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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黑灯

采采最怕走黑路。采采说,走黑路就好像不会游泳的人掉进水底里,黑咕隆冬的没有一点抓头。好在采采家的那条宽马路,正值市中心不远处,每天夜里亮着长明灯。因此,采采忍受那种掉进水里的机会并不多。可是人生难免总有一次倒霉,这次倒霉还偏偏让从不倒霉的采采碰上了。

采采家不远处的这条宽马路,这一天全线停了电,采采这个城市的人,称停电统统为黑灯。

黑灯的时候,采采并不知道。采采要是知道了,准会早没命地逃回家。

采采知道黑灯是在走出舞厅的那一刻。那一刻采采“啊呀!”一声,心儿“咚”地一下提进嗓眼里。

采采虽然没有直接走过黑路,却从书上电影电视上间接看到过许多走黑路的遭遇。那些凶杀坑蒙拐骗,那些见不得天日的丑陋勾当,全部都是在黑暗的夜幕中进行的。黑,就是一张包藏祸水的包袱皮,还是远离它的为好!可是,一人独行的采采,怎么才能走过大马路上的这段黑暗呢?

其时,刚刚散场的舞民们正陆陆续续地走出舞厅,那红红绿绿的彩色幻影,就在舞厅门前闪闪烁烁地飘洒。男人女人们一个个犹如新浴出水,通体散发着畅快的舒适和迷醉的温馨。采采就站在这水一般流走的人群中,试图寻一个熟悉的面孔。可是这些面孔,说熟悉也熟悉,大多在舞池里碰撞的肩臂上、磨蹭的臀围间,都似曾相识。要说不熟悉,也都不熟悉,因为几乎没说过话,甚至连点头一笑也没有。寻找女伴的时刻早已过去,男人们似乎再也不必绅士般地谦恭彬彬有礼,特别是那些面容姣好尚显年轻的男人,更是挺直了胸膛,鹅一般地高昂着头,推起崭新的山地赛车,潇洒地抡圆了长腿,一阵欢快的铃声,人便如箭一般地射进黑幕里去了。

台阶上昏黄的灯,如一只污浊的独眼。采采就在这只独眼的窥视下,一览无余地暴露着自己的急切和无奈。采采记得白天的时候这附近有一个用铁皮围成的电话亭,可是现在那个亭子早关了,只有亭子的铁皮在黑夜里闪着阴森森的微光。

“倒霉的建利!如果不生气多好,不生气他就不会去替别人值夜班,不去值班,他准会来接我!”采采侥幸地想。

建利是采采的丈夫,市人民医院的医生。这几天两口子闹了点小别扭,一赌气去替别人值夜班。直忙到第二天大清早才能回来。建利回来采采上班,两人极少照面。

人差不多要走完了,舞厅里传出值日生收拾桌凳打扫地面的声音,那声音哐哩哐铛的特亮,冷丁的回响吞没了方才弥漫在舞厅整个空间的热气,更显示了夜的荒凉与深邃。有草率的人随手扔下的饮料筒,在光滑的地板上咕咕噜噜地滚动,那滚动像一只轰轰隆隆的轮子,一圈一个刻口地轧在采采焦灼不安的心上。今夜来舞厅采采没有骑车,采采是吃了饭后约女友小桃一起来的。可是采采到了小桃家,小桃家人说走过了。采采追到了舞厅却没有找到小桃。

采采并不常来这个舞厅,特别是建利不上夜班的日子。那些时光,采采几乎无一刻不同建利一起度过。小两口不外出,大多是躺在床上看电视,或者对录音机唱歌。采采的歌唱得不怎么好,时常唱着唱着就跑了调。但是采采喜欢,特别是喜欢伏在建利的肩上轻轻吟唱的那份感觉。建利少不了一次又一次地给采采纠正。谁知道不纠还好,越纠跑得越远。建利就只好摇摇头,瞎子放驴随它去!这一放松不打紧,连建利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滑进采采的调子里去了。采采就愈发洋洋得意地说:瞧!你的刻意不可能改变我,我却不经意地改变你了!建利就说:不唱了,不唱了,再唱把我也弄成左嗓子了!说完,一伸手关了灯要睡觉。采采便急嚷:不关不关!黑灯里睁着眼睛多阴森!建利只好又打开床头那只柔红的纱灯,于是,一片朦胧的光罩住了他们相亲相爱的躯体。床对面的墙壁上装有一块硕大的玻璃镜,玻璃镜里依次推出一个个温馨浪漫的镜头。那些柔红如披纱的画面迷人如梦,采采被那些梦幻般的镜头幸福得昏眩甚至于窒息,有时候也会萌动出几分羞涩和不安,羞涩的感觉总是搅拌着甜蜜,甜蜜到紧紧闭上眼睛。那时候总是建利关灯,关灯时分,采采已经发出轻轻的鼾声。因此,即使在自己那个鸽巢般的小窝,采采也不曾独自领受黑灯的滋味。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采采六神无主地提了提挺括的薄呢连衣裙,从舞厅大门高高的水泥台阶上,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下去。采采的腿像注满了铅,每下一阶,都沉重得仿佛再也提不起来。采采靠在台阶下一个突兀的水泥杆旁,眼看舞厅的灯光最后灭尽,心里就盼望着有个人过来问她一声“为什么不走?”

