对着其中一个身材最高挑、肤色白皙、瓜子脸、杏儿眼的道,“站最左边的给我留下,其他都出去。”

留下的婢女不安起来。

“你过来。”他对着她勾勾手指。

她战战兢兢地走过去,还未走到床前,被他一把拉过去,压到了床榻上,狂风暴雨似的亲吻。

“宫、宫主……不要这样……”她发现自己的衣衫都被他撕开,吓得魂飞魄散。

“不怎样?”他的右手探到她的胸口,燥热的掌心贴合着她的身躯,“你心跳得真快。”他低笑,唇轻轻摩擦着她的唇,左手一指在她粉腻的颊上圈画着,“叫什么名字?”

婢女一阵哆嗦:“——丹、丹朱——”瞧着他俊美的脸庞,突然觉得失身也不是那么让人害怕的一件事了。

“丹朱。”他侧过脸,灵活的手滑到她的腿上,她发着抖虚软得任他放肆探入从未有人碰过的秘密……

“为什么这么听话?”他沉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她自****动荡中抓回一丝清醒:“——你、你是宫——主——我不能——”感觉他的手游移在她全身,停留在腰肢上挑逗。

“啊?”她张着眼,极力忍下那股****,然而那邪恶的手不肯放过,更加进逼到她的腋下,她禁不住笑出了声来——这么一笑什么都完了,笑意就像开闸后的泻洪奔涌。

“哈哈——宫——哈——哈哈——”她笑得脸通红,嘴巴酸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也笑,由低笑转为伏在她耳边的大笑。

等她笑得连喘气的力气都使不上来时,他的恶手停住了,他偏着头贴在她鬓边,犹自在笑。

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觉得鬓上潮湿。

宫主——流眼泪了吗?

那是她自己笑出的眼泪滑下所致吧,她想。

他好一会儿没动,笑声逐渐淡下。

“宫——主——”她娇软地喊了一声。

他翻转过身,一臂横遮在眼上,低沉道:“出去!”

她愣了一下。

“出去!”他阴冷冷的声音像刀锋刮在人骨上,“别让我说第三次。”

她慌忙扯起衣衫,穿也不敢穿好地拥在胸前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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