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沙漠上,有落日,有风,还有一粒黑影在动:那,就是他;当然,还有一峰骆驼。
骆驼背上有干粮,有水,还有书。
一人一驼,在沙漠上踽踽慢行。驼铃响起,叮铛,叮铛,远远传去,水一样清澈,但又有些孤独,苍凉。
他停下,向远处望去,视野之内茫茫一片,全是沙漠。但他心里清楚,沙漠深处,有一片绿洲,一群人,一个部落。
他坚信,那儿需要他。
当那个探险家九死一生,从沙漠走出,回到中原后,告诉他,沙漠中有一片绿洲,有一群蒙昧的人,他们没有知识,不知文化,整日以抢劫为事。他听了,坐不住了,停止了讲学,带着一大捆书籍出发了。
跟随他的,是两个忠实的弟子。
可是,不久,第一个弟子不见了。那个弟子去探路,一场大风沙,遮天蔽日,风沙停止,那个弟子没了踪迹。他和另一个弟子整整找了一天,什么也没找见。
那个弟子仿佛蒸发了。
“师傅,回吧,太危险了。”仅存的弟子白了脸,劝他。
他摇头,很坚定。
“师傅,再这样下去,我们也会死的。”弟子苦苦哀求。他仍摇头,一步步向前。弟子哀叹一声,紧随其后。
当晚,他一觉醒来,没了弟子人影。地上,用石头压着张纸,借着月光,上面有一行字:师傅,我走了,不想死,希望你也早早回头。
此后,沙漠上,只有他,一峰骆驼,一串驼铃。
半月后,他来到一个风蚀的石堆旁,爬上去,向远处望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风,吹着他破旧的衣衫,猎猎飞扬。
隐隐地,有人喊马嘶声传来。
他笑了,绿洲不远了。
不一会儿,一个马队打着唿哨出现,奔到他跟前道:“哪儿人?”
他介绍,自己是远方来的,来传播文化的。
“文化,什么是文化?”带头的大胡子问。
“文化值很多银子吗?”另一个瘦子满眼贪婪。
他忙说,文化不值钱,可没文化不行。大胡子越听越糊涂越听越烦,一挥手道:“弟兄们,老家伙神神叨叨,是个疯子,别听了。去,把骆驼拉走。”几个人一哄而上,扯过骆驼就走。
“别,求你们。”他忙喊。
那些人不理他,他退而求其次:“把书给我吧。”
大胡子听了,翻开包袱?看看那书,扔在地上,带着马队绝尘而去。
又一轮月亮升起,照在沙漠上,明晃晃的。他卧在书旁,很冷。沙漠的冬夜,滴水成冰,他取暖的毯子也被抢走了。伸伸冻僵的手,他抽出本书,打着火石,准备燃着。可是,望着书,他长叹一声,又收了起来。
在刺骨的寒冷中,他沉沉走入无边的黑暗中,一动不动。第二天,太阳升起,他仍保持着那个姿势,死了。
他的尸体被绿洲人发现,和书一块儿带到首领面前。绿洲首领——那位马队的大胡子,见了尸体和书,睁大眼道:“这不是那个疯老头吗?他冻死了!”然后,他拿出一本书,试着用火一点,着了。
“拿着引火的东西,他竟冻死了,疯子。”大胡子对着火光哈哈大笑。
“疯子,真正的疯子。”大家异口同声道。
他被埋在村外,书,被大胡子分给大家,做了引火物。
几千年后,在早已不是绿洲的沙漠上,考古人员挖掘出一个简陋的墓坑,发现一具干尸,是个老人,面带微笑,与死前一模一样。干尸被陈列在博物馆内,每个进馆的人,掏三十元钱,就可以欣赏到他的微笑。
可是,至今,连最博识的学者也猜测不出他为什么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