可是,哪里有一个人影呢?采采几乎失望了。

采采想像不出自己闭着眼睛闯黑灯的模样,采采再一次鼓起勇气终于还是没有行动。就在这时候,舞厅一侧的小门吱地一声响,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手上夹一只烟卷,烟头有一粒似明似灭的猩红。男人不经意地从采采身边匆匆而过,走三二步之后却又转回头来。采采的心立刻一阵紧张。

“怎么,你等人?”男人立住脚搭讪。

“嗯。”采采点点头,忽而又跟着摇摇头。

“你不记得我了?”男人身子前倾,声音极细。

“你——?”采采眉宇紧锁,脑海里急速地搜寻着关于眼前这个男人的记忆。

终于采采想起来了,那是上个月。采采和女友小桃一块儿来这里跳舞。先前她们只是坐在圆桌边谈心,后来见没有熟人,就自个儿跳起来。舞厅里女人搂着女人跳的也有,大多是半老徐娘,因为年轻年老的男人差不多都是一个德性,寻舞伴总要水嫩鲜亮性感一些才好。而如采采和小桃这般青春女子在舞厅男人灼热的选择中,总是抛不了荒的肥田。因此她们俩这样若无其事地勾肩搭臂,在拥挤的舞池里很是惹人注目。一曲刚完还没来得及走回坐位,就有一个大胡子彬彬有礼地将小桃拉了过去。大胡子后面紧跟的就是眼前这位男人。深紫色的水洗外套,乳白色的衬衣,鲜红的领带如一束熊熊燃烧的火苗,有拐有棱地结在僵硬板直的衬衫领子下面。男人一手伸前一手背后,笑脸如沐春风,弓着腰虔诚相约采采来一曲华尔兹,男人的舞姿很优雅,手势也极轻,偶尔不经意地低首回望,表情平静自然。平静自然里蕴藏着淡淡的欣羡和柔情。采采的右手被男人的大手久久地温握,男人的右手掌心外翻,似有似无地轻蹭着采采纤细的腰围。他们有过简短的交谈。

“干嘛那么自私?”男人微笑着说。

“什么意思?”采采莫名其妙。

“女孩子自己跳!”

“没熟人!”

“一回生二回熟!”

采采笑。

“你跳得真好!”男人说。

“是你带得好!”

跳了四支曲子,小桃要回家,采采便跟男人道别,随小桃走了。道别很简单,笑笑点个头而已,一个字没说。舞厅都是这样,萍水相逢,身儿拥,手儿牵,肌肤挨得越近,心儿离得越远,一曲缠绵过后,谁走谁的路。路上小桃骂大胡子流氓,跳舞一点也不规矩,搂得太紧,一支曲子没完,就粘出一身汗来。特别是大胡子那一双鱼叉似的长腿,奔开来就像挂在树权上的一只鸟笼,被大胡子吊着悠来悠去。小桃还说,大胡子有孤臭,一晚上老有一股烂洋葱皮的怪味在他们之间弥漫,差一点憋不住要呕出来。特别是他那一把胡子茂密如一片黑松林,弄得小桃一晚上紧紧张张一惊一乍的,老怕那胡子肆无忌惮地蹭到自己精致如镂的眉眼上来。大胡子的牙齿真黑,一个十足的烟民。几次低头向小桃媚笑时,都让小桃感觉心头上悬挂着一张微型的讣告招牌。采采听了笑问小桃:千不好万不好,都是你自己生疑弄出来的感觉,还是人家有什么不轨行为?小桃便说,“有有有,怎么没有?他的那只手呀,简直一点也不老实,本该在我腰间轻搭一下,可他老是朝我屁股上摸,气得我说不跳了,就三脚二步跨出舞池来找你了!”

