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他爱古董,无事时,会到市场上转转,淘点古物回来,灯下,细细地看,细细观赏,一个人自得其乐。用他的话说,物能养志嘛。
但他很少淘到过真东西,大多是赝品。
当然,也有例外,这例外,就是一方古砚。砚台乌黑,非石制物,可又很重;非木制物,敲击起来,做晶莹脆亮声;更非金铁:总之,是稀罕物。
砚台正面,一凹一槽,凹以盛墨,槽以掭笔。四周,无什么花纹图案装饰,显得古拙,朴实。砚底有两行小字,曰:“涩不溜墨,滑不润笔。”
他拿到手,三指一伸,三两纹银。
卖家摇头,一幅不屑样。他再加五两,卖家仍摇头。他笑笑,举步欲行,被对方一把拉住,道,成交。
这砚台,也就属于了他。
回到家,将砚台放在案头,磨墨,润笔,笔笔下去,字迹圆润饱满,一点也不输于赵孟頫的。他很满意,点点头。以后,这方砚台,就成了他案上常用物。
那日,朋友来访,看到砚台,手指敲敲,其鸣清润,再翻过来,细看,大惊,道:“老兄,此砚为苏学士所用物。”
他摇头,不信。
朋友拿一盂清水,清洗底部,两行小字旁边,有一行更小的字,细如纹痕,被污垢遮掩,写着“眉山大苏手制”。一时,两人目瞪口呆。
苏学士所用物,且为手制,市场上,万金难求。
“快收起来,做传家宝吧。”朋友说。
他仍笑笑,不言。
他家有苏学士手制砚,这消息不久传出去,沸沸扬扬。一日,县太爷大轿上门,一盏茶后,县太爷拈须微笑,道:“听说老先生有方名砚,当今圣上酷爱书法,若能献上,后福无穷。”
他摇着头,缓缓道:“一块俗物,不敢污了圣上龙目,会吃罪不起。”
县太爷仍四平八稳,道:“既然老先生生怕俗物引来罪责,本县代老先生献上,如有罪责,本县一律承担,如何?”
他笑笑,坚决摇头。
县太爷呵呵一笑,举手告别。当夜,县里一座古墓被盗,吵得沸沸扬扬。第二天,一群差役撞开大门,一拥而入,一绳子绑了他,稍带着搜腾一番,找到几件古物,但是就是不见那方砚台。
他被连拉带扯,扯到县衙。
县太爷一拍惊堂木,喊一声带上盗墓贼,他被踉跄推上。同时,赃物也被摆上。“你表面斯文,竟暗地干着下三滥的盗墓贼生涯,看不出来啊。”县太爷道,呵呵冷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冷冷瞥县太爷一眼。
“交出砚台,免你一罪。”县太爷的眼中,放出绿光,狼一样。他笑笑,摇摇头,摇得非常坚决。于是,木杖齐下,血肉淋漓。打罢,他仍摇头。
县太爷无奈,让将他押入监中,待他家人用砚台来换人。
他冷笑,早已交代了家人,头可断,砚台不可交。
他在狱中一关三年,其间,县太爷由于贿赂公行,终于被罢官。他,也终于走出监狱。刚进家门,儿子就战战兢兢来到跟前请罪。
原来,收藏的砚台,被儿子不小心打了。
“一块赝品,值得什么大惊小怪。”他淡淡道。
“赝品?”大家惊问。
“苏学士从不自称大苏,‘大苏’乃后人所称。所以知道是赝品。”他侃侃而谈。
“那你为什么拒绝交出?”儿子疑惑道。
“我拒绝交出的不是砚台,是一个读书人的尊严。”他说,声音如铁,叮铛作响。“爱砚台,就要学砚台外方内圆的品性。”他望着儿子,一字一顿。
儿子无言,一厅人无言。