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爹一上车,就有一点感到手脚没地方放。
一车人,除了爹外,个个都衣服光鲜。爹在这些人中,就显得很不入眼,爹穿的衣服虽然洗净了,可仍黑乎乎的,是长时间煤灰侵染的。爹那被煤块蹭得龟裂的手上,提着个蛇皮袋,里面装着散发着霉味的被子。爹知道,车里的人都不欢迎他,但他还是上来了,他要坐车,去火车站,然后回家过年,他去了煤矿,一年都没回去了。
爹谦卑地笑着,点头,没人理。爹找座位,空位很多,但有的上面放着皮包;有的放着纸箱;有的干脆一个人横斜着,占着两个位子。
爹知道,这都是不想让自己坐的表现。哎,谁让自己是煤黑子呢!爹轻叹一声,眼睛四处张望着,突然,一亮,找着一个空位。
爹走过去,轻轻坐下。旁边是一个女人,唇红齿白的女人,在向窗外望着,招着手。风吹着,身上有一缕细细的香味飘来,很好闻。
爹伸了个懒腰,很感激女人,毕竟,她没有嫌弃自己啊。
女人回过头,很优雅地准备对爹笑了一下,可不合时宜地发现了爹龟裂的手,黑乎乎的衣服,还有放在脚边的散发霉味的蛇皮袋。
女人好看的丹凤眼皱了一下,道:“这有人坐。”
“哪儿?”爹问,很小心。
“你说哪儿?”女人的话如腊月的风,很冷,同时,红润的嘴唇撇了一下。爹无奈地站起来,东望望西望望,又无奈地把蛇皮袋放在女人对面处的空处,然后坐下。
女人哼一声,拿出个镜子,细细地照着自己。
在车快开动时,一个西装领带的小伙子上来了,看到女人身边一个空位,走过去,问:“请问,有人坐吗?”
女人莞尔一笑,摇摇头。小伙子笑笑,坐下来。
车动了,摇摇晃晃,把一车人的瞌睡不一会儿就摇上来了。可爹没睡,爹不敢睡,爹身上还装有一千来块血汗钱呢,这是老板给的一点过年的费用,千万不能出了差错。
爹闭一会儿眼?睁一会儿眼,然后又闭一会儿眼。
就在爹闭眼的会儿,传来一声叫,是对面女人:“我——我钱被小偷偷了。”一车人顿时醒了,忙摸自己的衣兜,然后一个个长吁一口气,闭上了眼。
女人望望身边的小伙子,又转了眼,望着爹,一指道:“你刚才在我身边坐过?”
爹慌了,张口结舌:“在你身边坐的人不止是我一个呀?为什么你就疑心我?”
小伙子笑了,望着爹,眼光如刀:“乡巴佬,你意思是怀疑我啰?”“啰”字拉得很长,爹在那“啰”声中,汗出来了。
一车的人望着爹,都看到了爹头上的汗,起哄:“搜,一定是他,不然怎么流汗。”
女人在大家的鼓励下,就要来搜爹的衣服。爹急了,不答应,因为爹身上装有自己的血汗钱哪。几个人义愤填膺,走上来,抓住爹的肩膀,威胁道:“这是城里,你以为是你们乡下啊,可以无法无天。”
女人手伸进爹衣服内,掏出一个小心绑着的包,打开,一沓钱红红的。
女人理直气壮的一个耳光,打在爹脸上道:“贼。”
爹嘴角流出了血,望着自己的血汗钱将被拿走,急了,忘记了所有忌讳,喊道:“那是我的钱,你的钱是用红皮包装着的,我的用布包着。”
“你怎么知道是红包包着?一定是你。难道不会拿到手把红包扔掉,再包上布吗?”女人旁边的小伙子也在帮腔。
爹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挣脱别人的手,一把抓住小伙子大黑皮包,拉开拉锁,拿出一个红包,对着女人吼:“看好,这才是你的包,才是你的钱。”
女人接过包,打开,呆住了。
那个小伙子冷冷一笑,拿出一把匕首,一车人,包括那女人,都乖乖坐下了。小伙子嘴角噙着笑,拿着匕首,一步步向爹走来,道:“乡巴佬,我放你的血。”
一车人,都缩着脖子。
爹向后退着,一边解开蛇皮袋,手一伸,拿出一柄短把镐。爹豁出去了,骂:“****的,我一镐能劈一百斤大一块煤,还劈不了你脑袋?你来试试,看你的头硬,还是煤块硬。”
小伙子傻了眼,僵在了那儿,接着嚷着要下车。爹来了劲,掌着镐,站在车门边,一声吼:“车开到派出所去,哪个****的敢下车,我让他站着上车,躺着下车。”
一声吼,一车人,包括那个贼,都傻了眼。
到了派出所后,爹走了,很勇武地回了家。那个新年,爹没别的故事,就这一件事,足足讲了一个月,让我们小村足足光荣了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