“下次记住别和生人跳就是了!”采采说。

“还没说你呢?那个白脸男人怎么样?”

“还好,挺本份的!”

“瞧你那过瘾的模样,别是爱上他了吧!”小桃眨着鬼精灵的细眼。

“去你的,曲散走人,谁还记着谁?”

采采说的是真话,采采真把那个男人忘了。直到男人炯炯的目光如炬地盯着采采的时候,那副浑厚的男中音启发着采采终于从记忆的深海里将这个遥远的影子打捞出来。

“那次跳舞?”

“对,我邀过你,咱们是舞伴呢?”见采采想起了自己,男人显得非常高兴。

“是啊!那次你跳得好极了!”极其无助的境地突然遇上一个曾经相遇的人,采采露出几分由衷的欣喜。

“谢谢,到现在我还感激你的夸奖!”男人边说边靠过来小心地问:“在等谁?很晚了呢!”

“等朋友来接我,不知怎么迟迟不来?”采采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摆脱眼前自己的难堪窘境而撒了一个小小的谎。

“不会来了吧?”男人试探地说。

“谁知道呢?”

“你朝哪个方向走?”

“向西,西校场那边!”采采用手指了指。

“正好,我回去也经过西校场,倘不介意,请赏一个机会,让我陪你同行?”男人温尔文雅的风度很使采采感动,采采一点也不犹豫地点了头。“那好,请吧!”男人潇洒地一扬大手,便同采采一道肩并肩滑入夜色。

春末夏初的凉夜,没有落雨却阴得浓。浓阴给夜涂了重重的墨,仿佛轻轻一挤就能渗出墨汁来。采采和男人如两条小鱼在浓浓的墨汁里游动,男人着一袭长长的风衣。方才在台阶上心乱如麻的采采没顾上留心男人风衣的式样和色彩,浓重的墨夜里,采采却听得出那袭风衣在男人走动时摩擦生出有节奏的沙沙声,偶尔衣袖碰在采采的手臂上,觉得出布料的平滑和森凉,如一条蛇擦身而过。

有夜风一缕一缕地吹过来,将采采先前在舞池里狂舞留下的一丝温热和毛汗掠得无影无踪。采采忍不住交叉起修长的双臂,两只小手猫儿似的安卧在腋窝里。腋窝里肉乎乎柔软而暖和,如自家床上新换的高级席梦思。席梦思上采采和建利无数次相亲相偎,一同创造出生命的欢愉和佳境。这两只猫儿似的小手,被建利紧紧地握住,攥在手里,含在嘴里。攥在手里,就像攥着两棵千年稀珍的人参;含在嘴里,如含着一脉初出新泥的芽尖。那时候,采采纤细白嫩如葱白的尖尖十指,就是十位袅袅含情的美人,每个美人都顶着一片润红的贝壳。建利柔滑湿润的舌尖曾在每一片贝壳上舞蹈。美人们在婀娜的舞蹈中痉挛般地颤栗。那颤栗电一般地在一瞬间传遍了采采的全身。采采立刻便如抽了筋似的瘫软。瘫软了的采采魂迷苏醒,苏醒魂迷,反反复复地经受着甜蜜的痛苦,直到那十位袅袅美人僵硬蜷曲,疲惫软散地进入休眠。建利曾说,采采的手特招人爱。采采不这么认为,采采说,没有建利的疏导调教,采采的手就是手,和常人一样。就像现在,采采感觉凉,这双被建利反复夸神了的手去腋下寻找温暖。

“冷吗?”男人发觉了采采细微的举动。这个世道常常无意间将许多事情弄反了。应该细心的女人常变得大大咧咧,反而是那些本该大大咧咧的男人心细如针。

“有一点!”采采随口应。

男人走得很慢,采采只好缓缓压住男人的慢步。走得很慢的男人仿佛无意间伸出一条长长的臂,将采采箍了半圈,轻轻地揽在很阔的臂弯里。臂弯里的采采,就像一个个星罗棋布散落在街心角拐圆型花池里的凤尾竹。那些刚栽不久的新竹,细竿纤弱,三五片竹叶在风中柔柔地摇摆,采采忽地感觉自己是那样的身轻如羽,身细如竹。在一个陌生男人有力的臂弯里该隐藏着多大的灾难与危险,采采若大梦初醒,发力快疾两步紧走,挣脱出那个恐怖的圈子。之后便心跳如鼓,额尖瞬间渗出毛茸茸的密汗,凉意在火燥燥的惊颤中消失殆尽。采采警觉地四下里环望,可是四周是望不透的枯井,月亮睡了,星星隐了,甚至也不见了往日里大睁着贼亮鬼眼的车灯。身边正是一段旧城改造区,残垣断壁一片破败,只有几只鬼火似的电石灯闪亮,那是建工队的看守人随意搭起的窝棚。旧城原来是繁华的商业区,路两旁生长着遮天蔽日的梧桐,梧桐边还有葱笼如栅栏的冬青。冬青和树在浓黑的夜里仿佛是一堵堵绵延的城墙。有什么鸟在夜间的树丛中咕咕地叫,几只闹春的猫在冬青丛里撕打嚎叫,叫声酷似婴孩子凄怆地锐啼,每一声都如刀子剜人心。采采的头发梢在这夜声中一根根地直竖起来,她不敢执意前行,脚步迟疑地慢了半拍。

“害怕吗?”男人仅半步就挨住了采采,长臂如前固执地挽了过来,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有一点!”采采无法掩饰。

“小姐总是胆小!”男人收缩臂弯。“那是猫在求爱,一年四季,唯有春夏之交是猫的发情旺季,那些可怜的猫们,执著地闻着异性的气息,一次次经久不息地呼唤着爱情!”虽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猫爱,可在男人的嘴里却说得那么高雅动情,那么投入迷人。采采逐渐地感觉出男人细微的观察和喷薄的才气。男人的话语有张有弛,音量适中,音质纯正音域宽厚,挺有几分天然魅力。“哇——!”一声刺耳的尖叫穿透两人的耳鼓,紧接着是剧烈地撕打。呼呼拉拉的声音在冬青丛里一连串的响动。采采吓懵了,如受惊的野兔在猎人的枪弹声中一下子扑入男人的怀抱。采采的头深埋在男人的热怀,浑身上下抖如筛糖,在男人的胸脯上打着哆索。反应极快的男人,迅速拢起两臂,密密严合地箍住了怀中这只受惊的鸽子。男人的胸脯如海潮般地颠簸起伏,男人的呼吸也在片刻间变得粗重,仿佛如采采一样经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男人的恐惧如鸭背上的水滴,只这么短短一瞬便轻轻滑落。男人将敞开的风衣拽开又慢慢合拢。那宽大的风衣便严密地覆盖了亭亭的采采。男人的下巴抵住采采明净光洁的前额,男人低下头,仿佛看得见采采颈间那条闪光的项链。男人想像得出项链下那光滑如玉的肌肤,项链下垂着的鸡心状宝石,宝石下的****……

嘶叫声滚雷般地过去之后,便是不间断的呻吟。阴森森的生命阵颤中,采采渐渐缓过神来。采采一下子清晰地感觉出了男人的下巴、胸脯、呼吸,还有那双手,那双铁钳一样的大手。男人的身上飘着一缕淡雅的清香,采采一时间辨不出那香味的种类,总之男人的味道很纯正,不似一般没教养的粗鲁俗野之辈,不是孤臭汗臭,就是酒臭烟臭湿气臭,身边这个男人没有,男人的味道不太叫人讨厌。采采忽然觉得方才自己很失态,后悔像虫子钻心,昂头对着男人的脸说:“对不起,我刚才——”

“我也是!”男人立刻接上去。采采正欲推开男人的臂,可是后面突然响起清脆车铃声。“叮铃铃……”铃声透出夜的静谧和清冷旷远,男人和采采都透出了几分紧张。男人的反应更快,再一次将风衣紧紧裹起,采采立时就感到了脊背上风衣的沁凉,沁凉沿着采采的脊背向全身迅速传递,采采惊恐地悟出,后背上连衣裙的拉链肯定是开了呢!

铃声还在响,黑路上那个推车人似乎并不急于赶路,而是在如漆的夜色中漫步,那凄清如许的铃声就淅淅沥沥地一路撒豆般的零落着。采采试探着几次想钻出男人的怀抱,男人却贴在采采的耳根说:“搂着我不要散!现在的处境不太妙!”这话对采采的刺激,远远超过刚才的猫叫,就像搂着一根擎天柱,采采勾住了男人的腰。“这一段路很凶,不是抢劫就是凶杀,前两天还有下夜班的小姐遭强暴,惨状目不忍睹呢!”男人在采采耳边私语。仿佛是世界末日临头,采采不得不把仅有的一线希望寄托于眼前的这位男人。此时的男人就是采采救生的岸,女人特有的敏感和警备已经消失,采采的双眼试着穿过男人的胸脯,看看黑路上的骑车人,究竟想干什么?

“肯定是抢劫!”男人的手在风衣贴胸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很时髦的光滑钱包,将钱包紧紧攥在手心里问:“你裙上有口袋吗?”采采在男人的胸脯上鸡啄米似的点头。“口袋在哪里?”男人边说话边朝黑影里回望。“在裙子前摆开的褶缝里”采采很怕,不知男人为什么把钱移给自己。

“钱装你身上,歹徒来了我抵挡,你只管跑!”男人吁吁地说着,便在采采的裙褶里寻口袋,装好了钱包,两人如前相拥。突然男人放开一只手,揽着采采迈着细碎步子很急的走。他们走,那人也走。他们停,那人也停。铃声如前,零零碎碎的响。男人似乎来了气,停了脚步,拥了采采靠在一棵大树上。那棵树很大,葱茏的树冠当空撑起了一把遮天蔽日的巨伞。树干很粗。男人伸出长臂扶住树。采采就在树与男人之间被挤成一张饼,一张薄薄的前贴肉后贴树的饼。采采没有了,男人一下子变成了穿宽大风衣靠着树喘气的醉汉。男人靠着树的功夫,黑暗里的自行车叮铃着远去了,一切归于寂静,夜色依然如磐,浓得可以挤出汁来。危险似乎已经过去,男人长喘一口气。这一解脱的轻松,立即传给了采采,早被暗夜一连串怪遇弄得心神俱焚的采采心底就滋生出几分感激。女人毕竟是女人,平时无事叽叽喳喳,事到临头乱了阵脚,就像今晚,若没有这个一面之交的男人,没准会弄出个什么样的灾难来。

老树干将采采的脊背弄得很疼,双腿也有些麻木,犹如许多条蚯蚓沿着每一条血管迤逦而行。采采抽回发涨的双手,轻轻地推着男人说:“没事了,我把钱包给你!”“谢谢!”男人声音很温和中听,就是这颇具男性魅力的声音一下刺激了女人特有的敏感。采采蓦地像从平地甩到了半空,重又抽紧的心立刻提到嗓眼里。这一次她才认识到了真正的危险。有习习的夜风在胯间迂回,那分明是褶皱间的裙扣开了。裙扣竟然开了!采采的脑袋“轰”的一声爆炸开来,她来不及收拾那些四下里迸射的脑浆,她只看见那个男人伸出长长的巨臂,像两根粗大的钢缆一瞬间紧紧地箍住了自己纤细的丰润的腰身。胸闷的感觉是愈来愈浓了。似乎有一张粘粘的嘴巴热烘烘的贴过来,男人想利用梧桐树干将采采挤成肉饼呢!采采全身的血液都如涨潮般的沸腾了。她想着该用尖利的牙齿狠咬那条温热的罪舌,用手击打男人的要害,这一刻她很后悔,后悔没有参加女子防身术培训班的学习,后悔不该冒然相信了一个不知根底的男人。那么,就大声呼救吧!求生是人的本能。就在采采浑身发抖,急欲大喊的时候,大马路两边的街灯,突然睁开睡眼,“哗”的一下,全都灿灿地亮了。男人在路灯下正望着发呆的采采淡淡的微笑,点点头,说了声,“有亮了,回吧!”之后便摆摆手,转身兀自走开了。

路灯照着宽阔的马路和马路两边的树影。细细的雨丝正在头顶在空间密密地斜织。迎着路灯看去,有无数个彩色的光点在旋转飞升,夺目的色彩很是好看,男人的影子就在光影里渐渐消失。竟然什么也没有发生!雨丝笼罩的采采顿生几分怅然。

一个礼拜后的一天晚上,采采又来到了舞厅,在吧台上又见到了那位男士。依然是那样的彬彬有礼,那样的风度翩翩。他们十分默契地共舞了一曲。不过,这一次是采采主邀。

原载《江南文学》

199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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